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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伴讀守則在線閱讀 - 第118節(jié)

第118節(jié)

    天色放了晴, 耀目的陽光照在宮城層疊的飛檐垂脊上, 大行皇帝的喪儀, 幼帝的登基大典, 整個京城戒嚴(yán), 過篩子一樣繼續(xù)打撈叛兵的漏網(wǎng)之魚,待到這最要緊的三件事終于理出個頭緒,一件件有序鋪開的時候,奉天殿屋頂上的積雪已經(jīng)化盡了,金黃的琉璃瓦在陽光下璨璨生輝。

    春寒料峭的二月初, 登基大典的各項禮制籌備完畢,朱英榕著袞冕,祭太廟, 告祖先,御奉天殿,在響徹午門的鐘鼓聲中, 成為立國以來最年幼的一位皇帝。

    大位雖定,京中被薊州衛(wèi)攪得人仰馬翻的人心并沒有跟著安寧下來。

    不論是位高權(quán)重的朝中大臣, 還是最普通不過的販夫走卒,都沒有準(zhǔn)備好在外患未平, 內(nèi)憂又起的情況下,再來面對這個幼主臨天下的局勢。

    于是于諸般事務(wù)的忙碌之中,漸漸不知從哪刮起了一股風(fēng)聲:皇帝年幼,不能臨朝決事務(wù),當(dāng)自宗室擇一長輩在京坐鎮(zhèn)攝政才好。

    這個說辭在暗地里流傳著,最終化為了一封奏章,正式出現(xiàn)到了朝堂上。

    朱英榕是事后才聽說的。

    他確實年幼,如今的政務(wù)皆由皇帝留下的內(nèi)閣班子代為處置,大臣們怕他這根幼苗再凍著餓著出個意外,連大朝這種做做樣子的朝會都不敢叫他去上——也是吸取之前郊祀險些遇刺的教訓(xùn)。

    新君太小,每日吃飽飽穿暖暖,在文華殿里聽學(xué)士們講一講經(jīng)義,好好長大就夠了。

    至于這種一看就居心叵測的奏本,在內(nèi)閣就被打回去了,根本到不了朱英榕跟前。

    但持這種言辭的御史言辭漸漸激烈起來,乃至有參劾方學(xué)士等是為了把持朝政,挾天子以令天下的目的才不允的,這話太重,方學(xué)士等受不起被與cao莽一流人相提并論,以人臣身份,也不便再隱瞞,便到文華殿來請罪來了。

    當(dāng)然,請罪不過是個名頭,實際是討個說法。

    朱英榕對父親留下的顧命大臣們很敬重,好聲好氣地安慰了幾句,待到方學(xué)士等人自覺顏面有光,站起來了,他想一想,問道:“方先生,這些人是不是受了誰的指使?”

    方學(xué)士叫扣上那么頂大帽子,心里也有火氣,直接道:“臣以為多半是?!?/br>
    “那是誰呢?”

    方學(xué)士猶豫了一下:“這個臣暫時還不知,也不敢妄言。”

    但另一個姓陳的學(xué)士拱手道:“皇上,臣以為代王盤旋京中多日,如今京中叛兵已平,當(dāng)令代王返回封地了。”

    朱英榕一怔:“代王叔?”

    搜捕叛兵這件事一直在朱成鈞手里,這有他先前行事的余威,也有朱英榕的默許,叛兵在京城為禍不算十分深重,但造成了極深刻惡劣的影響,幾乎將京中居民那份“天子腳下”的自矜徹底摧毀,官宦人家尤其損失慘重,朱成鈞有事沒事帶一隊人在京城大街小巷上溜達(dá),官民們看見他還怪有安全感的。

    加上許多國事繁忙,一時間,也沒人想到該請他回封地了。

    但陳學(xué)士這句話在此時一出,雖未明言,可是那個隱含的意思在場諸人都聽明白了:陳學(xué)士以為,這個“攝政”的提議就是朱成鈞搞出來的。

    畢竟諸藩之中,只有他就在京中,最方便搞事。

    朱英榕沉思了一會,點了點頭:“陳先生的意思,朕知道了,待朕想一想?!?/br>
    陳學(xué)士上前一步,強調(diào)道:“皇上,代王倘若知禮,應(yīng)當(dāng)主動前來向皇上辭行才是,他拖延至今,不知其居心何也。”

    方學(xué)士遲疑片刻,倒是道:“臣看代王似乎不是那樣的人?!?/br>
    “人心叵測,老大人,不可不防啊?!?/br>
    朱英榕沉默下來,他有些難以決斷。

