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象道：“收成好有什么用？得交一大半上去，剩下的按人頭分下去就沒剩多少了，還得算上那些知青的份兒，就更少了?！?/br>
    林大富聽到“知青”兩個字，又是長嘆一聲：“這群知青，天天就知道磨洋工！眼看著又要來一批知青了，還沒地方安置呢！謝三這小子不知道為啥非要走，知青宿舍的活兒還找不著人干呢?！?/br>
    兒媳婦兒惋惜道：“我還想把我娘家妹子介紹給他呢?！?/br>
    他對象也奇怪道：“對啊，謝三這小伙子除了出身成分差了點兒，別的真是沒得說。眼看著家里光景好起來了，干啥非得走？聽說他跟那程知青……”

    林大富喝著咸菜湯，打斷道：“沒影兒的事別瞎說！你們女人別老東家西家短的。”

    知青宿舍是一片磚墻木頂?shù)钠椒?，分為男女宿舍，每間房間里住六個人。這房子樣式樸實而富有古典美，獨立于山腳下，門前就是一片河灘。

    此時，靠窗的鋪位上半靠著個姑娘。她烏油油的頭發(fā)打著卷兒披在肩上，眉眼是這個年代一看就使人心驚的嫵媚。程遙遙裝病躲過了勞動，心情仍然沮喪。

    她哀哀怨怨看著外頭的雨，手里揉著一塊半舊的男士手帕，咬牙切齒：“謝三，你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

    關(guān)洪家里正熱鬧著。林然然和水云在飯桌上包餃子，關(guān)洪翹著二郎腿看報紙，聽無線廣播。

    廣播里播放著最近的形勢，激昂的女聲報道著如火如荼的革命形勢，又有幾名高官因為思想問題下野，聽官銜名頭都令人心驚rou跳。

    一個“顧”字劃過耳畔，林然然手一抖，rou餡掉在了桌上。顧？

    “小心點兒?！彼频?。

    林然然把rou餡撿起來，腦海里全是那個“顧”字。顧裴遠去了上海以后就再也沒有消息，他是生自己的氣，打定主意再也不跟她聯(lián)系了？還是……

    她一邊包餃子，一邊裝作閑聊的樣子問關(guān)洪：“關(guān)叔叔，剛才廣播里說的那幾個官員，是為什么被下臺啊？”

    一提到這個關(guān)洪可來勁兒了，和上報紙?zhí)咸喜唤^地跟林然然講解起來，什么派別，站隊，□□□□，把林然然說得眼冒金星，更糊涂了。

    見林然然不懂，關(guān)洪展開報紙找了下，指著一小版名單道：“瞧瞧，這些級別的官員一樣都被下放羈押了?！?/br>
    林然然接過來，瞇著眼仔細看過去，倒有兩三個姓顧的，林然然也不知道其中是不是有顧裴遠的父親，心里更是懸了起來。

    水云包著餃子，打斷道：“夠了啊關(guān)洪，成天講那些有的沒的，我耳朵聽得都長繭子了。有功夫關(guān)心什么大官下臺的事兒，你過來替我包餃子！”

    “得令！”關(guān)洪笑嘻嘻站起來，去廚房洗了手，當真回來幫水云包餃子。

    關(guān)洪年近三十五才結(jié)婚，得了水云這么個漂亮能干的媳婦兒，那是打心眼兒里疼。更別提水云婚后把他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條，一天三頓都有熱茶飯，衣服也都熨燙得整整齊齊。

    關(guān)洪這才知道，婚后的日子原來這么滋潤，更有一門不能提的好處。真是把這個媳婦兒捧在頭頂上，被水云刺上幾句也是甜滋滋的。

    他貼著水云站著，裝作笨手笨腳的樣子包餃子，水云看不過眼，手把手地教他，關(guān)洪免不了跟她膩歪。

    “要點兒臉！孩子們還在呢！”水云耳根一熱，手肘撞了他一下。

    兩人在這邊膩歪著，林然然那邊把報紙反復看了好幾遍，可看不出什么名堂來。一轉(zhuǎn)念又憤憤地把顧裴遠恨上了。怎么有顧裴遠這么不負責任的人，回了上海也不給自己打一個電話！

