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把抓起來，先看到好些紅艷艷的大章，有省革委會、政治辦、成分組還有專區(qū)……

    程福萬眼珠子差點(diǎn)瞪出來，“哥，他、他……真的辦下來了?！?/br>
    第33章 平反

    程福貴又有一種自己后繼無人, 別人家卻后代崛起要挖自己根兒的恐慌和無力感，他擺擺手, 也不看文件，而是盯著程如山。

    眼前的青年, 氣質(zhì)比幾年前更加沉穩(wěn)，以前像把鋒芒畢露的利劍, 這會兒就像套上劍鞘的寶劍，看不見鋒芒, 鋒芒卻處處顯示出來。隨時都可以一擊致命。

    程如海明明是他大哥，為什么天差地遠(yuǎn)？

    程福貴還沒有見過這樣的例子。憑一己之力給家里摘掉黑帽子, 這種孤勇和魄力不是誰都能有的。自己家的子侄一輩，是斷然不會出現(xiàn)一個的。

    程如山見程福貴盯著自己看, 視線不閃不避地迎上去, 氣勢如劍鋒利，卻也如山沉穩(wěn)，絲毫不露破綻。

    最后反而是程福貴心頭一顫, 他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做不到和程如山一直對視, 任何人被那樣鋒利又沉穩(wěn)的目光攫住堅持不了幾個回合就會敗下陣來。

    不是不好意思, 而是心生膽怯。

    他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從程福萬手里把文件拿回來看了看，手續(xù)齊全, 不給自己絲毫刁難的余地, 他哪怕想挑刺都挑不出來。因為程如山已經(jīng)把最難辦的上頭的關(guān)系都打通, 如果自己不辦, 那豈不是說上面層層批準(zhǔn)都是錯的？

    他心里堵得慌，卻也不得不掏出印章給蓋上。

    程如山看他蓋章，緩緩道：“公社和大隊沒收的財物應(yīng)當(dāng)盡快清點(diǎn)歸還?！?/br>
    土地是沒辦法要回來的，如今都是集體所有，但是家里的房子、家具以及其他財物，應(yīng)該歸還。

    平反政策規(guī)定返還財務(wù)分幾種，有的要求全部歸還，有的部分歸還，即便如此，也看地方執(zhí)行力度。城里還好，被抄沒的家產(chǎn)除了被破壞的，有些會歸還。但是鄉(xiāng)下，百姓不懂只跟著起哄打土豪，很多被抄沒的產(chǎn)業(yè)不是破壞就是層層分割，根本無法歸還。

    程如山自然知道，可他在程福貴面前依然很強(qiáng)硬，一切都要按照政策來，絲毫都差不得。因為當(dāng)初他們家就是被政策抄沒的，現(xiàn)在自然也要如此。

    程福貴：“就算清點(diǎn)也要慢慢來，年頭久了有些文件遺失，有些家什兒保存不善，都有可能會損害。畢竟鼠咬蟲蛀，是吧。”他朝著程如山笑了笑。

    程如山：“沒關(guān)系，可以先還看得見，不會被鼠咬蟲蛀的，比如房子和一些家具、古董?！?/br>
    “公社現(xiàn)在忙秋收呢，你得先等等，等他們有時間，成立一個平反討論小組，專門辦你家這個事兒?！背谈ＹF已經(jīng)有些沒底氣，卻還是強(qiáng)撐著，“不用兩年一定給你辦妥。”

    程如山拿回文件，“沒事，我會給縣革委會遞交申請，請他們派人下鄉(xiāng)協(xié)助，畢竟這是大案件。革命鄉(xiāng)紳被打成反g命黑地主，理應(yīng)派縣干部來處理?！彼D了頓，看向程福貴輕哼一聲，“你怕是還不夠格處置?！?/br>
    程福貴咬緊了牙，兩邊咬肌都微微顫抖，“孩子，做人還是得往前看，大局為重，活在過去是沒有意義的?！?/br>
    程如山笑了笑，“這句話送給你正合適，程書記！”他退后一步，把文件放回包里去，“告辭?！彼D(zhuǎn)身離開程福貴的辦公室。

    程如山一走，程福萬立刻跳起來，罵道：“大哥，你看見了吧，這小子也忒囂張，簡直比當(dāng)年程如州還囂張得很?！?/br>
    程福貴恨聲道；“他有囂張的資本。如果是咱們家，你們誰能做到他這樣？”

