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書迷正在閱讀:清穿之技術(shù)宅太子、重生八零貌美如花、在暴戾的他懷里撒個嬌(重生)、穿成病癆鬼的嬌妻(穿書)、必須治愈霸道魔頭、我有特殊的殺敵技能[綜]、有錢的快樂你想象不到[直播]、人間絕色、嘉寧長公主、不做貞節(jié)婦
捧燈雙目含淚,鼓著個臉自去打水不提,這邊劉鑒扶著宋禮坐定——劉鑒是氣的,宋禮是困的——兩個人輕輕按著太陽xue定神。宋禮沒看清楚剛才發(fā)生了什么事,光見著捧燈嘴角流血了,他迷迷糊糊地還在想:“人都說這登壇做法,越是艱險,越要用三牲獻(xiàn)祭。劉鏡如竟用家奴之血為祭禮,可見此事果然非同小可啊?!?/br> 不一會兒,捧燈從院里打來一盆水,陰歷八月天的井水冰涼沁骨,兩個人擦了把臉,已是精神大振。看大人們洗漱完畢,出門往工地而去,捧燈偷偷也擰了一個濕手巾把,包住火辣辣的嘴唇,背起竹箱,匆忙緊隨其后。 宋禮叫工曹的小吏備了兩匹馬,他和劉鑒上了馬就緩緩?fù)さ乇既ァ荒懿痪?,就這樣后面的捧燈已經(jīng)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了。進(jìn)了禁城工地,二人下馬步行而入,這時候天光可就已經(jīng)大亮了。 宋禮關(guān)照守衛(wèi)的兵?。骸澳切┩咂?guī)格不合,都得封存起來,過兩天銷毀?!泵钏麄儼岩豢鹂鸬耐咂继нM(jìn)一處布搭的工棚,攏成個大堆——這是宋禮的精明處,他聽劉鑒說又是要掛幡又是要牽紅線的,生怕被旁人看見了太扎眼。 兵丁們忙著,劉鑒則遠(yuǎn)遠(yuǎn)望著那些琉璃瓦。他略閉一閉眼睛,口中默默誦念,然后突然睜眼,只見眼前一道白霧騰空而起,不禁后退一步,倒吸了一口涼氣。 袁柳莊和袁忠徹 《初刻拍案驚奇》的卷二十一,回目名叫“袁尚寶相術(shù)動名卿,鄭舍人陰功叨世爵”,詳細(xì)講述了袁氏父親的事跡。但其實這兩個人并不是小說虛構(gòu),而是真實的歷史人物,在《明史?方伎傳》里就有記載。 《方伎傳》記錄了很多神神叨叨的人物,比如周顛、張三豐、張中(鐵冠道人),等等,其中也包括袁珙袁柳莊。據(jù)說他在元代就已經(jīng)名動天下,相過一百多位士大夫,舉凡禍福休咎、生老病死,全都算得準(zhǔn)確無誤。明朝建立以后,某次袁柳莊在嵩山寺碰到了姚廣孝,一看面相,就說:“你是劉秉忠一類的人物?!焙髞硪V孝投靠燕王朱棣,就也向朱棣推薦了袁柳莊。 朱棣把袁柳莊召到北平府,他故意找了九個相貌和自己相似的衛(wèi)士,一樣穿著打扮去酒館里喝酒。袁柳莊看了一眼,就鞠躬詢問說:“殿下您怎么微服跑這里來了?”朱棣大為驚奇,把他召入府中,讓他仔細(xì)相看,袁柳莊說:“您龍行虎步,日角插天,乃是太平天子之相。年方四十,長須過臍,說明不久就可坐上皇位?!庇谑侵扉Φ腔院?,就任命袁柳莊做太常寺丞,非常寵信。 袁柳莊是個很有學(xué)問的人,著有《柳莊集》一書,相法只是其中部分內(nèi)容而已。他是永樂八年(1410年)去世的,享年七十六歲。 袁柳莊的兒子袁忠徹,表字靜思,也很有本事。