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此時此刻，他心想，他的一條命都是這個人給的，要不是這個人自己早在寒潭中變成鬼魂了，那無論為這個人做什么事，上刀山下火海，上窮碧落下黃泉，又有什么不可以？

    即便是成為傀儡，也可以。

    戚碧樹眼睛紅著，看著容完，說：“好?！?/br>
    容完沒想到他居然就這么答應(yīng)讓自己解開所謂的封印，問都不過問，不由得頓了頓。不過解開封印這件事情耗力費(fèi)力，還是盡早得好，于是對戚碧樹道：“你坐到我面前來。”

    戚碧樹毫不猶豫，在容完面前噗通跪下。

    地上極硬，又冰涼，容完下意識地便拂袖掃來一藤墊，墊在了他膝蓋下方。

    戚碧樹一愣，心中一暖，下意識地去看洵毓君，可洵毓君已經(jīng)閉上了眼睛，伸出手探在他天靈蓋上。見此，戚碧樹也趕緊閉上眼睛，專心致志地等待洵毓君的神識探進(jìn)來。

    這封印是當(dāng)年東方若虛等三位蓬萊宗長老合力設(shè)下，即便洵毓君修為深厚，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解開的，可戚碧樹天賦異稟，在這十三年里，已經(jīng)將這封印沖破得七七八八，如果容完不出手相助的話，再過三四年，他便會完全沖開。

    因此，容完解開這已經(jīng)破了洞的封印，便沒那么難了。

    足足花了半個時辰，才一點(diǎn)點(diǎn)將封印從戚碧樹的血脈中剮走。

    當(dāng)封印一點(diǎn)點(diǎn)被收走之后，戚碧樹便立刻感覺渾身的不同，原先身上像是背了大包袱，背著重山，無論怎么吸收靈氣，卻總是無法納入丹田，丹田像是漏了風(fēng)，吸收一點(diǎn)進(jìn)來，便在那里消失一點(diǎn)?？僧?dāng)封印一解開，他便感覺壓在身上的大山消失了，整個人輕便了不止十分！

    他心中有些激動，可怕妨礙洵毓的事，于是竭力按捺住。

    等封印解開后，容完又悄無聲息地下了一道新的封印在戚碧樹體內(nèi)。

    洵毓君和東方若虛等人師出同門，因此東方若虛等人會的，洵毓只會更加爐火純青。不過這次的新封印，純粹是個幌子，只叫東方若虛等人探得到，卻不再影響戚碧樹的修煉。

    “好了?！比萃晔栈厥?，睜開眼睛。

    戚碧樹也睜開眼睛，見他額頭上有幾分細(xì)細(xì)密密的汗水，喉嚨一哽，想要去擦，可又覺得不敢褻瀆，于是便沒有動彈。

    容完又道：“你再按照原先的入門心法修煉試試看?！?/br>
    戚碧樹不疑有他，嘗試著吸納周圍的靈氣，引導(dǎo)入筋脈，運(yùn)行一個大周天。

    這飛羽山上的靈氣充沛，簡直取之不竭。幾乎是半柱香的工夫，他便覺得境界與以前有所不同。豈止是渾身輕便了許多，簡直，簡直——

    “怎么樣？”容完問道。

    戚碧樹睜開眼睛，心中欣喜若狂，也驚呆了，原來真正入門是這個樣子！

    以前所有的感知能力都被封印起來，看樹便是樹，看花便是花，此時卻不再一葉障目，看樹看花皆能看出變幻自如，殺機(jī)無方來！

    他現(xiàn)在簡直恨不得立刻進(jìn)入打坐修煉狀態(tài)，一次性將先前十三年蹉跎掉的歲月給補(bǔ)回來！

    他想要強(qiáng)大起來，只有強(qiáng)大起來，才再也沒有人敢欺負(fù)他！

    原本戚碧樹多年以來勤修苦練，便積攢了許多靈力，只是因為封印的原因，無法納入丹田，收為己用而已。此時封印豁然解開，無異于堵塞多年的洪水猛然疏通，蓄勢多年的靈力便直接通達(dá)他的筋脈骨絡(luò)。他境界陡然提升到凝氣三層，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容完見戚碧樹面色激動，心里也為他高興，道：“修煉的事情不要急，循序漸進(jìn)，封印一旦解開，你的天賦便會顯現(xiàn)出來了?！?/br>
    天賦？

