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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科幻小說 - 北京鏡鑒記在線閱讀 - 第7節(jié)

第7節(jié)

    宋禮臉色陰晴不定,扯著劉鑒的袖子,把他拉進(jìn)工曹的一間偏廳,分賓主落座,叫人沏上茶來,這才略微定下心神,把手里帳簿“啪”地往案上一摔,說:“我正想差人去請賢弟,你倒自己來了,你真是掐算到的嗎?”

    劉鑒端起茶碗來笑笑:“碰巧,碰巧罷了。不過我算到宋大人離開北京一段時間,才剛回來,要不然也不敢貿(mào)然到工曹來找你?!?/br>
    宋禮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從袖子里掏出塊手巾來抹抹額頭:“咱們開門見山,行部工曹里最近出了點事,賢弟精研數(shù)術(shù),正想請教些祈禳的方法。”

    劉鑒眉頭一皺:“莫非近日里有人離奇死亡?”

    “正是,正是,現(xiàn)今……”宋禮話說到一半,忽然頓了一下,神情大為驚服,“你又算到了?”劉鑒微微一笑:“順天府最近也出了相類似的事兒,小弟正是為此而來?!?/br>
    于是宋禮就把工曹近幾天來發(fā)生的連番奇事講給劉鑒聽,和順天府的事情大同小異,也是莫名其妙地暴死了好幾個人。劉鑒聽完,也不言語,慢慢咂了一口茶,又慢慢放下茶碗。宋禮在旁邊心急如焚,卻不敢催促。末了劉鑒終于開口說:“小弟這次來,還請宋大人行個方便,好讓我查清此事?!?/br>
    宋禮忙不迭地回答:“有什么需要盡管說,盡管說?!?/br>
    “現(xiàn)而今北京城里的所有工程,應(yīng)該都由大人您監(jiān)管吧?”

    “不錯?!?/br>
    “這么說來,各處工程的圖樣,您手頭都有留存嘍?”

    “正是?!?/br>
    “我想翻檢圖樣看看,不知道方便嗎?”

    宋禮聽了這要求,嘬嘬牙花子,多少有點犯難。劉鑒故意把語氣加重:“這事兒關(guān)系重大,如果沒法子查閱圖樣,只怕小弟也是無能為力?!彼味Y猶豫了好半晌,終于一跺腳:“好,反正全都由我負(fù)責(zé),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料賢弟也不會出去亂說!”

    他打一個拱,轉(zhuǎn)身出門而去,過不多時,回來朝劉鑒招手:“把人都支開了,你來看。不過,只可在里面翻看,卻不許帶走,也不許抄錄?!?/br>
    “這個自然?!?/br>
    這工曹衙門是草草修建的,放圖樣的庫房原本是個大米倉,四外不透風(fēng),里面堆滿了架子,擺得滿滿的全是各式工程圖樣。宋禮讓捧燈留在門口,自己帶著劉鑒進(jìn)去,點著支蠟燭,指著架上說:“要找什么,你說??粗鴣y,哪本圖樣在哪里,我心里明鏡似的?!?/br>
    劉鑒微笑不答,只是放眼望去。他一直在和文書打交道,平時慣在詹事府和翰林院書庫里轉(zhuǎn)悠,尋文找書本是行家里手,不用宋禮指點,也根本難他不住。

    隨便掃了兩眼,他突然開口問宋禮:“華嚴(yán)鐘廠里新鑄的大鐘,王遠(yuǎn)華說是為了彰顯今上靖難之功的,聽上去是御批欽命??蓪γ??”宋禮點頭:“正是?!彼€沒指,劉鑒一把就從靠西的架子上拿下一函封皮金黃、頁鑲紫邊的圖冊:“想來是這個了?!?/br>
    “厲害,厲害。”宋禮連聲稱贊。

    劉鑒把書函放在書桌上,揭開來看,發(fā)現(xiàn)里面竟然是厚厚的五本黃綾封圖冊,自己也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宋禮把燭臺放到桌上,對劉鑒說:“我出去招呼點事,也防著別人撞進(jìn)來。你慢慢看?!闭f著轉(zhuǎn)身出去,還把門給掩上了。