    程福萬立刻變啞巴。

    程福貴往后靠在椅背上，“只怕局勢要變了啊?！?/br>
    三十年河?xùn)|，三十年河西，說得一點(diǎn)不差。

    程如山離開程福貴的辦公室，他又去了一趟郵局通訊組，花錢給縣里他蓋章的辦公室打個電話，表明這里的情況，希望他們督促公社、大隊盡快清點(diǎn)財物歸還。

    他背著書包去了外面，還沒走近就聽見河邊傳來悅耳的笑聲，他快步走到河岸上，看著姜琳和大寶小寶在小河邊玩水。

    母子三人頭上都戴著蒲葦、水草編的草帽，姜琳的最難看，上面還插滿了紅黃粉紫的野花，像個跳大神的。大寶小寶光溜溜的，只戴著草帽子。小寶的也插著花，卻很有美感。大寶的只有野草，豎著三根菖蒲尖像劍一樣，如同一個小騎士，可惜沒穿衣服。

    姜琳站在水里，褲子擼到膝蓋以上，纖細(xì)的雙腿白得有些晃眼。

    程如山雙手插在褲兜里，站在岸上靜靜地看著他們，蒲葦如劍指向高空，瓦藍(lán)的天空懷抱著點(diǎn)點(diǎn)白云倒影在清澈的水中，稚子天真，倩影婀娜，讓他有一種跋山涉水時光終不辜負(fù)的感動。

    他要留住她！

    姜琳：“灰姑娘最后就和王子回到城堡，過上幸?？鞓返娜兆永病！?/br>
    程小寶：“他們生了幾個小寶寶？是不是也叫大寶小寶？”

    小孩子聽過故事就喜歡問個最后，一定要有幾個和自己一樣的小寶寶才行。

    姜琳點(diǎn)頭：“有的有的?！?/br>
    “還有meimei嗎？”

    “有?！?/br>
    程大寶：“那個灰姑娘是不是假的？壞巫婆把那個后娘的女兒變成灰姑娘，跟著王子走啦。”

    姜琳：“……”你小小年紀(jì)，不要陰謀論，可愛一點(diǎn)單純一點(diǎn)就好啦。

    這時候程小寶看到程如山，高興地喊道：“冬生，快來玩水兒！我給你講冬生和琳琳的故事。”

    對于程小寶來說，不管閆潤芝和姜琳給他講多少故事，故事的主角都會被他換成冬生和琳琳，然后他們都會有倆孩子叫大寶小寶。

    灰姑娘和王子也不可避免。

    程如山走下河堤，踢掉鞋子卷起褲腿也趟進(jìn)河水里。

    午后的河水，被秋老虎暖的溫乎乎的，一點(diǎn)都不涼。他彎腰，手探入水中，順著姜琳映在水中婀娜的倒影撩過去，手指在她雪白的腿上輕輕地劃過，觸感細(xì)膩讓人留戀。

    “哎呀！”姜琳差點(diǎn)跳起來，“有東西咬我！”

    程如山順勢攬住她的腰，笑微微地看著她，“別怕?！?/br>
    姜琳對上他溫暖含笑的雙眼，立刻明白了，臉頰發(fā)熱，“快放開我，影響不好?！?/br>
    程如山嚇唬她，“這種河里有螞蝗的，真的咬人?！?/br>
    姜琳的臉色又變了，立刻朝大寶小寶招手：“上岸啦，有螞蝗呢?！?/br>
    大寶小寶不肯。

    大寶：“螞蝗在石頭底下，這里沒的，還要玩兒?！?/br>
    他和小寶打水仗，還往姜琳和程如山身上撩水。

    程如山攬著姜琳側(cè)了個身，讓河水落在自己身上，“我們要反擊嘍。”

    他把姜琳護(hù)在自己身后，“你躲在這里?！?/br>
    姜琳：“不是有螞蝗嘛，咱們上去吧?！?/br>
    程如山一邊撩水去潑大寶小寶，一邊逗她：“我可以背著你。”

    姜琳卻不肯，只躲在他身后撩水潑大寶小寶：“哈哈，打敗你們！”

    大寶小寶見爹娘和他們玩兒，立刻來了精神，玩得越發(fā)開懷，各人讓爹給折一把菖蒲大寶劍來戰(zhàn)斗。

    程小寶：“我是大老虎，我來抓公主！”