    戚碧樹聽了多年的“廢物”、“無用”，還是頭一回聽見別人說他有天賦，看著容完，不由得半天說不出話來，心中熱流涌動，更添幾分崇敬和依賴。

    等他回過神來，想到，洵毓君對自己這樣一個外人都這么好，還不知道對他那幾個徒弟有多好，那云皓卻身在福中不知福，要是換了他，還不得五體投地？

    想到這里，他說不羨慕必定是假的，只有勉強(qiáng)將自己這些心思收回來。

    既然如此，他也該回去了，勤加苦練，早日報完仇，再來感謝，此時在這里叨擾太久肯定會惹人厭棄。

    于是他站起來，卻又重新跪下，yingying實實地磕了三個頭：“洵毓君，大恩不言謝，今日我先離開，回去報仇，等活著回來，一定用性命報答！”

    戚碧樹無論遭遇了什么，到底還是個十三歲的孩子，面容稚嫩，小手小腳，漆黑眸子即便做出兇狠狀，也只是初生牛犢罷了，跪在地上說這樣的話，可憐又好笑，容完忍不住笑了笑，問：“你要去哪里？”

    “回山上，報仇?！逼荼虡淞x無反顧道。

    容完問：“不要我?guī)湍?？?/br>
    戚碧樹愣了一下，倒是從沒想過這人會出手相助，他能救下自己，幫自己解開封印，自己已經(jīng)感激涕零了，還要讓他幫自己——不，洵毓君和東方若虛師出同門，怎么會幫自己呢，不是逗自己玩就是試探自己。

    他道：“我不想添麻煩?！?/br>
    容完想了想，道：“如果你是我的徒弟的話，這事對我而言就不是麻煩?！?/br>
    徒弟？他肯收我為徒？

    戚碧樹頓時猛然抬頭，血液一下子竄到腦袋上去，欣喜若狂喜出望外全寫在臉上。他從未想過，這人肯收自己為徒弟，他羨慕云皓羨慕得要命，剛剛還嫉妒地想，要是這人能是自己的師父就好了。他從未得到過關(guān)懷，也從未擁有過真正對他好的師父！

    可是隨即他卻猶豫了下，這對這人不公平。

    戚碧樹道：“我已經(jīng)有師父了，雖然是個豺狼虎豹的混賬，可按照蓬萊宗門規(guī)，也不可以另拜師父。如果拜了，我倒是無所謂毒誓或者報應(yīng)，只怕你背上不好的名聲。”

    容完沒說話。

    戚碧樹頓了頓，眼眶又有些紅——可他實在是想留在這里。

    “但我有一個辦法，按照蓬萊宗門規(guī)，只要在門派大比上連勝三場，就可以提出一個要求。我今日回去，會好好準(zhǔn)備，獲勝之后，離開東方若虛的師門，再來找你。你，可以等我嗎？”

    最后一句話，戚碧樹已經(jīng)說得沒什么底氣，聲音輕不可聞了，他有什么資格提出這樣無理的要求……

    容完沒想到戚碧樹個小屁孩還有這么多小九九，但也知道他是為自己名聲著想，便笑了：“我等你。”

    戚碧樹看著容完，有些看呆了。他心想，一定要贏，不管怎樣，一定要抓住這個人。不僅是因為這個人這么厲害，拜他為師可以強(qiáng)大起來，再也不叫人欺負(fù)。更是因為，全天下，還沒有人對他這么好過。他雖沒有爹沒有娘，但以后，會有師父了。

    戚碧樹胸腔中酸楚與喜悅激動交織，垂下頭，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容完看了眼快要亮起來的天，道：“我送你回去?！?/br>
    既然戚碧樹要回去光明正大地參加門派大比，光明正大地獲勝之后出離東方若虛的師門，那么他便出手幫一把，也讓蓬萊宗欺負(fù)過戚碧樹的人知道，什么人是能欺負(fù)的，什么人是不能欺負(fù)的。