他當(dāng)年跟隨父親覲見朱棣,朱棣邀請北平府的文武大臣,比如宋忠、張昺、謝貴、景清等人——都是朝廷派去監(jiān)視朱棣的——前來赴宴,要袁忠徹悄悄給他們相面。袁忠徹看完之后,對朱棣說這些人全都不得好死,這句話堅定了朱棣起兵“靖難”的決心。所以朱棣登基以后,就任命袁忠徹做尚寶司丞,后來調(diào)為中書舍人,到最后又調(diào)回尚寶司擔(dān)任少卿。袁忠徹比他老爹還命長,活了八十三歲才壽終正寢,他還留下一本相法書,名叫《古今識鑒》。 第二卷 第十一章 駱家莊(1) 劉鑒在造殿處望著那些琉璃瓦倒吸一口涼氣,驚得宋禮趕緊跑過來詢問。劉鑒輕輕地一挑眉毛:“大人請看,此時陰陽交泰,陽氣漸生之際,這瓦卻依舊是邪氣逼人??雌饋?,再過兩天就不光是顯字那么簡單了,去尚寶司討燕明刀的事兒,您可一定得抓緊去辦!” 宋禮忙不迭地答應(yīng)說:“愚兄一定抓緊,我派快馬去要——先得勞煩賢弟做法?!苯?jīng)過這一晚上,他對劉鑒的本事簡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劉鑒點點頭,眼看著瓦片已經(jīng)堆好,宋禮把兵丁們趕出墻外,看不見了,他們?nèi)瞬胚M(jìn)入工棚。劉鑒摘了儒巾,打散發(fā)髻,把頭發(fā)披下來,然后一伸手,捧燈趕緊遞上來一柄長僅兩尺半,非常精巧的桃木劍。劉鑒使右手接過桃木劍,左手大袖一揮,捧燈會意,又從竹箱里取出四根竹簽子立在瓦堆的四角,然后繞開一卷紅線,把瓦堆給圈了起來。 宋禮看這四根竹簽合著東西南北四方,那捧燈干這種活象是熟門熟路,位置竟然分毫不差,不禁心中佩服:“果然強(qiáng)將手下無弱兵。” 捧燈用紅線圈好了瓦堆,然后扯扯宋禮的衣袖,兩人退開七八步,遠(yuǎn)遠(yuǎn)地看劉鑒做法。只見劉鑒先取出那四面小黃幡,每面都在桃木劍上擦一下,然后按東、南、西、北的順序掛在竹簽子上。隨即后退一步,口中念念有詞,劍交左手,右手從衣袖里取出剛才寫好的一道靈符,三枚手指將靈符捏住,左手橫舉桃木劍與肩等寬,把靈符放在劍脊上,往劍尖方向一推——只見一道赤紅色的印記如同鮮血一般擴(kuò)散開來。 劉鑒喝一聲:“疾!”一道紅光,那張黃紙寫就的靈符如箭一般直飛瓦堆。他右手掐決舉在胸口,左手持劍豎在面前,那靈符懸在瓦堆之上,卻不落下,憑空地跳動不已。這時候從瓦片中隱隱透出幾股白氣。劉鑒上身保持不動,兩腳圍著兩丈見方的瓦堆轉(zhuǎn)圈,每經(jīng)過一面小幡,就持劍往幡上點去。朱砂寫成的咒文鮮艷欲滴,宋禮也搞不清是真的咒文遇劍而燃,騰起火焰來呢,還是純粹自己眼花。 如此這般繞了七圈還多,劉鑒最后在正西方站定,合掌把桃木劍夾在雙掌當(dāng)中,面色凝重。只見從瓦片上騰起的白氣越聚越濃,但仿佛從靈符到四角的小幡之間形成了一道屏障,那白氣左撞右突,總也沖不出去。劉鑒口中的咒語越念越快,最后雙掌一分,大喝一聲:“急急如律令!” 那道懸在空中的靈符猛然一跳,突然燃起綠色的火焰后朝四角炸開,和小幡上的紅光融為一體,整個瓦堆就好象包在一個亦紅亦綠的半透明的大罩子里似的,那股nongnong的白氣掙扎了好幾次,卻始終突不出去。 宋禮望著這番情景,眼珠子瞪得大大的,連眨都不敢眨。但他本就已經(jīng)熬了一整夜,此刻雙目漲得又酸又澀,實在是忍不住了,可才閉一下睜開來,就發(fā)現(xiàn)什么靈符的罩子,什么瓦片的白氣,全不見了。 