    “讓朕想一想?!彼罱K還是道。

    **

    諸位學(xué)士都退出去了,跟隨他的屬官們重新進來。

    朱英榕忽然眼睛一亮,把別人都遣出去,獨獨留了一個下來:“展中允,朕有話想問你?!?/br>
    朱英榕登基做了皇帝,展見星的日常和從前沒多少變化,仍舊侍從左右,見問,她便凝神傾聽:“皇上請說?!?/br>
    朱英榕站起來,從寬大的御座上下來——他其實還沒習(xí)慣坐那么大的椅子,會見臣子時,不得不擺出沉穩(wěn)的模樣。面對最常相處的屬官,他就沒那么拘禮了,煩惱地在殿中轉(zhuǎn)圈,還咬了下嘴唇:“展中允,剛才陳學(xué)士過來,勸朕讓代王叔回封地去?!?/br>
    展見星:“嗯——皇上不很愿意嗎?”

    朱英榕訝然扭頭看她:“你不意外?”

    展見星道:“臣也才聽見的,外面似乎有些人在議論此事。”

    她知道,朱英榕就省了話,直接問她:“展中允,你跟代王叔讀過書,你覺得,他有那樣的心思嗎?”

    展見星已料到此問,坦然搖頭:“別的臣不敢說,若論作亂犯上之意,臣以官職擔(dān)保,代王斷然沒有?!?/br>
    “朕也覺得他沒有,他要是有,那時候就不必救我了?!敝煊㈤艊@了口氣,“其實我現(xiàn)在想起來那一天還有點害怕,我也想父皇,父皇——唉,我不想做皇帝,我只想要父皇活過來。”

    他有點賭氣又傷心起來,連自稱也不記得了。

    展見星放柔了聲音勸道:“皇上,您已經(jīng)做得很好,先帝在天之靈有知,也會為您欣慰的?!?/br>
    “嗯?!敝煊㈤虐T了癟嘴,“展中允,我不熟悉代王叔,我也有點怕他,他、他拎著人頭到處走,他自己就不害怕嗎?”

    展見星干咳一聲:“應(yīng)該是不怕的?!?/br>
    朱成鈞那種迥異常人的觀念在少年時就已展露無遺了,人頭對他來說,恐怕和饅頭沒什么差別。

    “他是會帶兵打仗的人,不害怕也對?!敝煊㈤抛约河职牙碛上牒昧耍缓蟮?,“知道他在京里保護我,我其實也覺得安心的,他要是走了,誰知道寧藩會不會又從哪里策反出一批亂兵呢。但是——”

    他思路頃刻間又拐了個彎,聲音低了下去,“他真的不像陳學(xué)士說的那樣嗎?”

    展見星忍不住露出一絲笑意。

    她不是笑別的,只是忽然又從朱英榕身上發(fā)現(xiàn)了熟悉的影子——朱成鈞犯起疑心病也是這個模樣,這似乎是聰明人的通病。

    “展中允,你笑什么?”

    “臣笑了嗎?”

    朱英榕肯定地點點頭。

    展見星抬手摸了摸嘴角,她自己其實沒有察覺。收了笑意道:“臣以為皇上想解這個惑不難。只需將代王召來,命他就藩,看他肯不肯痛快應(yīng)聲回去大同就知道了?!?/br>
    朱英榕猶豫道:“——他要是真回去呢?”

    于他小小的圣心來說,他還真不想叫朱成鈞走,他被朱成鈞從亂兵包圍圈中救出的那一刻是清醒著的,只是嚇呆了,朱成鈞破竹般一路砍殺到他面前,挾起他又破敵而出,他在這個過程里既有持續(xù)受驚的驚恐,也有得救的放松,應(yīng)激之下,才悶暈在了朱成鈞的斗篷里。

    但被救那一刻他的記憶沒有丟失,深深印在心里。

    并且這種記憶在日后回想起時,還很容易拔高。所以他正經(jīng)和朱成鈞沒說過幾句話,又敬又畏的印象倒是已經(jīng)烙下了。

    “皇上如果想留他,再留就是了?!?/br>
    朱英榕想了片刻,下了決心:“你說得是。”

    **

    朱成鈞這時候正在十王府里,他在京肅清叛兵這段時日就暫居于此,十王府離皇宮很近,接到了詔令,他不多時就來了。

    朱英榕看見他有點緊張,讓內(nèi)侍上了茶,胡亂敘過兩句話,就進入正題:“王叔在京有一陣子了吧?今日內(nèi)閣的先生進言,說該替王叔將護衛(wèi)撥下了。”

