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jié)
朱成鈞聲音平平地問他:“吃飽了,你還站在這里干嘛?” “我、我走,我不在這礙爺?shù)难哿?!”秋果掩面而去?/br>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就是元德八年了,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我看情侶也是這樣,決裂完以后我開時間流逝都順多了。 第115章 又一年春夏之交時, 瓦剌和韃靼間的戰(zhàn)事終于停了。 韃靼一敗涂地,首領(lǐng)被殺,精銳大減, 僅余的一些散兵游勇不得不向艱險的大漠深處逃去,作為勝利方的瓦剌毫不客氣地接收了韃靼拋下的大片地盤, 幾乎將整個東蒙古統(tǒng)一。 這對國朝來說, 絕不是件好事。 皇帝去年拒絕武將們的請戰(zhàn)時, 還有些人有不服之意, 但情勢不可阻擋地推進(jìn)到了這一步, 那些聲音漸漸都消了下去,因?yàn)樯晕⒂悬c(diǎn)戰(zhàn)略眼光的人,都能看出昔日盟友將變豺狼,邊關(guān)從此壓力大增了。 談不上怕,太/祖、成祖兩代英祖, 硬生生打下來的太平江山,多少回逐韃虜于草原,但警惕之心不得不有, 畢竟彼雖異族,也有曾竊居中原政權(quán)令得生靈涂炭的時候。 江西。日漸炎炎的夏日里,展見星收拾起行裝。 不知不覺, 她三年任期已滿,要赴京城接受考滿了, 地方官的升遷黜降,基本上就決定在這一關(guān)。 她這三年的行過事績已經(jīng)開寫明白, 交到了撫州府里,知府核過后,交由布政使司,布政使司給出考語,再之后,上交至京城吏部考功司進(jìn)行查考。 這種逐級考核從制度上來說非常嚴(yán)謹(jǐn),每個地方官經(jīng)過這么一遭,基本和扒了層皮差不多,而本人也不是就干坐在衙門里等著,還要親自赴京,一謁天子,二進(jìn)吏部,去過最后一關(guān)。 展見星心里約摸有些數(shù),論政績她不輸誰,她比任何普通官員都更珍惜這個本不屬于她的機(jī)會,論出身她就更不怵,滿天下數(shù)數(shù),以探花之身出任地方上一個區(qū)區(qū)縣令的,只怕她是獨(dú)一份。 但不論她多出色,這次應(yīng)該都不能升回京里,原因正是后者——她怎么被貶出來的,現(xiàn)在這個因由還在,不過區(qū)區(qū)三年,皇帝不會肯放她回京的,最好的結(jié)果也不過再指個遠(yuǎn)地叫她升去。 她不介意,人在官場,宦游本來難免。 晴日清早,她在屬官相送下乘車往城門口去。 馬車剛出城洞,外面一陣馬蹄聲響,十來騎高大英武的兒郎迎面而來,展見星掀簾看了一眼,一怔,鉆出馬車下去行禮。 外官不得私下與藩王交接,但如逢面,必須行禮,故意回避著論罪。 有這條規(guī)矩在,展見星這一年多雖絕跡于崇仁郡王府,朱成鈞也不曾來縣衙,但她并非一句話都沒和他說過,偶然出門遇見時,她會停下拜見。 不說話的那個往往是朱成鈞。 他也不是特意給她擺冷臉,就是……好像無話可說了。 相逢也如陌路。 頭一兩回時,展見星走過后發(fā)怔了好久。后來,她就習(xí)慣了,這就是她要的結(jié)果,就這樣吧,多一個字,也不要說,也不要去想。 “下官見過郡王爺?!彼叩降琅裕菹氯?。 