眼看祈禳的儀式完成,劉鑒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長出一口氣:“好兇險?!迸鯚暨€要湊趣,問說:“敢問尊主有多兇險?”劉鑒瞪他一眼:“方家八百七十四口的性命在上,你說有多兇險?” 宋禮拱手問:“賢弟,這就成了?” 劉鑒把桃木劍遞回給捧燈,讓他收進(jìn)竹箱里去,自己雙手?jǐn)n起長發(fā)來,隨便挽了個髻,戴上帽子,一邊回答說:“半月之內(nèi),應(yīng)該沒事兒了。宋大人,請你即刻把這棚子圍上,派人嚴(yán)密看守,不可泄露了風(fēng)聲。”宋禮點頭:“全照著賢弟所教。” 劉鑒笑笑:“我的事兒算完了,下面就看宋兄你派出的快馬究竟有多快了。”說到這里,他突然愣了一下,仰頭朝天想了一想,對宋禮說:“不成,咱們還得回去,你趕緊寫催要燕明刀的信,我另有一封信也要交給你。” 宋禮匆匆安排了一番現(xiàn)場,然后兩人叫捧燈在后面慢走,自己快馬加鞭回到了工曹衙門。宋禮當(dāng)即寫了封催要宋明刀的公文,蓋上工部大印。劉鑒畫上一道符貼在信封后面,關(guān)照說:“此符可保消息不漏,等到了京城城再揭去便可?!彼味Y連連點頭。 隨后劉鑒自己也寫了一封信,交代宋禮說:“你只須派人快馬前去催要燕明刀,東西到手以后,拿著這封信去京城玄真巷,按著地址找到駱家,遞進(jìn)信去,自然有人幫忙把東西運(yùn)回北京,既安全又快捷?!?/br> 這時候正趕上捧燈氣喘吁吁地跑回來,聞言問劉鑒:“尊主,駱小姐千金之軀,豈能為人送物?若須快遞……”劉鑒瞪他一眼:“你不睏嗎?熬了一晚上,廢話還是那么多!”捧燈吐吐舌頭,趕緊縮到一邊去了。 此間事情既然已了,劉鑒也就告別了宋禮,從工曹衙門出來。這時候已經(jīng)日上三竿,兩人往柏林寺走了一程,看到路邊有豆?jié){、油餅攤,也就坐下來先用點早點。捧燈雖然睏得很了,但憋著一肚子的疑問,不問清楚連覺都睡不著。于是他趁著吃早點的機(jī)會,慢慢地湊到劉鑒身邊,低聲問:“爺……” 劉鑒有點心不在焉地“唔”了一聲。 捧燈問:“小的有一事不明。那東西要真那么兇險,干嘛不挖個坑深埋了,管它出什么字,埋得深了自然沒人看見?!?/br> “自作聰明,”劉鑒冷笑說,“那股怨氣沖天而起,碰上個擅風(fēng)角的,定然掘出來看看,這一看之下,那都是御用的物件,咱們宋大人就要倒大霉了?!?/br> “以宋大人的權(quán)力,難道不能運(yùn)得遠(yuǎn)點兒?不用說別處,京西北那么多高山密林,找個沒人煙的地方一埋,不就成了么?” “御用之物,無故運(yùn)出城外,定會招人疑心,”劉鑒搖了搖扇子,“我還幸虧宋大人沒想起你這個餿點子。那東西終是不祥之物,埋得再遠(yuǎn)再深,也終究會傷地脈,會損害周邊的百姓。真要找個林子埋了,我怕用不了十年,怨氣積聚,就會……” 捧燈插話說:“難道會有冤魂跑出來害人?” 劉鑒撇撇嘴:“什么冤魂,你見過嗎?” 捧燈一縮脖子:“沒……沒……” “什么妖精鬼怪,那都是瞎扯八挒,”劉鑒喝一口豆?jié){,教訓(xùn)捧燈說,“無論怨氣還是靈氣,都不過一口氣而已,上通著天極,下連著地脈,能夠影響一個人甚至一個國家的運(yùn)程。