    劉鑒坐下來,把這五本圖冊一一翻開,發(fā)覺每一冊扉頁上除了蓋有御印以外,尚有“道衍”二字——少師姚廣孝本是個和尚,法名道衍——可見是姚少師授意繪制的。

    這五本圖冊,各是一個大工程。按說上峰指示,只需寫個大略就好,具體實施自有下面的人籌劃,但這五本工程圖冊卻是巨細(xì)靡遺,交代甚詳。比如第一冊就是大鐘,鐘口寬多少,鐘身高多少,鐘內(nèi)寫哪段佛經(jīng),鐘外鎏紋如何描畫等等,甚至連鑄成之后安放何處,全都寫得清清楚楚。

    再看其它四本圖冊:一是城南有處赤色燎石崗,俗稱燕墩,圖冊要求改修成烽火臺;一是城東放置木料用的皇木場,圖冊要求在此地豎一根金絲楠木,周圍有園林相繞;一是鎮(zhèn)水觀音庵,就建在德勝門水關(guān)內(nèi)——劉鑒抬頭想了一下,此處乃是高梁河的進(jìn)城處,是城中水系的關(guān)竅所在。

    最后一冊卻是說及大內(nèi)鎮(zhèn)山,圖冊中指明把挖護(hù)城河的泥土和舊城宮墻堆在新皇城北面,壘高元代的青山,改名“萬歲”——也正是俗稱“煤山”的所在。

    仔細(xì)看完這些圖冊,劉鑒不禁點頭暗贊:“姚少師果然學(xué)究天人,早注意到了前朝那個風(fēng)水陣。照他的計劃,西有銅鐘,南有燕墩,北有觀音,東有神木,中央再以萬歲山鎮(zhèn)之,深合五行之妙,非有大智慧、大魄力者不能為啊。有這大五行相構(gòu),氣運(yùn)流轉(zhuǎn),自成一新,前朝的風(fēng)水陣也就不破而自滅了。”

    他轉(zhuǎn)念又想:“沈萬三的墳?zāi)咕驮诎捕ㄩT外,距離德勝門也不遠(yuǎn)。姚少師在那里設(shè)下鎮(zhèn)水觀音,難不成是看破了北京苦海的海眼所在?”看起來,前些天他猜度姚廣孝想在不破壞行在水文的前提下斷蒙古人的龍脈,正好被眼前的圖冊所證實了。

    “看來我終究料錯了一點……”劉鑒捧著圖冊,雙目凝神,心思卻飛快地轉(zhuǎn)著。既然姚廣孝已經(jīng)打算用五行之法破陣斷脈,當(dāng)然不必再去搞那生人活祭的邪法,以此推算,這沈萬三身上牽連著的種種瓜葛,只怕純是那陰惻惻的王遠(yuǎn)華的心思,而和姚廣孝絲毫無關(guān)。

    王遠(yuǎn)華究竟為什么要這樣畫蛇添足呢?

    想到這里,劉鑒心里一跳,又想到一件事,還沒琢磨明白,圖庫外忽然傳來捧燈“嘰哩呱啦”的喊叫聲。劉鑒放下圖冊,推門邁步出去,沉著臉喝問:“工曹衙門,也是輪得到你大呼小叫的嗎?!”

    捧燈跳著腳跑到他跟前,神色慌張,大叫說:“尊主,高亮危矣!”

    劉鑒看他滿臉通紅,一腦門的汗,情知真有了不得的事情發(fā)生,也就顧不了這小童拽文,一把按住他肩膀問:“怎么了?別急,慢慢說?!?/br>
    捧燈還在喘氣,突然從他身后轉(zhuǎn)出一個人來,朝劉鑒屈膝拜倒,五體投地地放聲大哭:“大人救命!大人救命?。 眲㈣b一看不是旁人,正是瓦匠高亮。

    他朝左右望望,然后一扯高亮的膀子:“這是工曹重地,你嚎什么喪呀?進(jìn)來,快進(jìn)來說話。”