    “然然，你發(fā)啥呆呢？吃餃子了！”水云端著盤餃子上桌，叫道，“小景小秋豆豆，都來吃餃子了，別玩兒了！”

    幾個孩子聞言紛紛跑去洗手，上桌：“好香呀～”

    水云笑呵呵的，給孩子們分發(fā)碗筷，往碗里撥餃子：“這盤兒是豬rou玉米餡兒的，里頭放了一大勺香油哪，多吃點！”

    關(guān)洪又端了一大盤餃子上來，叫道：“熱騰騰的蝦仁餃子來嘍～誰要吃??？”

    “我要我要！”小景和豆豆忙著舉手，嘴里的餃子還沒咽下去呢，燙得直吸氣。

    林然然也過來了，好笑地道：“餃子多著呢，不要燙著了。”

    今天的餃子分為豬rou香菇玉米餡兒和豬rou蝦仁兩種，林然然親自調(diào)的餡料，還加了兩大勺香油。餃子咬開后會迸出guntangrou汁，鮮得不得了。

    桌上的蘸料分為辣的和不辣的，還有一碗香菇醬。水云和關(guān)洪都是第一次吃到這醬，都是贊不絕口。

    不過林然然一直魂不守舍的，被水云推了一把才回過神。水云打量著她：“我說你是怎么了？一直魂不守舍的，看你這一向還瘦了不少，你……”

    水云的眼神越來越懷疑，立刻聯(lián)想到上次那俊俏的小伙子，道：“是不是那小顧……”

    “沒有的事！”林然然忙打斷她。

    水云不依不饒道：“還不承認，你看看你自己的臉，都瘦了一圈了！”

    林然然一著急，反咬一口：“我是有事兒心煩！我問你，林萍萍進單位的事兒你為什么不告訴我？小秋摔倒也是她干的吧？”

    “呃……”水云登時跟被針戳的皮球一樣。

    她轉(zhuǎn)頭看向關(guān)洪，關(guān)洪立刻道：“別看我呀！我以為你早跟然然說了呢！”

    水云握拳咳嗽：“咳咳，然然，這事兒是我的不是。這不是結(jié)婚的時候太忙，結(jié)完婚緊趕著又是過年，我想著過完年再跟你說。結(jié)果一過完年我又跟老關(guān)回晉中去了，這不就……”

    想到自己結(jié)婚后滿心都是跟關(guān)洪的事兒，真的把林然然的事兒忘得一干二凈，水云對自己的“重色輕友”感到十分臉紅。

    “就忘了？”林然然雙手還胸，皮笑rou不笑地看著水云：“你明知道我跟林家人的事兒的。”

    水云扛不住了，偷偷地踢了關(guān)洪一腳。

    結(jié)婚后這嬌妻脾氣火爆，關(guān)洪還是第一次看她吃癟呢，看得正高興，腳上就挨了一下。他忙出聲解圍：“咳咳，然然，這事兒不能怪你水云姐，怪我?！?/br>
    “鄧副主任關(guān)系硬，我也不好就駁他的面子。你要是覺得那林萍萍礙事，過陣子想辦法把她轉(zhuǎn)到別的鄉(xiāng)鎮(zhèn)就完了?！?/br>
    林然然嘆了口氣，低頭吃餃子。

    水云是真的不安了：“然然，你可別生氣啊，我真不是故意忘了這事兒的。那什么，對了！豆豆的戶口我們已經(jīng)想到辦法了，對吧？”

    關(guān)洪也道：“哦哦，對。豆豆的戶口問題，我研究了一下。掛靠在你的名下肯定是不行的。現(xiàn)在有兩個方案?！?/br>
    “什么方案？”提到正經(jīng)事，林然然也顧不上逗水云了，立刻抬起頭來。

