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jié)
“那這不是還沒下圣旨嗎?總有轉(zhuǎn)圜的余地。”蕭阮笑了笑。 蕭陳氏握住了蕭阮的手,無奈地道:“我知道了,下次皇后再提,我就裝糊涂。只是……這下要得罪皇后娘娘了,這可如何是好?” 蕭阮上前抱住了蕭陳氏的胳膊,撒嬌著晃了晃:“多謝母親了,要連累母親憂心我的事情,是我的過錯。” 蕭陳氏哭笑不得,長出了一口氣,下定了決心:“行了,既然你不愿意,我替你擋著,實在擋不住了,還有你祖母,左右這是一輩子的事情,總也要你稱心滿意了才行?!彼f著說著,又發(fā)起了愁,“你呀,怎么就這么多彎彎繞繞的心思?勛貴世家三妻四妾乃是平常,后宅勾心斗角更是普通,你若是糾結(jié)于這兩條,這日后還怎么找夫君人了?” “母親不就找到了?”蕭阮俏皮地笑了笑。 蕭陳氏的臉有點燙,戳了一下她的額頭:“頑皮!” 回到房里,蕭阮的心神有些恍惚。 窗外的芍藥開出了花骨朵,分外嬌艷,她定定地看了很久,胸口的濁氣漸漸消失了。 看來,要和周衛(wèi)熹撇清關(guān)系,不是藏拙這么簡單就能做到的事情了,幸好,她早有準備,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是。 一連幾日春光正好,每逢此時,蕭家都會闔家出游,去龍潛寺用齋飯,今年也不例外。 龍潛寺坐落在京城的東部,背靠龍亭山,和皇城只隔了數(shù)里,是皇家祈福、聽禪的所在。平常,龍潛寺也對尋常百姓開放,香火鼎盛,和育王寺一內(nèi)一外,成為京畿地區(qū)最為知名的寺廟。 龍潛寺最出名的,除了皇家的盛會,還有寺廟里的素齋,相傳高祖剛剛建朝時,慕名喬裝到龍潛寺游玩,當時的主持秉真大師一眼就看穿了高祖的身份,奉上了一桌素齋,吃得高祖龍心大悅,許諾答應(yīng)秉真大師的一個要求。 秉真大師慈悲為懷,向高祖討了特赦前朝臣子的皇命,高祖履行了承諾,不僅特赦了數(shù)百名囚犯,還特意在龍亭山放生了一群白鶴,成就了一段佳話,至此,龍潛寺的素齋名揚天下。 不過,這素齋并不是人人都能吃得到的。一年之中,龍潛寺對素齋有定數(shù),除了菩薩的各種生辰,其余能分出來對外預(yù)訂的也就十幾次,尤其是春暖花開的時候,京中的勛貴世家都會到寺廟中祈福放生,素齋更是一席難求。 蕭釗和寺內(nèi)的主持有舊,因此,每年都提早大半年就把素齋定下,這才得以一享口福。 一大早,全家人便都收拾停當熱熱鬧鬧地出了門。馬車行至龍潛寺一里開外,便停了下來,進入龍潛寺要步行通過一條彎彎曲曲的街道,兩邊店鋪林立,很多香客無緣素齋,便只好在外面的餐館茶坊中填飽肚子。 蕭阮扶著周荇宜下了馬車,往里走去,蕭釗陪在另一邊,興致勃勃地回想著當年,周荇宜的神色淡淡的,不過也時不時地應(yīng)上一聲,看起來兩個人的關(guān)系緩和了一些。 再往后一看,蕭秦氏和她的子女規(guī)規(guī)矩矩地跟在了最后面。自從那日在全家面前被怒叱了一番后,蕭秦氏再也不敢往周荇宜和蕭釗跟前湊了。 剛剛走到寺門口,門內(nèi)有幾名僧人快步迎了出來,沖著周荇宜雙掌合十:“大長公主,久違了。” 周荇宜微微一笑:“多謝念空禪師掛念,龍潛寺在你手里越發(fā)香火鼎盛了,可喜可賀?!?/br> “如履薄冰,只盼能為天子分憂、為萬民祈福。”念空禪師宣了一聲佛號。 “這位是……蕭二姑娘?”念空禪師看了一眼蕭阮。 周荇宜點了點頭:“正是我的長孫女蕭阮,日后還要請禪師多多扶助。” 蕭阮躬身見禮。 念空禪師凝神看了兩眼,眼中露出了詫異之色,正要說話,身后蕭玨拉著蕭茹擠了上來,忙不迭地自我介紹:“念空禪師,我也是祖母的孫女,我排行第三叫蕭玨,她是我的四妹蕭茹?!?/br> “玨兒……”蕭陳氏忍不住在后面叫了她一聲。 長輩說話,哪有小輩插嘴的份兒,就連她和蕭翊也只能跟在后面聽著,蕭玨這樣出去,實在沒有半點世家貴女的風范。 周荇宜掃了蕭玨一眼,沒有說話。念空禪師頗有涵養(yǎng),想說的話被打斷了也沒什么異樣,一一問候了兩句,隨后,把一行人請進了寺里。 