    捧燈急忙攙起高亮,把他拖進(jìn)屋里。劉鑒掩上門,低聲詢問:“高亮,到底是怎么了?”高亮面色煞白,嘴唇哆嗦,只是喘氣,半晌吐不出一個字。捧燈這時候倒鎮(zhèn)定了下來,啐了一口:“好大個子,熊包樣!”轉(zhuǎn)頭對劉鑒解釋:“尊主不知,適才高兄疾行而入,劍及履及……”

    劉鑒雙眉一挑,就要發(fā)作,捧燈連忙咳嗽一聲,把后面預(yù)備好的成語全都給咽了,老實稟報說:“他說王遠(yuǎn)華要拿他祭鐘,讓他想吃什么就吃點兒什么,明兒個就再也不用吃了。”高亮在旁連連點頭,壓著聲音嚎叫:“大人救我?!?/br>
    劉鑒詫異地望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來這兒找我?”

    高亮回答:“是王大人說的,說您在這兒,給了我一塊腰牌進(jìn)來,還說要想活命,去找劉……劉大人您哪?!?/br>
    劉鑒越發(fā)覺得可怪:“這王遠(yuǎn)華既要活祭了你,怎么又肯指點你活命之路?別著急,你把前因后果一絲不差地說給我聽?!?/br>
    高亮深深喘了口氣,連說帶比劃,卻原來他上午和捧燈分手,自去工棚里干活,正搭著腳架,卻聽背后“噫”了一聲,回頭看時,是一個削瘦的鼠須男子,不是旁人,正是那工部都水司的員外郎王遠(yuǎn)華。

    高亮嚇了一跳,急忙轉(zhuǎn)過身來行禮。王遠(yuǎn)華目光閃爍,打量了他半晌,然后問:“你腦后有煞氣,家中可有橫死之人?”

    宋禮臉色陰晴不定,扯著劉鑒的袖子,把他拉進(jìn)工曹的一間偏廳,分賓主落座,叫人沏上茶來,這才略微定下心神,把手里帳簿“啪”地往案上一摔,說:“我正想差人去請賢弟,你倒自己來了,你真是掐算到的嗎?”

    劉鑒端起茶碗來笑笑:“碰巧,碰巧罷了。不過我算到宋大人離開北京一段時間,才剛回來,要不然也不敢貿(mào)然到工曹來找你。”

    宋禮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從袖子里掏出塊手巾來抹抹額頭:“咱們開門見山,行部工曹里最近出了點事,賢弟精研數(shù)術(shù),正想請教些祈禳的方法?!?/br>
    劉鑒眉頭一皺:“莫非近日里有人離奇死亡?”

    “正是,正是,現(xiàn)今……”宋禮話說到一半,忽然頓了一下,神情大為驚服,“你又算到了?”劉鑒微微一笑:“順天府最近也出了相類似的事兒,小弟正是為此而來。”

    于是宋禮就把工曹近幾天來發(fā)生的連番奇事講給劉鑒聽,和順天府的事情大同小異,也是莫名其妙地暴死了好幾個人。劉鑒聽完,也不言語,慢慢咂了一口茶,又慢慢放下茶碗。宋禮在旁邊心急如焚,卻不敢催促。末了劉鑒終于開口說:“小弟這次來,還請宋大人行個方便,好讓我查清此事?!?/br>
    宋禮忙不迭地回答:“有什么需要盡管說,盡管說。”

    “現(xiàn)而今北京城里的所有工程,應(yīng)該都由大人您監(jiān)管吧?”

    “不錯?!?/br>
    “這么說來,各處工程的圖樣,您手頭都有留存嘍?”

    “正是。”

    “我想翻檢圖樣看看,不知道方便嗎?”

    宋禮聽了這要求,嘬嘬牙花子,多少有點犯難。劉鑒故意把語氣加重:“這事兒關(guān)系重大,如果沒法子查閱圖樣,只怕小弟也是無能為力。”宋禮猶豫了好半晌,終于一跺腳:“好,反正全都由我負(fù)責(zé),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料賢弟也不會出去亂說!”

