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釧先前已經(jīng)忍得火大，只是礙于規(guī)矩，不好插話，現(xiàn)主子叫她了，就連忙福福身去準(zhǔn)備茶水。

    顧青瓷還有心思想，說李家到底是普通人家，既沒養(yǎng)過奴仆下人，家中更沒有規(guī)矩，亂糟糟。

    別的先不說，只這待客的連些茶水點頭都無，有些不像話。

    不過顧青瓷學(xué)聰明了些，不當(dāng)面嘲笑人家。

    又有上次回顧府，二太太又仔細(xì)教了她許多，告訴她李家那位老太太是個明白人，叫她平素莫要在老太太面前張揚，最好能哄著籠絡(luò)著，這可比不咸不談的相處著好上太多。

    原本沒當(dāng)回事左耳進(jìn)右耳出，但昨天晚上對顧青瓷來說是真深刻，她滿腦子都是昨天李成則說得那些話，忘也忘不掉。

    心中咚咚，有了想法。

    目下壓根沒急哄哄去辯駁大姑太太那些話，只看著孫氏，臉上忽而就抿出一個淺淺的笑來，聲音有些清淺而慢，軟聲說道：“祖母，我母親前幾日讓人送來些阿膠給我，說是上好的東西，我年紀(jì)小不虧血氣，想著祖母吃倒正適合，問了相公，相公也夸我懂事呢?！闭f著，一邊把放在幾桌上的一個黑木盒子打開。里面果然整整齊齊碼放好的阿膠，都是切成指節(jié)厚，巴掌心大小的四方塊。

    “喏，您看，”顧青瓷站起來，連帶蓋子一起拿在手上，走到了孫氏面前，又嗔了一句道，“相公可是說了的，讓您每日都要吃的?！?/br>
    她這模樣又任性又嬌憨，卻一點不叫人討厭。

    孫氏開始還神色淡淡，到聽到顧青瓷說出這樣一番話，還提到了李成則，面色就繃不住，立刻笑了出來。

    嘴里說道：“那好東西你留著自個兒吃就是了，我一個老太婆，半截身子都入了土，何必糟蹋好東西。”

    顧青瓷將阿膠膏盒推放在手孫氏手邊，眨了眨眼睛，故意鼓著臉頰：“哎呀，祖母說什么呢，您肯定是長命百歲千歲的，您要不吃這東西，回去相公該罵我了，罵我蠢笨不會辦事?！?/br>
    孫氏聽了越發(fā)笑得大聲，道：“你這孩子，今日嘴怎么這么甜，好好好，都依你，可不能叫則兒罵你！”后面一句顯然就是打趣了。

    顧青瓷哄了老太太一會兒，挑著眉眼帶笑，繼續(xù)回位子上坐著。

    這阿膠的確是上好的補血東西，也是二太太送過來的，不過顧青瓷不喜歡，覺得阿膠有股腥膻的臭味，從來不愛，倒是轉(zhuǎn)送給孫氏最好不過。

    玉釧提了茶壺過來，也不用說，知道先去給老太太斟茶。雖不喜歡大姑太太但不能給主子招事兒，故而面上一絲不錯，沒失禮了人。

    顧青瓷慢慢呷了一口茶，品了幾口，才把目光轉(zhuǎn)向大姑太太那里。

    而大姑太太她完全氣懵了！

    不是在對質(zhì)，聲討教訓(xùn)顧青瓷么？怎么突然就被打斷變成眼下這樣了？

    這事就半中腰地堵著喉嚨，七上八下。

    狠狠地喘了兩口氣后，大姑太太還是難以置信，忍不住再出聲：“她都讓秀梅受了那么大委屈，更沒把我放在眼里，娘就不準(zhǔn)備教訓(xùn)一頓，給我們母女一個說法嗎！”

    然話卻讓孫氏打斷了。

    “好了，這么大個人了，做什么一點事就咋咋呼呼的，沒得讓人笑話?！睂O氏見這大女兒半點眼色都沒有，面色就有些不好。

    她自己生養(yǎng)的女兒哪里能不明白，一大早問罪一樣跑過來，在自己面前哭訴顧青瓷的不好。

    要說大姑太太心里沒點什么小心思孫氏都不信。

    但是人既上門又比顧青瓷長了一輩，見面是要見的。

    但孫氏沒有一開始替顧青瓷出頭，多少是因為心里確實存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不舒坦。