但這東西是沒意識的,更成不了什么人形,什么鬼狐仙怪,都是村夫愚婦瞎編出來的。就是有你這種黃口孺子到處胡扯,才會招人罵我江湖騙子!” 捧燈趕緊分辯:“爺,我可沒跟那袁尚寶說過些什么!” “還用你說?看看你,就讓人瞧輕了我!”劉鑒說完,一推碗筷,“吃好了,趕緊回去睡覺去?!?/br> 于是兩人回去柏林寺,整整睡了一天一宿,這才把繃緊的神經(jīng)松弛下來。等第三天起了床,捧燈先想起來,跳著腳大叫說:“啊呦,差點忘了那高亮了,王遠(yuǎn)華不會真把他給祭了大鐘吧?!” 劉鑒剛漱完口,拿起折扇來輕搖了兩下,笑笑說:“有我那封信,王遠(yuǎn)華應(yīng)該不敢胡作非為?!迸鯚魡枺骸盃敚派暇烤箤懥耸裁矗俊眲㈣b簡單地說:“他搞那么多花樣,我雖然看到了,終究不司其職,不會理他。可他若是傷害了人命,嘿嘿,我就要上書去彈劾他。他以為背靠著姚少師,就沒人敢動嗎?如果這事真揭破了,少師第一個就不能饒了他!” 捧燈問:“傷害人命?他已經(jīng)打死了沈萬三呀!” 劉鑒挑挑眉毛:“沈萬三的事兒,我還不清楚背后少師插了多少手,但應(yīng)該不是王遠(yuǎn)華一人所為。嗯,你如果真那么擔(dān)心,不如去找找高亮,看我那封信遞過去,他王遠(yuǎn)華做何反應(yīng)?” 于是捧燈領(lǐng)了命,沖出柏林寺,一溜煙地就跑到安定門外的高家去了。這天正好八月十五中秋節(jié),高亮果然依著劉鑒所說,沒有上工,請假在家里歇著呢。他爹高常遭了水厄過世才不過一個多月,高亮腰里仍然綁著麻帶子。原本他算是北京城里鋪瓦的一流好手,禁城施工不能沒他的份,但正在服喪,大家都說不吉利,才會把他趕到華嚴(yán)鐘廠去干點雜活。所以他一請假,立刻就被批準(zhǔn)了。 捧燈如風(fēng)如火地一頓狂砸門,高亮開門出來,連聲稱謝,說那封信遞過去,王大人果然沒再說什么。他把捧燈讓到屋里,又是煮茶又是上點心,就跟伺候自家小祖宗一般。捧燈依著劉鑒的吩咐,要高亮詳細(xì)回憶一下王遠(yuǎn)華的反應(yīng):“他看了信,臉上是什么表情?他知道我家尊主確實在工曹以后,可曾經(jīng)說過些什么話嗎?” 高亮回答說:“王大人看了信只是冷笑,對我說:‘你可真是貴人照命?!缓蠊粏栁覄⒋笕嗽诠げ茏鲂┦裁础N野凑沾笕说姆愿勒f了,王大人嘟噥了一句什么‘汾水縣’……卻不知這汾水縣在什么地方?山西嗎?” 捧燈肚子里貨色也很有限,琢磨半天不得要領(lǐng),就跑回來稟報劉鑒。劉鑒笑著說:“他是在嘲笑我自作聰明?!迸鯚魡枺骸盃?,可是有什么典故?” 劉鑒瞪他一眼:“所以說你讀書少,還喜歡亂拽文,真是‘孺子不可教也’。這是《容齋隨筆》上一個故事,說嚴(yán)州有個分水縣,縣衙的匾額上‘分’字本是草體,有個縣令看了,說字體不統(tǒng)一,就自己寫了楷體‘分水縣’三個字掛上。誰料從此以后,縣里殺人案件突然增多,有人就告訴縣令,分字可以拆分為‘八刀’,很不吉利,所以前任要用草書來掩蓋。這個縣令自作聰明,結(jié)果遭了難了?!?/br> 捧燈吐吐舌頭:“原來一個字用不同的書體來寫,也能關(guān)乎氣運(yùn)呀。” 劉鑒撇撇嘴:“這就叫江湖騙子了,洪景盧還真的信他?!