    他打一個拱,轉(zhuǎn)身出門而去,過不多時,回來朝劉鑒招手:“把人都支開了,你來看。不過,只可在里面翻看,卻不許帶走,也不許抄錄?!?/br>
    “這個自然?!?/br>
    這工曹衙門是草草修建的,放圖樣的庫房原本是個大米倉,四外不透風(fēng),里面堆滿了架子,擺得滿滿的全是各式工程圖樣。宋禮讓捧燈留在門口,自己帶著劉鑒進(jìn)去,點著支蠟燭,指著架上說:“要找什么,你說??粗鴣y,哪本圖樣在哪里,我心里明鏡似的?!?/br>
    劉鑒微笑不答,只是放眼望去。他一直在和文書打交道,平時慣在詹事府和翰林院書庫里轉(zhuǎn)悠,尋文找書本是行家里手,不用宋禮指點,也根本難他不住。

    隨便掃了兩眼,他突然開口問宋禮:“華嚴(yán)鐘廠里新鑄的大鐘,王遠(yuǎn)華說是為了彰顯今上靖難之功的,聽上去是御批欽命??蓪γ??”宋禮點頭:“正是?!彼€沒指,劉鑒一把就從靠西的架子上拿下一函封皮金黃、頁鑲紫邊的圖冊:“想來是這個了?!?/br>
    “厲害,厲害?!彼味Y連聲稱贊。

    劉鑒把書函放在書桌上,揭開來看,發(fā)現(xiàn)里面竟然是厚厚的五本黃綾封圖冊,自己也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宋禮把燭臺放到桌上,對劉鑒說:“我出去招呼點事,也防著別人撞進(jìn)來。你慢慢看?!闭f著轉(zhuǎn)身出去,還把門給掩上了。

    劉鑒坐下來,把這五本圖冊一一翻開,發(fā)覺每一冊扉頁上除了蓋有御印以外,尚有“道衍”二字——少師姚廣孝本是個和尚,法名道衍——可見是姚少師授意繪制的。

    這五本圖冊,各是一個大工程。按說上峰指示,只需寫個大略就好,具體實施自有下面的人籌劃,但這五本工程圖冊卻是巨細(xì)靡遺,交代甚詳。比如第一冊就是大鐘,鐘口寬多少,鐘身高多少,鐘內(nèi)寫哪段佛經(jīng),鐘外鎏紋如何描畫等等,甚至連鑄成之后安放何處,全都寫得清清楚楚。

    再看其它四本圖冊:一是城南有處赤色燎石崗,俗稱燕墩,圖冊要求改修成烽火臺;一是城東放置木料用的皇木場,圖冊要求在此地豎一根金絲楠木,周圍有園林相繞;一是鎮(zhèn)水觀音庵,就建在德勝門水關(guān)內(nèi)——劉鑒抬頭想了一下,此處乃是高梁河的進(jìn)城處,是城中水系的關(guān)竅所在。

    最后一冊卻是說及大內(nèi)鎮(zhèn)山,圖冊中指明把挖護(hù)城河的泥土和舊城宮墻堆在新皇城北面,壘高元代的青山,改名“萬歲”——也正是俗稱“煤山”的所在。

    仔細(xì)看完這些圖冊,劉鑒不禁點頭暗贊:“姚少師果然學(xué)究天人,早注意到了前朝那個風(fēng)水陣。照他的計劃,西有銅鐘,南有燕墩,北有觀音,東有神木,中央再以萬歲山鎮(zhèn)之,深合五行之妙,非有大智慧、大魄力者不能為啊。有這大五行相構(gòu),氣運(yùn)流轉(zhuǎn),自成一新,前朝的風(fēng)水陣也就不破而自滅了?!?/br>
    他轉(zhuǎn)念又想:“沈萬三的墳?zāi)咕驮诎捕ㄩT外,距離德勝門也不遠(yuǎn)。姚少師在那里設(shè)下鎮(zhèn)水觀音,難不成是看破了北京苦海的海眼所在?”看起來,前些天他猜度姚廣孝想在不破壞行在水文的前提下斷蒙古人的龍脈,正好被眼前的圖冊所證實了。

    “看來我終究料錯了一點……”劉鑒捧著圖冊,雙目凝神,心思卻飛快地轉(zhuǎn)著。既然姚廣孝已經(jīng)打算用五行之法破陣斷脈,當(dāng)然不必再去搞那生人活祭的邪法,以此推算,這沈萬三身上牽連著的種種瓜葛,只怕純是那陰惻惻的王遠(yuǎn)華的心思,而和姚廣孝絲毫無關(guān)。

    王遠(yuǎn)華究竟為什么要這樣畫蛇添足呢?