這是如今的她和他,僅剩的一句話。 朱成鈞騎在馬上,仍是沒說話,但是一時也沒走開。 他本來就在高處,展見星又躬著身,更看不清他什么神色,過好一會之后,她腰都有點(diǎn)酸了,聽見身前的得聲起,朱成鈞領(lǐng)著他那一隊(duì)人走了。 展見星舒了口氣,才直起腰來,緩緩轉(zhuǎn)身去看。 “郡王爺真有閑工夫,一大早就帶著人出去跑馬了?!避嚺缘囊粋€衙役羨慕地道。 “你要是會投胎,有這命,你也可以跑去。”另一個衙役調(diào)侃他,說完忍不住看了下天色,“不過這也太早了,我們縣尊要上京,出門就夠早了,郡王爺已經(jīng)到城外去了,這得城門一開就跑出去了吧——” 那十來騎挺拔朝氣的身影在朝陽下漸漸遠(yuǎn)去,展見星心中一動,唇邊微微翹起。 她知道她不應(yīng)該,但,她控制不住。 若就此別過,忘于江湖,那笑著離別,總是比哭著好吧。 ** 七月中旬時,展見星抵達(dá)京城。 她向通政使司遞交了手本,然后就是可能漫長的等待??h州府一級的官員在地方上說一不二,到了京里,那實(shí)在算不上什么,想見皇帝就等著吧,見肯定會見的,什么時候召,那就不一定了。 趕上國事正忙的時候,晾個把月也難說。 好在展見星在京里也有一兩個可以來往的地方,不至于就這么傻等,她遞完手本后就先去都察院找許異,誰知卻沒找著,里面一個御史告訴她,許異年初時就結(jié)束了觀政,被分入了戶部任主事。 她又往戶部跑,又撲了個空。 戶部的人告訴她,許異父親在上月去世,他的主事才做了半年,就不得不丁憂回家cao辦父親喪事并守孝去了。 展見星很是愣了一會兒,她原打算著約上了許異一起去看望恩師楚祭酒,這一來,她只有獨(dú)自去了。 想及許異喪父,她路上很有些唏噓,許父cao勞了大半輩子,咬牙扛著衛(wèi)所的重役把許異送入代王府,替他尋了另一條可改換門庭的路,結(jié)果日子剛好起來,老人家沒享幾年福,就去了。 到了國子監(jiān),楚祭酒見到她很驚喜,隨后就證實(shí)了這個消息,道:“對,許異父親年輕時吃了不少苦頭,壽數(shù)上來,積年舊傷發(fā)作,請大夫吃藥拖了兩個月,還是沒拖過去,閉眼去了。唉,許異家里怕耽誤他的公務(wù),一直都瞞著沒說,直到他父親沒了,才送了喪信來?!?/br> 展見星是喪過父的人,雖然已是很多年前,那種傷痛記憶猶新,黯然道:“我離得太遠(yuǎn)了,都不知道,但愿許兄想開些,節(jié)哀順變罷?!?/br> 國子監(jiān)是她今日跑的第三個衙門,再嘆息一回許異家事,天色就近了黃昏,楚祭酒下衙,邀她回家一同用晚飯。 楚家人口簡單,楚祭酒有一個兒子正在國子監(jiān)里念書,他需住在監(jiān)里,等閑不回家,席間就只有楚祭酒和楚太太以及一個十歲的小女兒,這個年紀(jì)還可以不那么講究,展見星又是親傳弟子,便都坐了一桌吃飯。 用完飯后,楚祭酒想起來,向她透露道:“你的考功文冊已經(jīng)流轉(zhuǎn)到吏部了,我想法打聽過,以你的行績,必在‘稱職’那一檔里,放心罷?!?/br> 這就是朝中有人好辦事的道理了,展見星忙站起來行禮道:“多謝先生費(fèi)心?!?/br> 楚祭酒擺手示意她坐下,笑道:“遞句話的工夫罷了,不值什么??上疫@個女兒生得晚了些,不然,我倒真想替你費(fèi)一回心了?!?/br> 楚小姑娘聽見提到她,眨巴了眼睛,清脆地道:“爹,我怎么晚了?” 