迸鯚袈牪欢骸盃?,這洪景盧又是何許人也?”劉鑒也不回答,只打開書柜,挑出一函《容齋隨筆》來扔給他:“自己去讀!” 高亮的事情告一段落,捧燈也就暫時安心??墒沁@孩子實在好動,寧可到處亂跑也不肯定下心來認(rèn)真讀書,他把《容齋隨筆》大致翻了翻,知道劉鑒所說的洪景盧就是作者洪邁,草字景盧,號叫容齋,解開一個扣子,也就把書扔在一邊,不再看了。此后劉鑒一直計算著時日,直等到第十二天上,正午時分,突然知客僧過來稟報:“寺里來了一位女施主,說有要事求見大人。這后院僧舍,女子進(jìn)入大是不妥,所以請大人屈尊移駕,到前面去見她?!?/br> 劉鑒答應(yīng)一聲,帶著捧燈往外就走。知客僧一邊帶路,一邊嘟囔:“這位女施主好高的身量兒,小僧就沒見過女人有長那么高的……”劉鑒愣了一下:“就她一個?”知客僧點頭說是。 捧燈聽著有點哆嗦:“尊主……爺,這個丫頭我不想見她,爺您自個兒出去會吧。” 劉鑒搖著扇子,不禁“哈哈”大笑:“這事兒你還記著哪?這可兩年多了!” 且說兩年前就是永樂二年,當(dāng)年四月,永樂爺把原來的燕王世子朱高熾冊立為皇太子,設(shè)東宮,建詹事府,調(diào)當(dāng)時還在翰林院做編修的劉鑒去擔(dān)任詹事府左司直郎一職。 調(diào)令一拿到手,劉鑒簡單交接了手頭的工作,就向當(dāng)值的祭酒大人告?zhèn)€假回家了。他剛叫家人泡上一壺春茶,想趁機(jī)偷半日清閑,可捧燈在旁邊里外屋地到處亂躥,喝斥幾個幫傭拾掇東西,吵得劉鑒耳根子都發(fā)麻。 原來這小童覺得既然自家主人升遷,要大家也把館舍重新布置一番,一會兒叫人掛上新買的字畫,一會兒叫人去街上買點花草種在院子里,這四五間房子的小院不夠他一個人忙活的。指揮間歇,抽空他還假惺惺拿起本書來搖頭晃腦地背。坐在正房的劉鑒這叫一個后悔呀,本意是想趁著調(diào)任前清靜幾天的,結(jié)果回到家來比上班還鬧心。 劉鑒想讓捧燈安靜點兒,剛放下茶杯,脫下鞋擎在手里,就聽捧燈跑過來報:“駱老爺前來拜會?!眲㈣b鞋子才要出手,好不容易才收了回去,急忙穿上出門去迎。就看見舊同僚駱叔同笑著從門外走進(jìn)來:“真是新官上任,年兄家也是一番新氣象啊?!?/br> 按品級來說,劉鑒這回算是平調(diào),可詹事府終究是伺候太子爺?shù)难瞄T,前程無限,總比翰林院來得熱,無形中也可以算是一種升遷,論理,交情不錯的同僚們都該叨擾劉鑒一頓酒喝才是。可劉鑒在翰林院也沒幾個親密朋友,所謂“子不語怪力亂神”,書蟲們大多不喜歡劉鑒平時瀟瀟灑灑、神神叨叨那股勁兒。只有這個駱叔同不一樣,沒有絲毫瞧不起劉鑒的意思,況且兩人又同是建文二年庚辰科的進(jìn)士,平常年兄長年兄短的,顯得比旁人親昵了許多。 駱叔同是南京本地人,在城外棲霞山腳下祖?zhèn)髁艘惶幥f園,放假的時候經(jīng)常邀請劉鑒去他莊里做客,這回又來請了,說:“不必急著上任,咱們先去大醉幾天,如何?” 劉鑒拱手說:“本該小弟請年兄的,怎么好再讓你破費(fèi)?”駱叔同笑著往院里一指:“聽說從你老家送來點北京特產(chǎn)黃米酒,是乃我所欲也。” 劉鑒正覺得在家里煩躁,巴不得出去轉(zhuǎn)轉(zhuǎn),這一請正合心意,于是簡單地收拾了一下,和駱叔同出門而去,還讓幫傭扛了兩壇北京黃米酒上馬車。