    想到這里,劉鑒心里一跳,又想到一件事,還沒琢磨明白,圖庫外忽然傳來捧燈“嘰哩呱啦”的喊叫聲。劉鑒放下圖冊,推門邁步出去,沉著臉喝問:“工曹衙門,也是輪得到你大呼小叫的嗎?!”

    捧燈跳著腳跑到他跟前,神色慌張,大叫說:“尊主,高亮危矣!”

    劉鑒看他滿臉通紅,一腦門的汗,情知真有了不得的事情發(fā)生,也就顧不了這小童拽文,一把按住他肩膀問:“怎么了?別急,慢慢說。”

    捧燈還在喘氣,突然從他身后轉(zhuǎn)出一個人來,朝劉鑒屈膝拜倒,五體投地地放聲大哭:“大人救命!大人救命??!”劉鑒一看不是旁人,正是瓦匠高亮。

    他朝左右望望,然后一扯高亮的膀子:“這是工曹重地,你嚎什么喪呀?進(jìn)來,快進(jìn)來說話?!?/br>
    捧燈急忙攙起高亮,把他拖進(jìn)屋里。劉鑒掩上門,低聲詢問:“高亮,到底是怎么了?”高亮面色煞白,嘴唇哆嗦,只是喘氣,半晌吐不出一個字。捧燈這時候倒鎮(zhèn)定了下來,啐了一口:“好大個子,熊包樣!”轉(zhuǎn)頭對劉鑒解釋:“尊主不知,適才高兄疾行而入,劍及履及……”

    劉鑒雙眉一挑,就要發(fā)作,捧燈連忙咳嗽一聲,把后面預(yù)備好的成語全都給咽了,老實稟報說:“他說王遠(yuǎn)華要拿他祭鐘,讓他想吃什么就吃點兒什么,明兒個就再也不用吃了。”高亮在旁連連點頭,壓著聲音嚎叫:“大人救我?!?/br>
    劉鑒詫異地望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來這兒找我?”

    高亮回答:“是王大人說的,說您在這兒,給了我一塊腰牌進(jìn)來,還說要想活命,去找劉……劉大人您哪?!?/br>
    劉鑒越發(fā)覺得可怪:“這王遠(yuǎn)華既要活祭了你,怎么又肯指點你活命之路?別著急,你把前因后果一絲不差地說給我聽?!?/br>
    高亮深深喘了口氣,連說帶比劃,卻原來他上午和捧燈分手,自去工棚里干活,正搭著腳架,卻聽背后“噫”了一聲,回頭看時,是一個削瘦的鼠須男子,不是旁人,正是那工部都水司的員外郎王遠(yuǎn)華。

    高亮嚇了一跳,急忙轉(zhuǎn)過身來行禮。王遠(yuǎn)華目光閃爍,打量了他半晌,然后問:“你腦后有煞氣,家中可有橫死之人?”

    高亮拜伏著說:“大人明鑒,小人的爹月前確是遭了水厄,剛下葬沒幾天,本不該來上工,可是家里……”王遠(yuǎn)華一皺眉頭:“水厄?你如何知道是水厄?”高亮在長官面前不敢隱瞞,就把劉鑒指點自己父親躲在家里避難,父親怎么算錯了日子,以至于掉在水溝里過了世,凡自己知道的前因后果全都說了。

    王遠(yuǎn)華聽完他的話,冷冷地哼了一聲:“刁民!我《大明律?禮律》有云:‘妄稱諳曉扶鸞禱圣、書符咒水,一切左道亂正、邪術(shù)煽惑人民,為首者絞,為從者徒。’劉鑒他我管不著,你在我這里亂說怪話,我便要拿你去活祭了大鐘!”

    高亮唬得連磕響頭:“草民無知,大人饒命呀!”