念空禪師陪了片刻便有事先告退了,有僧人領(lǐng)著蕭家人一路進香、放生、祈福,花了一個來時辰,最后被引到了用素齋的齋房中。 齋房是一排小平房,共有七八間,都滿了。 蕭家人一進去,正好便和隔壁寧國公府的撞了個滿懷,一時之間,兩家女眷四目相對,彼此都有些尷尬。 寧國公世子夫人的小姑是宮里頭的梅貴妃,而蕭陳氏的表姐是皇后,貴妃和皇后不和已久,這兩人平常總也難免在言語上有些齟齬,但面子上卻還過得去。去年秋,蕭陳氏和蕭秦氏一起去蕭家一位叔祖母家赴宴,撞上了寧國公世子夫人,也不知怎么的,蕭秦氏和寧國公世子夫人吵了起來,一個嘲諷寧國公世子夫人生不出兒子,不得不將丈夫的外室子收在自己的膝下,為他人作嫁衣裳;一個諷刺蕭秦氏鳩占鵲巢,落地的草雞也想當鳳凰……這下好了,兩家各自都顏面掃地,算是徹底撕破了臉。 “哎呀,這不是大長公主嗎?”寧國公世子夫人輕呼一聲,快步上前見禮。 周荇宜認得她,微笑著道:“一別經(jīng)年,你還是一樣的年輕貌美?!?/br> “哪里哪里,”寧國公世子夫人笑著道,“大長公主回來了就好,你不在的時候,小人得志、鳩占鵲巢,好些地方都烏煙瘴氣的,都讓人沒眼看了,你趕緊得來剎剎這股子歪風?!?/br> 跟在后面的蕭秦氏臉色一變。 寧國公世子夫人眼角的余光瞥見了,心里得意,又熱情地招呼,“這位是蕭二姑娘吧,大長公主親自教養(yǎng)長大的,到底和旁的人不一樣,”寧國公世子夫人繼續(xù)擠兌,“姿容絕色、氣質(zhì)清雅,真是不同凡響。” 蕭陳氏的臉色也變了。 蕭阮不得不上前見禮。 寧國公世子夫人又朝后喊了一聲:“呈青,快來見過大長公主和蕭太傅。” 人影一閃,慕呈青慢吞吞地從后面走了出來,面無表情地上前對著長輩們各鞠了一躬。 眼前的青年長身玉立、清雋優(yōu)雅,周荇宜不由得眼前一亮:“呈青?是臨安居士的弟子慕呈青嗎?” “正是?!?/br> 周荇宜轉(zhuǎn)頭看向蕭阮:“阮兒,他可算得上是你的師兄呢?!?/br> 蕭阮盈盈一笑:“慕師兄?!?/br> 慕呈青愣了一下,狐疑地打量著她:“你是……” “我姓蕭名阮,有幸曾在柳先生座下求學一年?!?/br> 眼前的少女嬌柔清麗,笑容輕淺,慕呈青漫不經(jīng)心地瞟了一眼,忽然怔了一下,高興地道:“我知道了,你也是蕭爾沅的親戚,他還好嗎?回江南了嗎?他什么時候還會再來?” 后面的蕭亦珩重重地咳嗽了一聲。 蕭阮抿唇笑了:“蕭爾沅早就走了,他總愛夸夸其談、胡攪蠻纏,我們家里人都討厭他的很,以后再也不會來了?!?/br> 慕呈青愕然:“你……你這女子好生無禮!居然如此背后說人長短,我看他比你好上千倍百倍,你才是胡攪蠻纏之輩!” 作者有話要說:【捂臉.jpg】 灑紅包雨,本章留言的都有紅包,么么噠~~ 第16章 寧國公世子夫人想要阻止,卻已經(jīng)晚了。 她可以對蕭秦氏冷嘲熱諷,可以擠兌蕭陳氏,但卻萬萬不能對大長公主最疼愛的長孫女說三道四的。 她慌忙呵斥:“呈青,你這是什么話,快向蕭二姑娘道歉?!?/br> 慕呈青眼觀鼻鼻觀心,一語不發(fā)。 看來,是打算為了那位莫須有的蕭爾沅得罪嫡母和大長公主了。 才只不過和慕呈青相處了兩日,就能得他如此青睞,還在大庭廣眾之下這樣維護,蕭阮忍不住心里感動,不想再戲弄他了,連忙道:“夫人別怪他,是我剛才先出言無狀的?!?/br> 周荇宜是知道蕭阮化名的,當然不怪罪慕呈青,反倒饒有興趣地多看了兩眼,樂呵呵地道:“算了算了,出來吃齋,求個平安順遂。只是這位慕家哥兒,你是不是成日里挑燈夜讀圣賢書,這眼神有些不太好???” 慕呈青有點莫名其妙:“沒有啊,我的眼睛很好?!?/br> 周荇宜笑而不語,轉(zhuǎn)頭戳了一下蕭阮的額頭,嗔怪著道:“胡鬧?!?/br> 蕭阮抿著唇笑了。 這一出意外,寧國公世子夫人再也沒心思閑聊告狀了,連連告罪后辭別,兩家人去了各自的齋房。 素齋十分美味,分量也剛剛好,一家人吃得盡興,飯畢,小沙彌上了茶,茶色清冽、香氣撲鼻,正是最新上市的明前龍井。 “大長公主,”小沙彌恭謹?shù)貑柕?,“念空禪師邀請你去禪房一敘佛理?!?/br> “祖母,我陪你去吧?!笔挮k見機得快,幾步就到了周荇宜身旁去扶她起來。 