雖然他心里還是有氣,沒叫上捧燈,但捧燈厚著臉皮跟上,他倒也并沒有說什么。 四月暮春,鳥語鶯花,這一路走得很是稱心快意。棲霞山距離南京城四十多里地,輕車快馬要走兩個多時辰,這倆讀書人在馬車?yán)镆髟娮鲗?,捧燈坐在車轅上豎耳聆聽。 午后出的門,晚霞滿天的時候才來到駱家莊上,只見那是一套三進(jìn)的院子,依山而建,青墻灰瓦,朱漆大門。早有仆役接過韁繩,把車趕入后院。兩位青年官宦直入花園,駱府的下人早在花園涼亭上擺了酒,還不到掌燈時候,夕陽斜照,四下里景致十分秀美。 駱叔同請劉鑒落座,端起一杯酒來:“年兄此番入了詹事府,前途無可限量。祝君一杯酒,富貴莫相忘?!?/br> 劉鑒急忙回禮,笑著說:“哎,小弟當(dāng)年差點棄考,此番際遇也可以說是險中得來的啊。” “何出此言?年兄人中龍鳳,十八歲就賜進(jìn)士及第,聽說連中連捷,怎會有棄考之事?” “說來話長。小弟當(dāng)年院試、鄉(xiāng)試都是取了頭等,可說春風(fēng)得意,來京師之前,想著即便不中狀元,也總該位列三甲??梢豢赐澟e子們的相貌,個個都非同小可,別的且不必說,就說當(dāng)年的狀元胡公,還有如今的文淵閣侍講金幼孜金兄這兩位,更是日后登壇拜相的貴胄。當(dāng)時小弟真是灰心得想扭頭就走,四年后再來。那時胸中一股傲氣,只覺得大丈夫?qū)幾鲭u頭、不為牛后??赊D(zhuǎn)念一想,就算四年后再來,也難保那時候沒有這般杰出人物,還是硬著頭皮考吧。還好中了個副榜末位,要是運(yùn)氣不好,考了個同進(jìn)士出身甚至名落孫山,那可就丟了大臉了?!?/br> 駱叔同以前見識過劉鑒的本領(lǐng),知道他是個風(fēng)鑒識人的高手,聽了這番話只是一笑:“往事不論,年兄今朝調(diào)去詹事府,一定前程廣大。功名事業(yè)這種事情,那可是強(qiáng)求不來的啊?!?/br> “年兄說的不錯,不可強(qiáng)求,也不可不求……”劉鑒端起酒杯來一飲而盡,用筷子擊節(jié)唱道:“……若不辨心而論相,是將人事逆天時。天時人事如相稱,相逐心生信有之。大都貴賤不相識,微妙盡夫人眼力。居然由貌以觀之,恐誤世人認(rèn)兇吉……” 如此且歌且談,酒吃了五、六杯,看看明月升起,家人掌燈,駱叔同突然變得吞吞吐吐起來。劉鑒酒已微醺,平常他看著象個萬事不縈于心的半截神仙,其實是個挺熱心的好事之徒,如今仗著酒勁,直接開口問:“年兄您這是怎么了,為何欲言又止?有什么為難之事,何妨告訴小弟。小弟在京城里就年兄你一位朋友,只要力所能及,哪怕兩肋插刀也在所不辭?!?/br> 駱叔同臉憋得通紅,躊躇再三才支支吾吾地說:“哦,這個……有關(guān)舍妹之事……” 劉鑒眉毛一揚(yáng):“咦,從未聽聞年兄還有令妹。令尊令堂也謝世很久了,總不能現(xiàn)生個妹子出來吧?!?/br> 駱叔同搖搖頭,深深嘆了口氣:“唉,我這meimei小我七歲,丁卯年生人,她八歲時候生過一場大病,眼看就要夭折,先嚴(yán)先慈都開始準(zhǔn)備后事了??汕梢粋€道姑云游至此,說這不是俗病,而是與道家有緣什么的,開了個方子,幾副藥下去,病就好了大半。全家正在慶賀,那道姑卻說這病僅靠吃藥不能根除,要帶我meimei出外云游修煉,才能夠痊可。