    顧青瓷身份高，娘家能輕而易舉拿捏住自家，所以他們也只能捧著。白氏讓顧青瓷吃了那一次虧，這把柄就一直握在人手里。

    孫氏雖然認(rèn)命似的對顧青瓷不要求什么了，樣樣隨著她，但未必就是真絲毫不介懷。

    故而，大姑太太訓(xùn)顧青瓷，他就沒有第一時間攔住，想著就叫她吃些教訓(xùn)不算什么，左右最后自己不會叫事情鬧大。

    只是老太太沒想到顧青瓷在被大女兒當(dāng)面陰陽怪氣說教一番后，竟然沒有斥眼白眉怒氣沖天冷天甩罵頂撞。

    反而親昵同自己說起話來，還拿了補品給自己。

    那一套做法說法叫人心里舒服，她活了大半輩子，自然能看出人是真心實意還是假模假樣，顧青瓷眼睛里了沒有不舍那些東西，給出去時也是落落大方。

    孫氏那一下子就領(lǐng)悟了些顧青瓷的好來，雖脾氣壞了點，但起碼簡單直白，心里沒那么多花腸子，兩面三刀。

    顧青瓷懂得讓一分，孫氏不是個惡的，自然也不在意做一回體貼人。

    遂在知道她是故意岔開大姑太太的話，不理人，也由著她了。

    更是直接開口，替她把這個事出頭了。

    “說不準(zhǔn)是秀梅記岔了，瓷兒從不是這樣的人，你非黃口小兒，豈不知說話要過腦子的道理?！睂O氏訓(xùn)斥大姑太太。

    大姑太太完全沒想到她娘會是這樣的反應(yīng)。

    第35章

    孫氏眼里， 女兒已經(jīng)算是外人，顧青瓷再不好卻是自家孫媳婦， 今日瞧著似是懂事不少，她不能叫大女兒太過分了。

    于是就瞇著眼睛說了一句：“想是沒什么大不了的，也聽聽瓷兒怎么說的，怎么好就聽秀梅一人之詞?！?/br>
    顧青瓷也知激得很，孫氏話一落，她就作了個恍然大悟狀， 像是想起什么來一樣，臉上訝然， 然后道：“我說呢， 方才大姑太太講‘我’做的那些事我自己怎么一點影兒都沒想起，只等又一仔細(xì)看秀梅表妹， 倒有點印象了， 你們莫不是說的我在秋芳齋買東西的那日？”

    秀梅幾乎立刻搶著回答：“可不正是那日， 看，你自己都承認(rèn)了！”

    顧青瓷老傻子一樣看著秀梅， 詫異道：“我之前又不認(rèn)識秀梅表妹，只忽然見一個沖過來又?jǐn)r著車，都這樣了不趕緊打發(fā)走難道還留著讓人上車？”他這語氣再正常不過， 仿佛這件小事根本沒放在心上不值一提，連帶著解釋也是因為別人先問了， 所以她才說了這么一句話。

    顧青瓷這樣平靜淡定的態(tài)度更反襯得先前大姑太太張牙舞爪上躥下跳的難看德行， 很不成個樣子。

    誰挑事誰無辜， 一看就知。

    這事的發(fā)展方向完全不在大姑太太和秀梅的意料之中，按照她們之前猜想的，顧青瓷怎么都得吃一頓排頭，她是新婦無人撐腰，越是辯白得多，解釋得多，越是讓人覺得她好口舌爭是非。