還沒等周荇宜拒絕,小沙彌為難地道:“這……師傅說了,只請大長公主一人,若是蕭二姑娘有興趣,也可同去。” 蕭玨的臉頓時一白。 周荇宜拍了拍她的手:“玨兒就在這里陪陪你祖父吧,我去去就來。阮兒,念空禪師的佛理難得一聽,一起過去吧?!?/br> 蕭玨咬著唇,眼睜睜地看著蕭阮過來取代了她的位置出門去了。 以前她沒有和大長公主一起出行過,最多便是陪著蕭陳氏一起去參加王公貴胄的宴席,席間的賓客一般都家世相當,客客氣氣的。今天她才真切地體會到了大長公主是什么身份,感受到了站在周荇宜身旁的殊榮。 那可是念空禪師,專門為天子祈福、宣講佛理的高僧,傳說他一年中一半時間都會在外云游修行,回到寺廟也幾乎是隱身清修,就連皇子們要見,也不一定見得到。 剛才念空禪師一身袈裟到寺廟外相迎時,她清楚地看到了四周信徒、香客們艷羨的表情,其中不乏高門貴勛。 一路走來的時候她就想好了,這位念空禪師盛名在外,她瞅個機會請他看相解簽,有大長公主在,念空禪師一定會說些吉祥話,到時候她到外面一渲染,把自己說成個福澤綿綿、旺夫多子的命格,這樣和皇后娘娘的話一對應(yīng),必定能讓皇后娘娘對她刮目相看。 太子已經(jīng)十八了,太子妃遲遲沒有定,若是能落在她的頭上,大長公主算得了什么?蕭阮以后還不得對她俯首帖耳?蕭家還不得靠她光耀門楣? 然而,現(xiàn)在這個主意落了空。 她的眼圈一紅,垂眸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蕭亦珩就在她身旁,尷尬地勸慰:“佛理有什么好聽的,我擔保你聽了兩句就要打瞌睡?!?/br> 蕭陳氏有點心疼:“是啊,都是些聽不懂的機鋒,沒什么好聽的?!?/br> “唉,”蕭秦氏在一旁嘆了一口氣,“其實,多一個人陪著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要多耗一份臉面,大長公主真要帶著玨兒,想必念空禪師也不會拒絕?!?/br> 蕭玨一聽越發(fā)難過了,嘴一扁,眼看著就要哭出來了。 “你這話不對,佛家人自有佛家人的機緣,這種事情強求不來,”蕭釗肅然道,“玨兒你也不用想太多,你看,連我都不能得其門而入,又何況是你呢?” 蕭玨委屈地道:“我只是想多陪陪祖母,祖母離開十年,我一直未能承歡膝下,現(xiàn)在想要多盡盡孝心,可不知道為什么,祖母她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別說是我了,就連家里每一個人,祖母她都不喜歡,難道只有二姐才是她的親人嗎?我們其他人就不能得到她的一點兒疼愛嗎?” 大家面面相覷,都有種心有戚戚焉的感覺。 的確,自從周荇宜回來之后,蕭翊、蕭陳氏他們都想著要多盡孝心,但周荇宜卻一直很淡漠,沒有半點久別重逢的喜悅和依戀,甚至從一開始就免了他們的晨昏定省,就連長孫蕭亦珩也不例外,并沒有表現(xiàn)出太多的喜愛之情。 平常的時候,大長公主也幾乎都呆在房里,偶爾出來碰見了,邀她出去散心也總是得來一句“我乏了”的推托之詞。 齋房中一下子靜默了下來。 蕭釗其實對此也很不解,只好勉強解釋:“你祖母就是這個脾氣的,并不是不喜歡……” 一陣啜泣聲傳來,蕭釗轉(zhuǎn)頭一看,蕭秦氏抹起了眼淚。 “你怎么了?”他頭疼地問。 “我……我知道大長公主為何不喜歡府里的人……”蕭秦氏哽咽著道,“她是討厭我,討厭和我有關(guān)的一切,你們和我相處了十年,她也就不喜歡你們了,都是我的錯,表哥,我不該留下來的,我還是走了吧,就讓我一個人無牽無掛地走了吧……” 她淚如雨下,疾步朝外走去。 蕭炳大驚失色,趕緊去拽她卻撲了個空:“母親你這是要去哪里!” 蕭三夫人慌亂地叫了起來:“父親,父親這可如何是好?母親陪了你這么多年,貼心照顧,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父親你可不能撒手不管?。 ?/br> 一時之間,齋房里哭的哭、勸的勸,亂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