    程大寶就蹲在水里，用草帽子隱蔽自己，自以為別人看不見地潛游過來。

    水實在太淺，姜琳還是得假裝看不見，配合著他們時而驚叫，時而害怕，時而逃跑……

    當(dāng)大寶小寶左右夾擊的時候，姜琳沒想好要往哪里跑，然后自己雙腳在水里絆了一下，“哎呀”她歪了歪，眼瞅著要趴在水里。旁邊的程如山動作比她摔倒的速度快，手臂一抄就將她抱住，直接打橫抱起來。

    他笑聲朗朗，“公主被我抓到了，帶回去當(dāng)壓寨夫人?！?/br>
    他招呼大寶小寶：“穿衣服去買rou啦?！?/br>
    大寶小寶原本不想走，一聽要買rou，麻溜地?fù)渫〒渫ㄅ苌习叮驹谔柕乩镩_始蹦跶，把水珠都抹掉。這么蹦跶二三十下，身上基本就干了，然后穿上背心短褲和鞋子。

    程如山也抱著姜琳上岸，姜琳臉熱得已經(jīng)跟晚霞一樣紅，“快放下我?！?/br>
    程如山抱著她靠在旁邊一塊大石頭上，讓她坐在自己膝蓋上，他則伸直一條腿，“擦擦腳?！?/br>
    姜琳怔了一下，只有很小的時候爸爸這樣寵愛過她，想當(dāng)初她也是爸媽疼愛的小公主啊。她被程如山弄得眼眶有點(diǎn)酸，趕緊道：“別鬧，我腳已經(jīng)干了?！?/br>
    程如山笑了笑：“我抱著你一點(diǎn)不累，就怕你臉皮薄?！?/br>
    聞言姜琳趕緊踩踩他的腿，麻溜地把鞋子穿上，萬一他再來一句“女人，你是故意想在我腿上多坐一會兒？”那得雷得里焦外嫩的。

    姜琳跳下地，“你有rou票？”

    程如山朝她伸手，“腿被你坐麻了?！?/br>
    姜琳信以為真，伸手拉他。

    程如山握著她的手起身，又把她扯進(jìn)懷里順勢在她額頭上親一下，然后若無其事地放開。

    姜琳：“！”幼稚！

    大寶小寶也跑過來，揚(yáng)著漂亮的小臉，對姜琳道：“mama，要親親?！?/br>
    姜琳俯身，挨個在他們腦門上親一下。

    小寶抱著姜琳的胳膊小臉蛋在她手上蹭了蹭，軟軟地道：“我最愛mama了?！?/br>
    姜琳揉揉他的頭，“mama也最愛大寶小寶?！?/br>
    大寶瞅了她一眼，嘴角慢慢地噙上一個開心的笑。

    小寶看了程如山一眼，問道：“那爹呢？mama愛不愛爹？”

    姜琳趕緊避開程如山灼熱的視線，“快走啦?！?/br>
    程如山一胳膊托一個，把小哥倆抱起來。

    姜琳：“他倆不是小孩子啦?！惫烙嬙诔倘缟竭@里，倆兒子跟沒斷奶一樣，走路就想抱著扛著的，恨不得他們是才出生的小娃娃讓他重新當(dāng)一遍爸爸。

    程如山歪頭朝她笑：“我更想抱著你?！?/br>
    他臂彎里的小寶立刻雙手?jǐn)堊〗盏牟弊樱约簻愡^去又吧唧親一下，“mama，你好香。”他真的真的好喜歡爹媽和他們在一起的感覺。

    姜琳：“等晚上嫲嫲燉了rou，你再說誰香吧?！?/br>
    程如山一本正經(jīng)地道：“我覺得還是你香，想吃。”

    姜琳本來就被他撩的臉發(fā)熱，這下子直接火燒連營，立刻拔腳走到前面，“快點(diǎn)吧，別賣光了?！?/br>
    大寶小寶就在后面催爹快點(diǎn)。

    一般供銷社下面的屠宰組早上殺豬，殺了就要給公社食堂以及各部分送，能留下賣給社員的少之又少。而且還得有rou票，沒rou票有錢也買不到的。

    到了屠宰組，一陣撲鼻的腥臭氣撲面而來。這里收豬、殺豬，血腥氣、豬糞臭氣等，混雜在一起，味道不是很好。

    他們直接去賣豬rou的案子，那里案子上方掛著幾塊rou和骨頭，卻不見人。

    程如山：“還有rou嗎？”

    里面立刻傳來洪鐘大呂般嗡嗡的聲音，“沒啦?！?/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