第25節(jié)
“誰寫的?這印鑒很特別,看不出來,應(yīng)當不是什么名家?!?/br> “此人一定是很仰慕呈青兄的才華?!?/br> …… 大家七嘴八舌地調(diào)侃著,慕呈青也來了興致,走到了字畫前瞧了兩眼,忽然,他的耳根微微泛紅,忍不住朝著蕭阮看了過去。 書法上的詩詞,的確是慕呈青所作。他年少成名,在江南時便被追捧,有人會把他的詩詞寫在條幅上裝裱垂掛,倒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只是這一幅的印鑒有些特別,上面的上古金文雖然很難辨認,卻難不倒他這個自幼博覽群書的,“沅水居士”這四個字和簪花小楷的閨閣體加在一起,他一下子就明白了這幅書法的主人。 心口那處仿佛踹了一只兔子,躁動得有點按捺不住。 蕭阮寫他的詩詞,莫不是真的仰慕他? 這書法怎么會掛在這里?又偏巧給他看到了?這可真是難解的緣分啊。 …… 一時之間,各種念頭紛至沓來,慕呈青平生頭一次結(jié)結(jié)巴巴了起來:“別……別胡說……可能只不過是隨手……隨手一寫罷了……” 蕭阮也有點不好意思了。 這幅書法是她寫的,是她送給念空禪師的回禮。因為見念空禪師對慕呈青甚是欣賞,她就挑了慕呈青詩集中的一首,寫完裝裱好之后送完了龍潛寺。 沒想到念空禪師居然把它和這些名家之作一起掛在了這里。幸好,這印鑒上是柳先生替她取的號,叫“沅水居士”,字體又是上古金文不易辨認,如果不是熟悉的人,壓根就不知道這幅字出自她的手筆。 慕呈青認出來了,倒也不打緊,到時候和他解釋一下就好了。 “既然是慕師兄的詩作,不如就跳過吧?”她趕緊提議。 白飛帛剛要點頭,藺北行突兀地開了口,他的聲音緊繃著,臉色越發(fā)難看了:“當然就是隨手一寫罷了。若是寫誰的詩詞就是仰慕了,那你們成日里背書抄書,不是把先賢和先生都仰慕了千百遍?” 這話一聽就很沖,大家面面相覷,也不知道是哪一句話讓這位煞星不痛快了。 “還有,這幅書法上的字,一看就綿軟無力,就好像習(xí)武之人下盤虛浮,隨便一挑就能挑出個十處八處的不好來,”他冷著臉,把這幅字貶低得一文不值,“龍潛寺這是怎么了?留著這么一副書法在這里貽笑大方,趁早摘了干凈?!?/br> “藺世子,你這不是胡說八道嗎?”慕呈青一臉的不可思議,“這幅簪花小楷堪稱一絕,猶如紅蓮映水、嫦娥弄月,你卻這樣貶低,是眼神不好,還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 藺北行冷笑了一聲:“我能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這樣吧,蕭二姑娘,不如你來評一評?”他看向蕭阮,目光咄咄逼人,“慕呈青說好,我說不好,你覺得到底誰說得對?” 蕭阮懵了一瞬。 這火怎么燒到她頭上來了? 藺北行莫名其妙發(fā)這么大火干什么?這幅書法有什么地方惹到他了?這么一個勁兒地貶低她的字? 她定了定神,委婉地道:“品評書畫原本就是各憑喜好,有什么不同的看法也很正常,這幅字還算清婉秀麗,談不上貽笑大方吧?” 慕呈青的嘴角露出了一絲微笑。 “不過,”蕭阮的話鋒一轉(zhuǎn),“寫的人的確腕力不足,今后若是能多加練習(xí),說不定能夠彌補這個缺陷,字體也會更為流暢。藺大哥,你說是不是?” 這一聲“藺大哥”甚為悅耳,藺北行的臉色稍霽,可有可無地“唔”了一聲。 大家都松了一口氣,有人立刻轉(zhuǎn)移了話題,跳過這幅書法說起了其他,蕭亦珩也輪到了,被白飛帛叫了過去品評在左側(cè)的一幅花鳥圖。 蕭阮正聽得仔細,邊上有人輕咳了一聲,她轉(zhuǎn)頭一看,藺北行正看著她。 “怎么了?”蕭阮悄聲問。 “你寫的?”藺北行一臉的嫌棄。 “你怎么知道?”蕭阮愣了一下。 “那日你寫策論,我看到過你的字?!碧A北行沉著臉。 蕭阮想了起來,的確有這么回事。不過,就這么瞥了一眼,藺北行能記住并認出來,這過目不忘的本事倒也了不起。只是明知道是她寫的,卻還這樣貶低得一文不值,蕭阮有點委屈了,忍不住瞪了這人一眼,扭過頭去不理人了。 