    王遠(yuǎn)華撇了撇嘴:“大鐘欲成,原須有生靈祭祀,我看你也無牽無掛,又有煞氣纏身,不如就此祭了爐,也算你一樁功德。你且去想吃什么便吃什么,洗沐干凈,明晨來此——你也不用想跑,跑不了的?!?/br>
    高亮如同五雷轟頂,膝行上前抱著王遠(yuǎn)華的腿哭叫:“大人,大人!高家只剩我一個人了,不能跟這兒絕了香火呀!”

    王遠(yuǎn)華低下頭,掏出一枚腰牌遞給他,緩緩地說:“要想活命,去找劉鑒。你不是和他相熟么?他現(xiàn)下就在工曹衙門,你拿了這個便可進(jìn)去?!?/br>
    “然后,小的就來了,”高亮述說完畢,卻看對面劉鑒臉色逐漸發(fā)青,聲音不由得越發(fā)低了下去:“劉大人,小的口無遮攔,把您給說出去了……”

    劉鑒恨得直想跺腳,卻終于還是忍住了:“你那么多話干嘛?隨便說街上相面的告訴你爹要避水厄不就行了?”捧燈插口說:“尊主,我觀王遠(yuǎn)華亦非真要殺卻高亮,特以此相試耳?!眲㈣b喝叱道:“閉嘴!”隨即放緩語氣,轉(zhuǎn)向高亮說:“王大人和我是舊相識,他故意開個玩笑嚇唬你呢。別怕,我給你寫封信帶給他,可保無事?!闭f著一攤手,捧燈急忙從褡包里取出毛筆,卻停了停,賠笑說:“尊主,咱就帶了朱砂黃紙……”

    劉鑒一腳踢過去:“去借呀!”捧燈“唉”了一聲,趕緊沖出門去了。

    高亮見劉鑒的右手籠在袖子里,袖子“突突”亂動,兩眼望著房梁,臉色似怒似喜,不禁心里忐忑,不知道這場飛來橫禍究竟能不能避過去。時候不大,就見捧燈端了筆洗、墨盒并一摞素箋匆匆跑進(jìn)來,鋪在書桌上,說:“尊主請用?!?/br>
    劉鑒拾起筆來,舔飽了墨,沉吟半刻,一揮而就,然后折了幾折,遞給高亮說:“你即刻回去交給王大人,但千萬不可私自拆開,否則神仙也救不了你?!备吡咙c頭哈腰地把信箋揣好,回答說:“大人放心……小人也不識幾個大字兒?!?/br>
    劉鑒又囑咐說:“王大人如果問我在干什么,你就說我在工曹院子里亂轉(zhuǎn),從東看到西,從南量到北,你也不知道我在干什么。記住了嗎?”高亮連連點頭,又復(fù)述了一遍,這才磕個響頭,轉(zhuǎn)身出屋去了。

    捧燈扒著門縫看高亮走遠(yuǎn)了,這才蹩回來,小心翼翼地問劉鑒:“尊主,這王遠(yuǎn)華打的什么鬼主意?”

    劉鑒臉色略顯凝重,緩緩地說:“這人心思酷烈,雖然走這一步只為了試探我知道他多少秘密,但如果處置不當(dāng),只怕他真會把高亮活祭了華嚴(yán)大鐘?!?/br>
    捧燈嚇了一大跳:“那、那、那……尊主,可能攘解否?”

    劉鑒點點頭,隨即又搖搖頭,把毛筆在筆洗里涮涮,交給捧燈收了起來:“我給王遠(yuǎn)華寫信,點了他一下?,F(xiàn)在我們誰也拿對方?jīng)]辦法,只是今后行事,還得越發(fā)小心才好。工曹這次的事兒,我是不能夠再摻和了。”

    捧燈“啊”了一聲:“尊主,然則那宋大人……”

    劉鑒擺擺手:“不用‘然則’,這兒其實也不過是王遠(yuǎn)華打死沈萬三的余波,過去了也就沒事兒了。”捧燈見他說得輕巧,卻也不敢反駁,只覺得主人膽小怕事沒擔(dān)當(dāng),嘴里不由得嘟噥了兩句。忽見劉鑒面色一沉,隨即門被推開,原來是宋禮走了進(jìn)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