    再者自己女兒受了委屈，肯定是要補償賠禮道歉的。

    想的都挺美的。

    只不過是現(xiàn)實沒跟著她們自己定的路線走。

    孫氏態(tài)度放在這里，別說顧青瓷只是不疼不癢解釋了兩句，她就是不解釋，事情也鬧不大。

    顧青瓷腦子一激靈，突然就琢磨出了點昨晚上李成則說的那些話是什么意思。

    只看孫氏只需偏幫她一點，她就省了許多口舌去作那些無畏證明就能明白。

    顧青瓷想到了一縷，這事就像抽絲剝繭似的，拉一根帶出一串兒，腦子里東西越來越多。

    以前從沒意識到的一些事，今天通通蹦了出來。

    是了，顧青瓷想，內(nèi)宅里并不是公堂衙門要事事講究個清白，讓你去一一辯駁。

    公堂上能說話斷案的人自是那里最大的官，而一家里或者說內(nèi)在里能說話主事的人就是老爺和太太。

    就拿李家來說，西院李成則和顧青瓷能說一不二，而東院身份最大的就是老太太孫氏。

    像眼下這樣的事，壓根不需要什么證據(jù)理由，端只看老太太心向著誰罷了。

    她如果向著顧青瓷，顧青瓷就算那天真的侮辱秀梅了，只要孫氏偏袒不想追究，大姑太太就是猴兒一樣扯來扯去也沒用。

    反之，要是孫氏壓根不準(zhǔn)備幫顧青瓷說一句話，依著方才那種情形，她就勢必要去解釋澄清，然而說得越多越容易出錯，最后可能免不了要吃些虧。

    “原來是這么個道理，虧我這么多年都沒想通，傻的很。”顧青瓷在心里自言自語道。

    既然沒事了，顧青瓷不想和大姑太太多待，就軟語同孫氏說了聲，回了西院。

    李成則今日回來得早，本來以為因著昨天那個，顧青瓷可能會心情不好鬧脾氣，畢竟幾天他出門的時候那丫頭還是一副蔫蔫的表情。

    誰知回來就聽玉珠說顧青瓷去那邊了。

    “老太太說家里來了客，讓奶奶去見一見。”

    李成則問：“誰來了？”

    “大姑太太和兩位表姑娘?！庇裰榛卮鹫f。

    李成則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剛準(zhǔn)備自己也過去看看，回頭顧青瓷就帶著玉釧回來了。

    顧青瓷一見李成則，眼睛一亮，然后飛快向他跑了過去，一把將人抱住，雙手摟著他的脖子。

    李成則不妨讓顧青瓷撞得后退了一小步，條件反射摟住顧青瓷的腰，控制著穩(wěn)住，沒讓人摔了愣了半秒后，哭笑不得開口：“怎么了這是？”

    一邊說一遍將人一把打橫抱著大步往屋子里走去。沒看滿院子的下人臉都要埋到地里去了，個個恨不得都裝成壁花。

    顧青瓷眼神亮晶晶，有些興奮。

    進(jìn)了屋子，李成則把顧青瓷放在桌子上坐著。

    顧青瓷腦子許多事，她都來不及屢清楚，只是迫切想跟李成則說話，亂七八糟道：“……我以前還怎么都想不明白，為什么我和五jiejie拌嘴吵架，有時候明明是她的錯，委屈的是我，為什么到最后被父親訓(xùn)斥受懲罰的還是我，我總怨五jiejie會裝相有心機(jī)，當(dāng)然這也是真的，現(xiàn)而今才想明白，其實都是父親偏寵她罷了，父親喜歡五jiejie不喜歡我，所以只縱容她，就算是五jiejie的錯又怎么樣，只要她得了父親喜歡，她的錯就不是錯了。因為在父親那里，重要的不是事情的真相對錯，重要的是他更愛哪一個。

    顧家二房院子里那些下人都不傻，盡管內(nèi)院是我母親管家，那些人還依舊私下奉承巴結(jié)討好周姨娘和五jiejie，不就是因為他們看明白了父親的態(tài)度么?！鳖櫱啻烧f著說著，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任誰知道自己父親不在意自己，怕是都不能好受。

    一開始沒頭沒尾的一番話，弄的李成則的詫異了片刻，聽完后才知道她在說什么。

    嘆了嘆，又撫了撫她的后背。

    李成則怕她難受，就故意問：“怎么突然就想起這些來了？你不是去祖母那邊了？”言外之意是，見個客人回來為何會突然聯(lián)想到顧府的事情去的。

    顧青瓷吶吶道：“還不是大姑太太不知為何要找我麻煩，沒怎么理，祖母幫我應(yīng)對了，沒叫我讓人欺負(fù)。我就想到了……”然后又把大姑太太兇神惡煞罵她的事給李成則細(xì)說了一遍。

    李成則挑了挑眉，依舊看著顧青瓷，“就這？”

    顧青瓷手掛在他脖子上，臉往前一靠就埋在人胸前。

    過了一會兒，有些不好意思的聲音傳來：“相、相公昨天自己說的啊，我后來仔細(xì)想了幾遍，就有些明白了。”

    李成則真笑了，“都明白了？”

    顧青瓷眼珠子飄來飄去，最后落在他的喉結(jié)上，垂著眼皮不敢直接去看人。

    聲音輕輕軟軟，“有些懂了，有些不懂?！边€有她一句沒好意思說出來，心想我不懂的相公肯定懂，怕什么。

    李成則簡直有一種老懷安慰的感覺，這丫頭總算有些懂事了。

    不像一開始那會兒，完全就是個不聽話的小蠢蛋。

    第36章

    孫氏并沒留大女兒宿一晚的想法， 大姑太太估計自己也是沒臉，晚飯都不得吃了， 推說家里有事就匆匆走了。

    她女兒秀梅還有些不甘心，出了門還在說：“娘，做什么急著走，表兄還沒回，很該再見一面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