原本盈盈的笑意不見了蹤影,一張小臉板著,目不斜視。 藺北行的心里也不知道怎么了,好像有個貓爪在不停地撓著似的,真想過去把蕭阮的臉掰過來,讓她好好地和自己說一會兒話。 “生氣了?”藺北行的聲音不自覺地就軟了下來。 蕭阮輕哼了一聲,還是沒有看他。 “以后不許寫他的詩了,”藺北行想了想道,“不寫他的,你的字就特別好看了,誰都比不上?!?/br> 蕭阮終于轉(zhuǎn)過臉來,抿著唇淺淺一笑:“不寫慕師兄的,難道還寫你的嗎?” 藺北行的心口一熱,剛想吹噓一下自己寫的詩也不算差,眼前黑影一閃,蕭亦珩回來了,一座小山似的隔在了兩人的中間。 短暫的相鄰時光就此結(jié)束。 一眨眼,半個時辰過去了。周荇宜看著這些大乾未來的棟梁之才各抒己見、字字珠璣,心懷大慰,勉勵了幾句,又和白飛帛說了一會兒從前的舊事,興致很高。 蕭阮很久沒有見祖母這么精神了,這是不是意味著祖母的病有好轉(zhuǎn)的趨勢?她心里高興,琢磨著回去和陳大夫交流一下,這個新方子看起來挺不錯的,朝著這個方向治療說不定會有奇效呢。 眼看著時候不早了,蕭阮提醒周荇宜該回去吃藥了,周荇宜這才起身,笑著眾人告別。 出了禪房,日頭高照,周荇宜的身子一歪,一頭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事發(fā)突然,所有人都驚呆了。 蕭阮的腦中一片空白,驚呼了一聲撲了上去,用力地去掐周荇宜的人中:“祖母!祖母你醒醒!你怎么了!” 孫嬤嬤和仆從們慌了手腳,一個個都擁了過來,有的要把周荇宜抬到禪房去,有的說要趕緊回府,還有的說快去請大夫,七嘴八舌地沒了主意。 “快,快上馬車回府?!笔捜钸煅手昧酥饕猓皩O嬤嬤,你快去讓陳大夫也一起過來,兩邊都趕,可能會快一些?!?/br> 蕭亦珩二話不說,將周荇宜往背上一背,快步朝著山下跑去,蕭阮拎著裙跟在身旁,不停地呼喚著:“祖母,祖母你不要睡著,是我,我是你的阮兒,你別丟下我一個人……” 她強忍著眼淚,,聲音因為恐懼而嘶啞。 她看過很多神鬼志怪的話本,上面寫著要是有人忽然昏迷,那就是有什么鬼怪過來鎖魂,若是不能及時醒來,便很有可能再也醒不過來了。 這一世才剛剛開始,她還在絞盡腦汁想要替祖母治病,也盼著能將蕭家從家破人亡的泥淖中拉出來,祖母怎么能這樣突然就倒下了? 難道就算重活一世,她也沒有辦法改變親人的命運嗎? 她現(xiàn)在所能倚仗的,也只不過是祖母對她還有牽掛,能聽到她的呼喚,不要聽憑鬼怪將她帶去陰曹地府。 從后山下來,一道一道的山階漫長,還分別有藏經(jīng)閣、藥王殿等阻攔著,要去繞一下才能繼續(xù)往下,蕭亦珩漸漸氣喘吁吁,原本矯健的步伐緩慢了下來。 “我來。”一個沉穩(wěn)的聲音響起。 藺北行伸出手來,輕而易舉地就將周荇宜挪到了自己的背上,健步如飛,蕭阮幾乎都要跟不上了。 很快,寺門到了,前頭早就有人把馬車趕到了門口,藺北行將大長公主放上了馬車,蕭阮和孫嬤嬤一起將大長公主放平在榻上,馬車一打轉(zhuǎn),朝著太傅府飛馳而去。 蕭阮握著祖母的手,看著她蒼白瘦削的臉龐,強忍的淚水終于像斷了線的珍珠滑落了下來。 她無聲地哭泣著,身體微微顫抖。 “別哭了,”藺北行手足無措,這眼淚一串串的,瞬間打濕了蕭阮的衣襟,也將他的心都浸泡得皺了起來,堵得慌。他笨拙地想要安慰她,卻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對了!”他猛然想了起來,“你讓我找的人已經(jīng)找到了。” 蕭阮淚眼朦朧地看著他,臉上沒有半分喜色:“找到了又有什么用?他在西南,要過來的話快馬加鞭也要十幾二十日,祖母她……” 她終于哽咽出聲:“孫嬤嬤,你們?yōu)槭裁匆m著我?祖母她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已經(jīng)時日無多?她讓陳大夫開的新方子,是不是激進提神的猛藥?怪不得這幾日祖母的精神好起來了,你們……你們一直騙我!” 