先嚴(yán)先慈雖然舍不得,但也沒有法子,只好放她去了。這一去就是十年,她只在父母辭世的時候回來過一趟,守了四十九天的孝就又走了。前半月才回家來,說病已痊愈,不必要再去了。這幾年耽誤下來,現(xiàn)而今已經(jīng)……”說到這里,他又開始支吾:“……今日請年兄來……是想……年兄年紀(jì)也不輕了,為何尚為娶親?” 劉鑒聽到這里,一口酒差不多全嗆了出來:“你,原來你……為、為何找上小弟?” 捧燈一直在旁邊幫主人斟酒,此刻隨口打岔:“駱小姐好看么?”剛問完就知道說錯了話,“噌”地跳出涼亭外,堪堪避過了劉鑒的巴掌。 駱叔同有些無奈地笑了一下:“雖說不上是傾國傾城,倒也生得周正?!?/br> 劉鑒借酒遮臉,問:“既如此,何不請出來讓小弟見上一面?” “你我契交,這事又是我先提出來的,見倒是無妨。只是不知舍妹現(xiàn)在何處,年兄若是不介意久候的話,且喝著酒,略等等如何?” 劉鑒奇道:“年兄不知令妹現(xiàn)在何處?俗語有云:‘長兄如父,長嫂如母。’就算令妹長年不在家中,既然回來了,哪怕性子再野,再離家總得和你打個招呼吧。怎會不知所蹤呢?” 駱叔同搖頭說:“年兄有所不知,舍妹隨那道姑學(xué)了一身的本領(lǐng),不是尋常女子,等閑男人也降不住她……” 聽到這里,捧燈捂嘴偷笑:“這駱老爺說話真是有趣,難道小姐是個妖怪么,還要別人去降?怪不得要說給我家主人,我家主人可是個慣會降妖捉怪的呢!” 燕明刀 燕國是“戰(zhàn)國七雄”之一,本名“匽”,也寫作“郾”(右耳刀原本是個“邑”,郾就是匽邑),漢朝以后才寫作“燕”。燕國的都城“薊”就在今天北京市房山區(qū)的琉璃河一帶。 燕國主要流通的貨幣為貝幣和布幣,出土也有不少刀幣,有人說是向齊國學(xué)的,也有人說那根本就是齊國的刀幣,因為兩國之間的貿(mào)易頻繁,所以在燕國也準(zhǔn)流通。但其實燕刀和齊刀樣式是不同的,燕刀主要分為兩種,一是尖頭的刀幣(那時候的刀大多是平頭無尖的),二就是燕明刀。 燕明刀又可分為圓折和方折兩種,也就是指的刀背是呈圓弧形的,還是可以看到明顯折角的。這兩種燕刀所以被稱為“明刀”,是因為在銘文中常見類似“od”形狀的符號。有專家認(rèn)為那是一個“明”字,所以叫它燕明刀,但也有專家認(rèn)為那是橫過來的“易”字或者“召”字(燕國的開國君主乃是周初召公之子)。 第十二章 十三娘(1) 捧燈在旁邊伺候著劉鑒和駱叔同喝酒,兩位老爺吟詩拽文,小書童全都一知半解,想要死記硬背吧,一股腦兒那么多東西塞進(jìn)來,也多少有點消化不良。他正感氣悶,突然駱叔同提起個話頭,這小童就放下酒壺,揮兩袖撣撣衣襟,裝模作樣、搖搖擺擺地朝駱叔同作一個揖,然后拿腔拿調(diào)地說: “駱老爺有所不知,我家也是書香世家,觀風(fēng)察氣、伏妖降魔,亦祖上千年所傳也。” “哦?”駱叔同眼望著劉鑒,隨口問道,“倒不知年兄的家世?” 劉鑒還沒回答,捧燈先搶著說:“劉氏先祖,有史查考,可上溯一千兩百年。想那后漢三國時代,有位‘小霸王’孫策孫伯符,仗一桿大戟,占了江東九郡八十一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