楚太太攬了她,悄聲道:“長輩說話,你別插嘴?!?/br> 然后她自己把展見星打量了一遍,心下也惋惜起來:十二歲,實(shí)在是差得太遠(yuǎn)了些,不然這是多現(xiàn)成的佳婿呢。 展見星不好接這個話,只得陪笑,既提到了這個話題,楚祭酒便又接著問她:“你著實(shí)不小了,家里還沒給你說親?” 展見星含糊地道:“先生,我不急,公務(wù)太忙了?!?/br> “你們一個兩個的,怎么都是這樣!”楚祭酒伸手點(diǎn)點(diǎn)她,“許異父母不在京,先前有同僚看中了他,想招他做個女婿,托我探話,我去問他,他也只跟我說不急,他比你還大兩歲吧?別人像他那么大年紀(jì),都該做爹了?!?/br> 許異有什么隱情,展見星也不知道,不過聽說他還打著光棍,她就松快了些——這心態(tài)有點(diǎn)對不住許異,不過不是她一個人拖著,她就不至于那么顯眼了。 楚祭酒的話還沒完:“還有九郎,他還古怪,前年皇上想起他來,特意下旨給他選妃,他上書說他要出家去,不要王妃!” 展見星一震,失聲道:“什么?” 她知道朱成鈞拒絕了選妃,但他究竟用的什么方法,她不知道,那時候她已經(jīng)用最狠的方式斷了他的心意,也無法再去詢問。 “把皇上弄得都沒話說,”楚祭酒無奈地道,“過一陣子我有事覲見,皇上想起還問過我一回,我不知此事,也無話可答。對了,你可知他那陣究竟怎么了?從前我看他有些與眾不同,但不至于此——不說別的,那些和尚道士的話,不該哄得住他?!?/br> 這個問題展見星當(dāng)然是最清楚的,但她不能說,只得繼續(xù)含糊道:“大概是鬧著玩吧,先生知道,九爺就是那個性子?!?/br> 楚祭酒不是會在兒女情長上花很大功夫的人,問不出來,他也就不問了,只是忍不住搖頭道:“唉,你們這三個,倒是齊齊整整的,真不知你們都想些什么?!?/br> 他不再在這個話題上糾纏,轉(zhuǎn)而囑咐她道:“近來聽說皇上常召臣子說瓦剌之事,很為著緊,大約有些忙,你耐心等等罷,不要著急?!?/br> 展見星應(yīng)道:“是。” ** 她的運(yùn)氣還算不錯,等了七八天以后,再去通政司詢問時,就得到了皇帝將召她覲見的消息。 次日一早,她由一個中書舍人領(lǐng)著,候到文華殿外。 一般來說,地方官在覲見這個環(huán)節(jié)不需要擔(dān)憂什么,皇帝的說話總以勉勵為主,對答間的禮儀不出錯就可以了,展見星這個品級的實(shí)際考核皇帝是不管的,都?xì)w吏部做主。 展見星就只是等,領(lǐng)她進(jìn)來的舍人告訴過她,御駕過一會就來。 日頭漸漸高起,御駕始終不見蹤影,這一會兒——好像也有些太漫長了。 殿前陸續(xù)又來了幾個官員,服色不一,其中不乏朱袍高官,眾人原來分立著,漸漸忍不住匯集到一處,低聲議論了起來。 第116章 皇帝這時正在斷案。 斷的不是什么刑獄重案, 而是自己的家事——后宮又出事了。 準(zhǔn)確地說,是太子又出事了。 兩年前,湊巧聽到宮闈秘聞的靈塵子被正刑, 皇帝隨后下旨對整個后宮進(jìn)行整肅,太子身邊原來伺候的人幾乎被替換殆盡, 汪皇后不放心, 親自過篩子一樣把坤寧宮又過了一遍, 雖然最終沒查出那個令太子懷疑自己身世的“謠言”源頭, 但經(jīng)過這么一番清掃, 那個話頭是再也沒人敢提起了。此后帝后又對太子百般勸慰安撫,太子也慚愧認(rèn)錯,從明面上看,一切已經(jīng)恢復(fù)了平靜。 