    關(guān)洪道：“第一個方案，就是把豆豆掛靠在鄉(xiāng)下，隨便你哪個親戚的戶口里都行。只是這樣豆豆就只能是農(nóng)村戶口，讀書上學都只能在鄉(xiāng)下。”

    林然然道：“說第二個?！?/br>
    “第二個么……”關(guān)洪眼神看了眼水云，道，“就是把豆豆掛在我的戶口里?！?/br>
    林然然一下子坐直了。

    水云也是緊張得捏著衣角，關(guān)洪接著道：“這個嘛，我跟水云也是經(jīng)過慎重考慮的。我這個年紀了還沒有孩子。我跟組織上打個報告，就說豆豆是我收養(yǎng)的孩子，肯定能通過批準。上學也沒問題，就把他安排到小景班上?！?/br>
    幾個孩子都豎起耳朵聽著呢，一聽見能跟豆豆一起上學，小景第一個歡呼起來：“豆豆，我們一起上學啦！”

    “我真的能上學嗎？！”豆豆激動得餃子都忘了吃，期待地問林然然。

    “嗯……”林然然總覺得哪里不對。

    水云忙道：“豆豆上了城市戶口，每個月也有糧食和油分呢！”

    “我分的糧食和油都給jiejie！我就想上學！”豆豆更激動了，仿佛已經(jīng)看見自己背著小書包，坐在教室里上學的情景。

    林然然還在那兒猶豫。

    關(guān)洪用開會時特有的笑容，交疊著手笑道：“然然同志，你還有問題，都可以提出來嘛?！?/br>
    “jiejie，讓豆豆一起跟我上學呀！”小景和豆豆一左一右地搖著林然然。

    “好好好，讓你上學！“林然然思來想去，這個辦法似乎的確是最好的，沒奈何地答應(yīng)下來。

    水云和關(guān)洪喜不自勝，沖豆豆道：“你jiejie答應(yīng)啦。明天關(guān)叔叔就去給你辦入學手續(xù)！讓你水云阿姨帶你去買新書包和鉛筆盒，哦哦，小景和小秋也有！”

    林然然注意到關(guān)洪連稱呼都改了。她總覺得有哪里不對勁？

    可孩子們卻是高興得跟過年一樣。能一起去上學，又有新書包和新筆盒，他們能不高興嗎？

    作者有話要說：然然：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水云關(guān)洪：yeah,空手套豆豆！

    第223章

    關(guān)洪的辦事效率很快。沒幾天就把豆豆的戶口辦下來了,學籍安排到小秋和小景所在的子弟小學。從此以后豆豆就是正兒八經(jīng)的臨安縣人,每個月可以領(lǐng)18斤半的口糧和二兩香油。

    解決完豆豆的戶籍問題,林然然終于可以松一口氣。她在上海時想得太容易了,以為隨便托關(guān)系就能上個戶口?？啥苟挂粋€沒有來歷的孩子,要上戶口談何容易，更何況是農(nóng)村人削尖腦袋都想鉆進來的城里戶口。

    要把豆豆送到鄉(xiāng)下的戶口本上，林然然又不忍心?，F(xiàn)在總算是解決了一樁心頭大事。

    水云和關(guān)洪也十分高興，還正兒八經(jīng)地擺了一桌菜請親朋好友來吃，讓大家都知道豆豆已經(jīng)被他們認作干兒子了。

    轉(zhuǎn)眼間就是新生入學的時候，林然然和水云一起把豆豆和小景送去了學校。老師是提前就打點過的，十分和氣地對林然然保證：“我知道林昊這孩子之前沒上過學,我會讓我們班級里的好學生輔導她，幫助他跟上進度?！?/br>
    林昊是豆豆的大名。原來的姓氏是不能用了,跟林然然姓，名則從小景的“日”字旁，取一個昊字，祝他擺脫從前陰影，未來廣闊無限。