    說完，他招了招手，洵毓君自己煉制出來的騰云便出現(xiàn)在他和戚碧樹的面前。他踏上去，見戚碧樹還立在原地，便朝戚碧樹伸出了手：“來?！?/br>
    戚碧樹仰頭看他，又看向他修長干凈的手指，無端慌亂起來，忍不住深吸一口氣，才抓住他的手踏上云端。

    第104章 師徒養(yǎng)成

    翌日。千山臺。

    有弟子左顧右盼, 見東方若虛在臺上落座之后, 便慌里慌張地上前去道：“師父, 思過崖派人來稟, 戚碧樹受罰途中溜走，至今未尋到人, 昨夜也徹夜未歸！”

    這弟子倒也不是關(guān)心戚碧樹，而是平日里每日清晨打掃庭院挑水的活兒都由戚碧樹去做, 今日天際魚肚白, 庭院卻沒有人打掃, 他一肚子氣去踹門，這才發(fā)現(xiàn), 戚碧樹這小子居然一夜未歸，被褥全是冷的！

    自思過崖上下來, 不是殘廢就是沒命，可卻沒見過憑空消失的！難不成是叛逃？他尋思著將此事告知東方師父, 可能有賞, 這才匆匆來報。

    東方若虛卻呷了口茶, 不緊不慢道：“哦, 是嗎？”

    這弟子見師父似乎毫不在意，一時也拿不準(zhǔn)要不要繼續(xù)說下去。

    “多大點(diǎn)兒事, 你先下去，待為師了解情況再說?！睎|方若虛將茶葉吐回茶杯里, 道。

    “是, 師父?！边@弟子只好退下。

    東方若虛抬了抬嘴角, 只覺得茶葉異常清香。將戚碧樹這小子留在蓬萊宗上，一開始便只是為了挾制有可能卷土重來的獸王白虎，那是十大神獸之一，不怕弄不死，只怕死而不僵！但這都十三年了，白虎都在修仙大陸上徹底銷聲匿跡了，他和清虛道長都猜測，八成是當(dāng)年傷勢太重，死在哪個邋遢地兒了。要真的死翹翹了，戚碧樹這小子還能有什么作用？

    原本，多養(yǎng)一個人對蓬萊宗而言不是什么大事，就當(dāng)行善?？蛇@小子偏偏不識好歹，日日夜以繼日地修煉，居然叫他堪堪沖破當(dāng)年三人合力設(shè)下的封印，那事情便麻煩了。

    留不得，只能殺。

    現(xiàn)在，除掉一個眼中釘rou中刺，東方若虛心情不不由得大好。

    而坐在他身邊的清虛道長姍姍來遲，與他對視一眼，便知道昨晚發(fā)生了什么。清虛道長不似東方若虛這蠢蛋，將什么都寫在臉上，捋了捋長須，不動聲色。

    昨日門派大比已經(jīng)按照腰纏玉階第一輪比完了蓬萊宗所有的弟子，今日是那些勝出的，再來進(jìn)行比劃。與戚碧樹住在一個院子的，總共有十幾名弟子，雖然都知道有人不見了，但見師父都不著急，他們也就徹底毫不關(guān)心了。

    但私底下小聲議論還是不斷。

    “你說那小子該不會是逃離蓬萊宗了吧？”

    “怎么可能？蓬萊宗禁制這樣森嚴(yán)，沒有腰牌根本下不了山，更何況就他那弱雞——我看，他說不定已經(jīng)一命嗚呼了，你沒聽說昨天在丹藥司他盜取丹藥，被盧軒師兄懲罰，又被師父扔去了思過崖？思過崖是什么地方，上得去，下不來！”

    “盜取丹藥？嚯，他平時不聲不響的，膽子可真夠大的！”