但那道陰影始終在,潛伏于深深宮墻的某個陰暗角落里, 覓得機(jī)會,在兩年后再一次冒了出來。 這一次更明確。 上次不過是太子午睡朦朧間,聽見一個宮人在床前私語了兩句, 垂淚嘟囔著他“怪可憐的,沈皇后借腹生子,令他從生下來就與生母分離”等語, 朱英榕當(dāng)時幾疑自己做夢,努力睜開眼來, 床前卻并無人影,他茫然爬下了床, 服侍他的兩個宮人捂著肚子正邁進(jìn)門檻來,見到他赤腳在地上走,嚇了一大跳,忙忙過來把他抱起,又請罪,說是忽然吃壞了肚子,見他睡得很熟,暫不需要人伺候才匆匆去方便了一下。 朱英榕沒責(zé)怪她們,他什么也沒說,好像什么都沒發(fā)生——但他將聽見的話語存在了心里。 他小小的心靈當(dāng)然絕不肯相信,他怎么可能不是母后生的呢,汪皇后簡直把他當(dāng)做眼珠子在疼寵,這種愛怎么可能是假的,但那個午后的經(jīng)歷太離奇了,他忘不掉,他太小了,說不清自己的不信里到底是不是也有那么一點(diǎn)惶恐,只是越忘不掉,越不服氣,終于引發(fā)心病,在某一天夢魘中喊了出來。 之后,所有人都告訴他,那是假的。 沒說出來以前,朱英榕也覺得是假的,他覺得自己真的沒有信過,但是說出來以后,好像打開了某個神秘而罪惡的關(guān)竅,他漸漸發(fā)現(xiàn),他的深信不疑在降低……而那里面原來只有一點(diǎn)點(diǎn)的惶恐,卻與日俱增。 倘若說汪皇后從前是將他當(dāng)做眼珠子,這之后,就是把他當(dāng)成了一根水中的浮木,牢牢地、用盡全力地緊縛著他,他起初也曾覺得備受寵愛,快活安心,但漸漸地,這種安心變成了一種透不過氣的窒息感。 他在一天天長大,汪皇后對他的管制卻一天天增強(qiáng),她不是將他作為一個幼童在疼愛,而是一個嬰兒,一個不會動不會說話所有的需求都要她幫忙完成的rou團(tuán)子,如有可能,她簡直恨不得把他塞回肚子里去藏好了—— 說不出來為什么,朱英榕在這時候的想法是:他真的是從汪皇后肚子里生出來的嗎? 他知道他不能問,問了,就是不孝,對他自己也不好。 他已經(jīng)能體會到一點(diǎn)嫡長以及太子這兩個身份的重要性,他也害怕去接觸到問題的真相,倘若他真不是汪皇后生的,那他要怎么辦?他又到底是誰生的呢?他從生下來就與生母分離了,那他的母親到底是什么樣子?為什么不要他呢?還是被汪皇后……? 他雖然早慧,也處理不了這么多復(fù)雜的問題,只能將自己的疑惑與憂懼全都藏了起來。 直到昨天,有人再一次將這個問題撕開到了他面前。 他今年六歲了,已經(jīng)開始跟皇帝指給他的先生上一點(diǎn)簡單的文課,先生是不能來后宮的,皇帝為此在前殿專門替他安排了一間書房,這也是一天之中,他唯一可以離開汪皇后的時刻。 朱英榕因此很喜歡去上課——當(dāng)然這個念頭也很不孝,所以他又只能壓在了心底,唯一能說一說的,只有身邊的木誠。他身邊別的宮人都是出自汪皇后安排,只有木誠是皇帝后指來的,敢跟他說實(shí)話,嘴巴又很嚴(yán),不會去跟汪皇后告密。 就在昨天他下學(xué)時,有一個四十來歲的宮人沖到了他面前,向他嚷道:“太子殿下,錢嬪娘娘才是您的生母啊,您多年認(rèn)賊作母,可知錢嬪娘娘多么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