    林然然對老師笑道：“我們家孩子脾氣太乖巧了,就怕他有時候受欺負也不敢告訴老師，麻煩老師多費點心?！?/br>
    “你把他交給我就放心吧，我不會讓他在班級里受欺負的。何況還有林景呢,只有他欺負同學的?！崩蠋煹?。

    林然然哭笑不得，對老師連聲道謝。等老師進教室了，她們兩個繞到教室后頭的窗戶往里看。只見豆豆跟小景同桌,兩人一塊坐在班級第一排。

    豆豆把書包擺在椅子后頭，新筆盒和書本都放在桌上，雙手交疊放在桌子上，昂頭看向黑板，眼睛亮晶晶的，臉上寫著四個大字：“我要學習?！?/br>
    “行了，走吧，我看豆豆在學校里適應(yīng)得挺好的?！绷秩蝗凰闪丝跉?，輕輕拉一下水云。

    水云還依依不舍地看著教室里的豆豆，小小的孩子挺直著背，看著又好笑又惹人疼。

    被林然然叫了兩聲，水云才回過神來，跟林然然邊走邊道：“今天老關(guān)難得不在家，我不用回家做飯，咱們黑市上逛逛去？”

    林然然翻白眼：“你堂堂一個供銷社主任夫人跑到黑市上，被人認出來，你家關(guān)主任的臉還要不要了？

    “麻煩。”水云以前常常逛黑市，買點雞蛋或者新鮮吃食打牙祭，多么快活，現(xiàn)在嫁了人反而沒有從前那么自在了。

    水云抱怨道：”早知道就不結(jié)婚了，天天在家給他做飯洗衣服的，現(xiàn)在連個黑市都不能逛！”

    林然然笑道：“郊外那片地方有桑葚，咱們挎?zhèn)€籃子去摘桑葚吃？順便給小秋摘點桑葉回來?！?/br>
    “小秋那些蠶還養(yǎng)著呢？！真是怪嚇人的，我那天一看差點把飯碗都丟了。”水云露出一個受不了的表情來，想到那天看見的白花花跟蟲子一樣的蠶，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林然然苦笑道：“那群孩子現(xiàn)在都流行養(yǎng)蠶，小秋養(yǎng)得可精心了，現(xiàn)在那些蠶又大了一圈呢?！?/br>
    這些小學生雖然沒有后世的玩具和手機，卻也能玩出許多新花樣來。前陣子流行捉金龜子，現(xiàn)在又流行起養(yǎng)蠶來。

    那天小秋就拿回一張紙來，那紙就是隨便撕下來的作業(yè)紙，上頭有許多沙子似的白色圓點點，還有一些黑色點點，興沖沖給林然然看。

    “姐，看我的蠶寶寶！”

    林然然一頭霧水看著這紙：“蠶寶寶在哪兒？”

    “就在這些蛋里呀?！毙∏锇涯切c點往林然然面前送，“等孵出來了就是蠶寶寶！”

    林然然一頭“？？？”，還是幫小秋找了個空的百雀羚鐵盒子。小秋往里墊了幾片衛(wèi)生紙，把那片蠶寶寶蛋放進去，每天都寶貝似的揣在身上。

    終于有一天，孵出了蠶寶寶。那小小一片紙居然孵出了六十多條蠶寶寶。

    那些剛出生的蠶寶寶在盒子里蠕動的樣子，林然然不忍心再回憶第二次。反正她那天看完以后連晚飯都吃不下。小秋小景和豆豆卻都很喜歡，每天想方設(shè)法的從同學手里弄桑葉回來喂蠶寶寶。

    蠶寶寶們吃飽了桑葉，個子也越長越大，屋子從百雀羚鐵盒子換到了筆盒，現(xiàn)在又換成了一個鞋盒子。夜深人靜醒來的時候，還能聽見春雨一樣的沙沙聲，那是蠶寶寶們在吃桑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