孫嬤嬤驚愕了一瞬,自知瞞不了了:“二姑娘,我也不想騙你啊,是大長公主一定不許我們說,她怕你擔(dān)心,想著陪你把你的親事定下來就回江南去,沒想到這病居然連半年都撐不到……” 主仆二人抱頭痛哭了起來。 “不是,段琪安不在西南,”藺北行急急地道,“他就在我府里,改了名了,所以我們都找不到他,我這就讓人去把他叫來!” 作者有話要說:藺北行(驕傲):我可立了大功了。剛才貶低輕輕的過錯,掀過去了吧? 醋哥:這得問小天使們,你們說呢? 第29章 事情峰回路轉(zhuǎn),一下子又有了希望。 陳大夫半途就上了馬車,施了銀針,周荇宜醒了過來,但是時而糊涂時而清醒;到了府里,陳大夫搓著手冷汗連連,“我早就勸大長公主不要用這劑猛藥,她不聽,這果然就出了事了?!?/br> 蕭陳氏在房間里急得直抹眼淚,蕭翊和蕭釗那里遣人送了信,也在趕來的路上了。 不一會兒,藺北行終于在蕭阮的期盼下領(lǐng)著段琪安來了,一進門,段琪安和陳大夫?qū)Υ鹆藘删?便沉著臉要把人全都轟出去,孫嬤嬤不肯,段琪安惱了:“我替人看病向來就是獨來獨往,除了我的藥童,誰都不能在房間里。你們既然不信我,那就不用看了,世子,我的身份既然被你揭穿,只怕我也不能留在府里了,日后你多保重。” 他拎起藥箱要走,蕭阮慌忙攔住了:“段大夫,你別生氣,我們這就都出去,我祖母的性命,就交托給你了。” “砰”的一聲,門被毫不客氣地關(guān)上了。 藺北行有點尷尬地摸了摸鼻子:“他就是這個脾氣,能人異士嘛,都是有點古怪的,但他的醫(yī)術(shù)的確高明,從前我親眼看到他把一個咽了氣的病人給救活了,想必大長公主的病,也不在話下?!?/br> “你怎么找到他的?”蕭阮輕聲問。 “我的人在西南翻了個遍,也沒找到段琪安這個人,我就覺得不太對勁,反過來排查了一些在西南行醫(yī)的大夫,這才對上了號。他在西南很有名氣,但因為很早以前得罪了西南十六洞的一個洞主,為了避禍就改了名字?!碧A北行面有得色,“你要不是找我?guī)兔?,只怕找上十年八載的都不一定能夠找到?!?/br> 蕭阮凝視著他,淚光盈盈。 藺北行被看得有些心癢癢的,只可惜,這廳里這么多人,連半句不得體的話都不能多說。 “藺大哥,大恩不言謝,要是段大夫能把我祖母的病治好,我……”她哽咽著道,“我就是欠了你一個天大的人情,以后你讓我做什么都行?!?/br> 藺北行傲然道:“我?guī)湍阏胰耍匀徊皇秦潏D你的恩情,再說了,我能要你做什么事?” 一旁的蕭亦珩一聽,本能地覺得不太妥當,立刻下意識地補充了一句:“是啊,他能要你一個姑娘家做什么?這就算是我們蕭家欠了他一個人情,日后如果有什么驅(qū)弛,我一定在所不辭?!?/br> 正說著,外面?zhèn)鱽砹恕斑燕ァ币宦?,院子門被重重地推開了,蕭釗幾乎是踉蹌著沖了進來,一把抓住了蕭阮的手,那手指都在顫抖:“阮兒,你祖母怎么了?怎么好端端地就暈倒了?” 蕭阮不知道要怎么說,好半天才哽咽著道:“祖父,等祖母醒來,你自己問她行不行?” 蕭釗心急如焚,目光落在了孫嬤嬤身上:“你說,荇宜她到底怎么了?” 孫嬤嬤含淚看著他,恨恨地道:“不知道。” “陳大夫,你……你總能說了吧?大長公主到底怎么回事?”蕭釗幾步到了陳大夫跟前,一把薅住了他的衣領(lǐng),向來儒雅溫文的蕭太傅,眼中赤紅一片。 “我不知道,大長公主不許我們多嘴一個字?!标惔蠓虻哪樕鋈?,忍不住埋怨了一句,“蕭大人,只是你是她的枕邊人,居然沒有察覺出大長公主的不對勁嗎?” 蕭釗定定地看著他,頹然撒了手,坐倒在了太師椅上。 等待最是煎熬。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日頭漸漸西斜。 房間里是令人窒息一般的沉默,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遠處那扇薄薄的木門上,屏息聽著里面的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