    朱成鈞的王爵在一連串的朝政變動之中已經(jīng)進封上了,但先帝遺命中提及的兩護衛(wèi)還沒有到位,一衛(wèi)五千人,兩衛(wèi)就是一萬,這么多兵不是說調(diào)就調(diào)得出來的,與其它政務(wù)比,這樁事不算急務(wù),所以延到如今還沒辦。

    朱英榕挑這個話頭起來,是有技巧的,若將陳學(xué)士的話原封不動復(fù)述出來,那就是直通通攆人了,太不留情面。

    而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朱成鈞若是真的沒有異心,他就該順勢接了這個話頭——他的護衛(wèi)不可能派到京里來給他,自然該他回去大同接手,如此正體體面面表了心跡。

    朱成鈞放下茶盞,點了頭:“是,我該回去了?!?/br>
    他站起來行禮,朱英榕愣了——雖然是他想要的結(jié)果,但也太干脆了!

    他慢這一慢,朱成鈞已轉(zhuǎn)了身,要出去了,他忙伸手:“王叔且慢!”

    “王叔,朕不是那個意思?!敝煊㈤欧磻?yīng)也快,甩鍋更快,心念一轉(zhuǎn),就道:“只是內(nèi)閣的先生這么說,朕并不想。”

    “朕是想問一問王叔的意思,若是王府里沒什么事,王叔不著急回去,朕想留王叔多住一陣子?!?/br>
    朱成鈞轉(zhuǎn)頭:“哦,不是因為內(nèi)閣告我想攝政嗎?”

    朱英榕:“……!”

    展見星在邊上不忍目睹地別過了頭去。

    方陳等學(xué)士剛剛在覲見過,緊接著朱成鈞就被召來了,這么短的時間差內(nèi)他不可能有機會打聽到內(nèi)閣說了什么,只可能是也聽到了一點風(fēng)聲,然后據(jù)此風(fēng)聲推斷出了真相。

    這在朱成鈞來說不稀奇,但是他知道就知道,何必當(dāng)面揭短呢——小天子這個本能記入起居注表其聰警的彎子算是白繞了。

    朱英榕訕訕地,小臉都有點發(fā)紅了,朱成鈞說得這么明白,他再想抵賴也難,只好撐著解釋道:“但朕沒信,王叔對朕有救命之恩,朕怎會疑心王叔呢。只是先生們德高望重,朕不能不與個交待。展中允與王叔是舊識,他便出了主意——”

    展見星轉(zhuǎn)過去的臉愕然地又轉(zhuǎn)回來。

    朱英榕渾然未覺,繼續(xù)賣她:“展中允也不肯信王叔會有如此作為的,便說,讓朕把王叔召來問一問,王叔必然恭謹(jǐn),一說便應(yīng)。朕方依言行事,王叔果未負(fù)朕所望,如此,朕與先生們也有交代了?!?/br>
    展見星已忍不住抬手捂臉了——就算捂住,她也能感覺得到朱成鈞直刺過來的目光。

    朱成鈞意味深長地道:“哦?!?/br>
    朱英榕倒是有點惴惴,道:“王叔,你不怪朕吧?”

    朱成鈞隨口道:“不怪?!比缓蟛趴聪蛩?,“皇上,我借展大人說兩句話,關(guān)于攝政流言之事,我找到一點線索,要與展大人印證一下?!?/br>
    朱英榕本身對“攝政”這個話題還是很謹(jǐn)慎的,內(nèi)閣攝政,早晚還給他,宗藩攝到最后政是誰的可不一定了,忙道:“真的嗎?展中允,那你快跟王叔去商量一下?!?/br>
    展見星簡直不想睜眼:“……是?!?/br>
    作者有話要說:

    榜單居然可以治愈我的卡文。。雖然是短暫的。

    第134章

    出了文華殿, 又出了午門,朱成鈞腳步不停。

    展見星眼看他還要往外走,有點躑躅:“王爺, 有話不能在此處說嗎?”

    朱成鈞扭頭:“心虛了?”

    “我——下官有什么可心虛的?!?/br>
    朱成鈞轉(zhuǎn)過身,向她走過去。

    他步子邁得不算快, 但那股直逼而來的氣勢驚人, 展見星不覺往后退去。

    朱成鈞邊走嘴角邊挑起來, 似笑非笑:“還說你不心虛?!?/br>
    展見星眼神一閃:“王爺, 有人找你?!?/br>
    “別找借口, 你要在這里說,也可以——”

    “老身請問,前面可是代王殿下嗎?”

    蒼老的婦人聲音在背后響起來,朱成鈞腳步一頓,才知展見星居然沒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