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jié)
然而,這對殷嚦嚦何其艱難。 所以她晃蕩的小腳下,一堆各式各樣的話本,都是她原先不愛看的情情愛愛,當做借鑒。一封信寫下來,險些吐血而亡。 她現(xiàn)在就捧著一卷書,模仿著話本里女主人公的語調(diào),落筆的時候又犯難,該與“吳公子”說些什么好? 忽地靈光乍現(xiàn)。 將一封信寫好,然后抽出自己最愛的話本《西游釋厄傳》,叫人送去給花媒婆。 她滿意地點頭,心想這算是投其所好吧?應當能討得公子歡心。 忽然又想起易鶴安也愛看話本子,這《西游釋厄傳》也不知他看沒看過。 正想著,她狠狠抽了自己腦門一巴掌,嘴里念念有詞:“怎么回事,叫你想,叫你想!” 而后整個人發(fā)神經(jīng)似地趴在書案,小手敲起桌面,咚咚響。 這都落入門外暗暗觀察的殷老爹眼里,他本來想暗中將信截下的,可怕自家閨女得不到回信,又害起相思。 他還想偷偷地看一眼信,但怕被花媒婆看出端倪告訴給殷嚦嚦。 于是乎,每天都活得倍感煎熬,唯恐哪天醒來,閨女被人拐跑了。 易鶴安收到花媒婆送來的《西游釋厄傳》時,執(zhí)筆的手一頓,深邃的眸底分辨不清是何許情緒。 上回“賈姑娘”寄來的信箋,將相思慢敘的極委婉,令他心頭漫起一絲愧疚。 那段時日不知為何,就忘卻寫信與她的事情。 他閉了閉眼眸,就想起一張會怒會鬧會嬉笑的小臉,他的病早好了,然而這些日,她的位置一直空落落的。 那只握筆的手,狠狠地攥起來,強忍著砸桌的沖動,輕微的顫著。 她簡直就像一只魘魔! 再看向那本《西游釋厄傳》,以及娟秀的字體,他平了平心境。 其實,“賈姑娘”便甚好了。 倘若兩人相許,他想,他必然會待她好。 于是他開始想著該如何給她回信,先是表感謝,又言了其余的,最后覺得自己這寥寥字跡實在有失心意,干脆作了幅畫像。 殷嚦嚦收到那卷人比花嬌的畫像,心情五味雜陳,有喜有煩。 喜,“吳公子”送來畫像,說明對她有意。 煩,這畫像與她之前的畫像里的模樣一般無二,但與她本人相差甚遠。 下學歸來的趙譯進門便看見,殷嚦嚦蔫蔫地坐在院子的綠蔭里,罕見的安靜。 絢爛余暉下,那張明媚的小臉一反燦爛,眉眼透淡淡愁思,微風拂過,發(fā)絲輕輕卷起緩落。 他有一瞬的恍惚。 站了良久,腳步輕輕地,“表妹,這是在為何傷神?” 殷嚦嚦仰頭,背對著晚霞的趙譯就呈在她眼里,眨了眨眼睛,重新低下頭。 心情不太美好,沒有心思和趙譯虛與委蛇。 對于殷嚦嚦的不理不睬,趙譯也不惱,反而搬來了張板凳,施施然地落座在殷嚦嚦旁邊。 殷嚦嚦望望高墻,望望自己的腳。 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腳才能好,待在家里實在是煩悶極了。 瞥了眼坐在自己旁邊悠然飲茶看書的趙譯,嘴巴癟了癟。 這家伙怎么還不走? 被嫌棄的趙譯并無所覺,如此黃昏,枝頭蟬鳴漸漸靜下,斜陽是靜靜的,微風是靜靜的,身畔的姑娘是靜靜的。 門前經(jīng)過,熙熙攘攘的行人,慢悠悠的黑狗。 沒有那些喧嘩吵鬧,沒有趨炎附勢,沒有勾心斗角。 一切靜好。 指腹摩挲著杯盞,享受著杯盞里的茶溫,那雙無端令人敬畏的眼眸竟生出一分眷戀,唇角微微勾起。 但僅是一瞬,微揚的弧度便被壓下。 看向殷嚦嚦,“你有想過離開紅鯉鎮(zhèn)嗎?” “嗯?”殷嚦嚦沒想到安靜那么久的趙譯會主動找她搭話,一時都沒注意他問了什么。 “你有想過離開紅鯉鎮(zhèn)嗎?”趙譯重復道。 “我為什么要離開紅鯉鎮(zhèn)?” “你不想到外面看看?” 殷嚦嚦垂眸,伸手拽了一把樹下的草,“不想,我要陪著我爹?!?/br> “也許,你可以讓舅舅和你一起離開?!?/br> 殷嚦嚦抬頭,看向趙譯,他的神情輕淡,只是閑敘的口氣,可她直覺他另有所指。 “你是來當說客的嗎?”她問。 表情亦是淡然。 “說實話,我從來不知道我還有什么表哥姑姑,或者別的親人。”她說,“我想我爹不告訴我,是有原因的。