    這兩名弟子正說話，猛然感覺身邊擠過來一道陰影，于是下意識地側(cè)頭看去，頓時嚇了一跳！這不是戚碧樹是誰？

    可他怎么可能重傷之后，還能從天寒地凍的思過崖上下來，面色還看起來健康無虞，半點(diǎn)瞧不出來有內(nèi)傷——莫不是鬼？

    這兩人和周圍弟子頓時噤聲，下意識地離戚碧樹遠(yuǎn)了點(diǎn)。

    戚碧樹也無心管別人，目光徑直落在上座的東方若虛身上。

    正逢擂臺上，一名凝氣五層的弟子將凝氣兩層的弟子摔下擂臺，聽到裁決長老叫停，也仍舊不停，故意公報私仇，在小弟子身上狠狠踩了兩腳。

    那弟子戚碧樹還認(rèn)識，也是東方若虛門下，幾年來對自己指手劃腳，不止一次將自己挑好的水踢翻，逼迫自己重新挑。

    “這一場我勝，誰再來比試？”這弟子洋洋得意道。

    蓬萊宗門生弟子眾多，但凝氣五層是個分界線，凝氣五層以上的弟子，只占所有弟子的百分之一，而修為再往上，便更加稀少了，如盧軒那樣十六歲即將筑基的，都已經(jīng)被長老納入門中收做親傳弟子了。

    因此，這人稱得上外門弟子中的佼佼者。

    在無人應(yīng)答，他更加耀武揚(yáng)威之際，人群中驀然響起一個聲音：“我愿意一試。”

    戚碧樹撥開前面的人，走到擂臺上去。

    看臺上的東方若虛驚呆了，捏著座椅扶手的手背頓時青筋暴起——怎么可能？他昨晚分明將這小子扔進(jìn)了寒潭里！那寒潭可是由思過崖深埋多年的寒冰所化，修為如他掉進(jìn)去，都會損傷大半修為，更別提尋常人掉進(jìn)去，絕對是必死無疑！可這小子居然能活著回來？

    究竟是人是鬼？

    東方若虛面色一瞬間忽青忽白，可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不好有所舉動。他身邊的清虛長老也蹙起眉頭，但更在意的是東方若虛的失態(tài)，于是輕輕咳嗽兩聲，提醒他冷靜。

    這事的確匪夷所思，看這孩子身上的衣服沾血破爛，還是昨天那一身，尚未來得及換，可衣服卻是干的——

    寒潭的徹骨冰水可沒那么容易干，除非有人在幫他。

    清虛長老狐疑地盯著戚碧樹，沉吟道：“戚碧樹，既然昨天你勝出了，那么今天可以參與比試，不過你要量力而行，不要拿性命犯險。”

    戚碧樹心中冷笑，沒有理會他假仁假義的那一套。

    站在戚碧樹對面的弟子則把劍一丟，眉梢挑得老高，笑著奚落道：“我還以為是誰來送死？結(jié)果是你？你怕不是失心瘋，主動送上門來求個屁滾尿流？”

    他這話一說出口，臺下頓時哄笑，唯獨(dú)戚碧樹沒有笑。

    對上凝氣五層，的確有些為難，可也不是全無勝算。

    昨晚他封印解開之后，他體內(nèi)靈力流轉(zhuǎn)速度相當(dāng)之快！幾乎是源源不斷，隨時隨地能夠?qū)⒅車斓仂`力吸入自己的身體，納入丹田之內(nèi)。他不知道別人修煉起來是否也那樣快，可他的確感到如有神助，和先前凝澀的狀態(tài)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這時他才明白容完所說的天賦是怎么回事——或許，自己并非前十三年那樣廢物，而只是天賦沒有開啟而已。

    他心中欣喜若狂，哪里還敢睡覺，被容完送回來之后，也沒有回到自己的住處，而是直接找了片樹林，坐下來爭分奪秒地修煉！每多修煉一分，他便驚喜一分，因為體內(nèi)靈根茁壯程度，遠(yuǎn)超他的想象！東方若虛教導(dǎo)別人，說吸收靈氣轉(zhuǎn)化為自身真氣靠的是靈根強(qiáng)弱，他原本以為自己靈根太弱，所以才日復(fù)一日無法凝氣成功，可如今看來，全然不是自己以前想的那樣，而是相反——他的靈根并不弱！

    離開飛羽山上時，他的境界是凝氣三層，到天際泛白之前，他吐息不斷，境界也堪堪突破凝氣五層。這弟子停在凝氣五層已經(jīng)兩年了，無論是武斗技巧還是對真氣運(yùn)用靈活程度，肯定都遠(yuǎn)勝過他。但，他還是想要試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