是什么原因,只要我爹不想告訴我,我就不問,他養(yǎng)我不容易?!?/br> 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帶著個小小姑娘。 一帶,就是十六年,從襁褓,到亭亭玉立。 她和別的姑娘不一樣,不會嬌滴滴的哭,一哭,殷老爹就會手忙腳亂不知所措,半夜還會偷偷喝酒。 他從不逼她,她不喜歡的事。 除了學武。 小的時候,她憧憬過與其他姑娘一樣彈琴畫畫,那等曼妙身姿多美,但殷老爹不準,偏讓她學武。 甚至在學武上,殷老爹的慈愛盡數(shù)化成了嚴苛。 他說:“這世道對女子太不公,相夫教子不比上陣殺敵容易,爹在一天,就護著你一天。爹不在了,你日后也不能叫其他人欺負了去?!?/br> 趙譯望著殷嚦嚦,她那雙明澈的眸子靜如止水。 “你是想勸說我爹回去嗎?”她輕輕一笑,“這段時間,我有好好的想,你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你到底有什么目的,我實在想不出來什么。” 趙譯怔然。 她道:“如果是勸說我爹回去,我不會幫你的?!?/br> 復補充,“如果我爹自愿回去,我會跟他回去。” “我知道了。”趙譯了然一笑,起身離去。 注視著趙譯筆挺給人矜傲的背影,殷嚦嚦竟看出一絲落寞來,淡淡地開口,“老爹,你還不出來,要藏到什么時候?” 訕訕地搓著手,“閨女啊?!?/br> 殷嚦嚦翻翻白眼,“啥事?” 殷老爹小心地湊近,壯碩的體型坐到殷嚦嚦旁邊的小板凳,“那個……你是不是都猜到了?” “猜到什么?”殷嚦嚦沒好氣地問,“猜到你可能與那些親人有過節(jié),所以搬到紅鯉鎮(zhèn)隱居,不知道哪年撿到個小姑娘,一看怪可愛,就養(yǎng)著玩?!?/br> “放屁!”殷老爹一瞪眼,“你是老子生的,什么撿得!” “那你再生個給我瞅瞅?!?/br> “你……你這死丫頭!” 殷老爹被噎得吹胡子瞪眼,剛剛那點兒心虛畏怯散的一干二凈。 要不是當年產(chǎn)婆從屋里出來,親手把紅彤彤皺巴巴的小丫頭塞到他手里,他真懷疑這丫頭到底是不是自己親生的,氣死個人。 瞧著閨女眼里燦若星辰的笑意,他頓了一會兒,“閨女啊,爹和你說過,爹想讓你活得開心。” “我知道?!彼詮膩聿唤兴龑W女戒女紅,不將她鎖在深閨。 “倘若你不愿意的事,爹也不逼你?!币罄系粗?,“你要是覺得委屈,就別找了,賭約的事,爹不怕丟人。” “要是真喜歡那小子,那爹不說什么。要是委屈了,你再回爹身邊,誰也不敢說什么。爹虧欠你一輩子也補不齊,你過得開心,爹就開心。” 方才,他已將殷嚦嚦對趙譯說的話,如數(shù)偷聽了去。 心頭欣慰,所以同樣的話,他也想說給閨女聽。 殷嚦嚦偏頭向另一側(cè),應了一聲,“嗯?!?/br> 感覺身邊小板凳動了動,殷老爹起身。 她低下頭,想想自己都十六歲了,還叫老爹cao心。 拿起旁邊靠在樹干的拐杖,她撐著身子回到屋里,拿起筆,落字:“吳公子,我興許并非公子所想那般,就連字,都是從與公子通信起開始練的……” 她想,沒有到坦白一切的時候,但也不該欺瞞下去。 這封信里,她交代了許多,除卻自己的身世。畢竟,這件事情,三言兩語是說不清的。假如日后有機會,能親口對他說,是最好的。 她繼續(xù)寫,“我觀公子頗有將才之風,便生出幾分歆慕,竊以為公子喜歡柔情似水的姑娘……” 最后將信封好,請人送到姻緣居,瞧著送信的人的身影消失在視線盡頭,她豁然開朗,本就不該攥著不屬于自己的。 一樁心事竟就了了。 至于易鶴安,她的眸光微冷,微勾了唇角,“易鶴安,你且等著吧,早晚要你叫我姑姑?!?/br> 而且,這幾日她受得折磨,可是要讓他千倍百倍的還回來。 “易鶴安……嗬嗬……”一聲陰森森的笑,從她嘴里溢開。 她突然有些盼著去學堂了。 憑什么她待在家里苦惱,罪魁禍首在外頭逍遙。 眼眸微瞇,瞧向那根拐杖,既然想去,那她為什么還要待在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