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jié)
蕭檀君嘴角的笑意早已凝住,一種強烈的直覺令她的指尖都顫抖起來。也不怪蕭檀君多想,在京城的名門千金中,誰都知道霍寧珘有多難親近。對方幾時跟著哪家小姐來街上逛過?更不要說,還跟個隨從兼親衛(wèi)似的在人身后護著誰。 江善善道:“檀妹,你沒有說錯,這陸槿若的確很不簡單。先是得皇上青眼,這下連首輔都攀上了?!?/br> 蕭檀君便也嗤笑一聲。 見陸蒔蘭似乎已買好東西,江善善便道:“我們先走罷,叫首輔看到不好。” 蕭檀君思索片刻,卻是下了馬車,徑直來到那二人面前。 陸蒔蘭微微吃一驚,霍寧珘則已注意到對方有一會兒。 蕭檀君看陸蒔蘭一眼,只笑著朝霍寧珘道:“寧珘哥哥也在這里?” 陸蒔蘭隱隱察覺到蕭檀君對自己的敵視,道了聲“見過郡主”便不再說話。她倒是不怕對方,蕭檀君雖是郡主,卻沒有處置她的資格。 霍寧珘目光冷淡,竟沒有作答,連招呼也未打,只朝陸蒔蘭道:“走罷。” 陸蒔蘭微愣,隨即又想到,也是,以霍寧珘今時地位,對這些皇親國戚的態(tài)度,可說全憑他的心情。 蕭檀君的臉上則青白一陣,不知自己怎么又惹得霍寧珘不悅。 江善善素來愛與蕭檀君暗暗較勁,此刻卻沒有嘲諷對方的逸致。因為她已從自家兄長處得知,蕭沖鄴對這個陸槿若,也是頗為不同。 江善善便低聲安慰蕭檀君:“算了,那終究是個男人。就算真是討了皇上和首輔喜愛,也只能當個見不得光的孌寵,私底下養(yǎng)著罷了,莫非還能娶進門不成?!?/br> 蕭檀君慢慢點點頭,道:“不錯。” *** 霍寧珘帶著陸蒔蘭回到馬車里,一路將她送回府。 回到自己院中,陸蒔蘭立即讓季嬤嬤取出眾人送她的禮物,一一放在案上。她找出霍寧珘說的那個黑木盒子,打開一看,是個類似手鐲之物。 環(huán)狀,寬而扁,中空有物。盒子里還另有一張白帛,有圖解及使用方法。 原來是個針匣,類似于袖箭的防身之物。但要比袖箭小巧精致許多,機括設(shè)計得極為巧妙,靈活又安全,其中凸起一處制成小小的鳳頭,一按機括,就能有針從那鳳口中射出。朝左是使人昏迷的麻針,朝右則是毒針。不曉得里頭到底裝有多少枚,這可真是比袖箭好用不知多少。 而且,將這個帶在小臂上,竟似專為她量身造作一般,剛好合適,服服帖帖的一圈,還很輕巧。 陸蒔蘭對這么個實用的小玩意兒很滿意,正巧三法司的官員接連被害,她心里也難免有些害怕,立即就決定用這新東西以作防身。 她正在試著針匣的威力,外頭突然來了報信的,說是她的副手聶書云今晚遇襲,現(xiàn)已到刑部陳述經(jīng)過。 陸蒔蘭一驚,想起她看到的嚴嶼之那死得極為扭曲的遺體,哪里還坐得住,掩下袖子,立即出門往刑部去。 到刑部大門前,居然險些撞上人,她一看,卻是壽王。疑惑道:“王爺也在?” 蕭慈笑著看看陸蒔蘭,道:“本王是過來為聶書云遇襲之事做證人。” 陸蒔蘭更加詫異,大晚上的,蕭慈居然親自走了這一趟,過來作證人,而不是讓去辦案人員上門去找他? 像是看穿陸蒔蘭的疑惑,蕭慈道:“我本不想走這一趟,但想著這聶書云是陸御史身邊的人,陸御史定然會親自過來。你的面子,本王肯定是要給的?!?/br> 頓了頓又笑道:“當然,更是為了看看陸御史,幾日不見,實在有些惦念御史?!笔愕钠?。 陸蒔蘭聽到最后,神色微變,只當沒有聽到最后幾句,一言不發(fā)便先進刑部去了。 蕭慈則慢慢跟在后面,半分也不惱,眼中卻是清明又凌厲,哪有半分花天酒地后雙目渾濁的樣子。 世人都只道蕭慈好男色,只有蕭慈身邊的親隨雍敬康清楚,這位王爺壓根就不喜歡男人,白日的確都是讓那些孌寵服侍端茶遞水,但真正在夜里床榻上伺候過蕭慈,供其紓解的,都是女子。 這真正看上個少年,還是頭一回。不過,陸御史這樣的,哪怕是男的,真叫蕭慈瞧上,倒也叫人想的通。 陸蒔蘭便見刑部的人正給聶書云做證詞,聶書云的左耳纏著紗布??礃幼哟蠓蛞褋磉^。 她立即上前問:“書云,你怎樣了?” “御史不必擔心。”聶書云道:“我被鈍器擦傷了耳朵,還好躲得快,沒有其他大礙?!?/br> 陸蒔蘭又問:“你看清對方了么?襲擊你的是何人?” 聶書云搖搖頭:“我本是在城東東棲巷柳河邊等人,突然察覺有人靠近,下意識便閃躲一下,躲過致命一擊。便見一個蒙面男子,拿著鐵棍又朝我劈頭揮來,這次我抬起手臂擋了一下,自知難敵,便拼命往巷子外跑,正好遇上王爺,那人也沒有再追出來。想來是從另一個方向跑掉了?!?/br> 陸蒔蘭便招來自己的小廝陸歧,悄聲吩咐對方:“立即去找謝同知幫忙查一查,斂都御史毛方晉,還有刑部的書吏曾先標,他們今晚都在何處。” 她說完又看向蕭慈,問:“王爺?shù)綎|棲巷柳河那種地方做什么?” “本王在柳河邊約了人,至于到底是談什么事,恐怕不便相告。”蕭慈笑道:“陸御史,總之我不是那個蒙面兇手便行,是罷?” 陸蒔蘭也只能慢慢點頭。蕭慈的確無論從哪方面,都沒有什么可懷疑的。 聶書云則說:“王爺自然不是兇手,若您是兇手,我已失去性命。” 第32章 刑部的人見陸蒔蘭似是與壽王有交情,便道:“陸御史, 要不, 王爺?shù)墓P錄由你來取?”可沒有幾個人愿取這位王爺?shù)淖C詞, 誰知道哪句話會不會就得罪了他? 陸蒔蘭略思索,問:“王爺覺得呢?” 蕭慈笑容變深:“當然好?!?/br> 刑部的人便引著蕭慈與陸蒔蘭去隔壁單獨一間屋子。 做筆錄至少得兩個人,因此是陸蒔蘭詢問, 刑部還有一名書吏為她鋪紙研墨。 陸蒔蘭問人的時候,向來喜歡自己作記錄, 擔心別人將問話的內(nèi)容歸納得不準確。 便提了筆,寫下筆錄頭子后,問:“王爺, 你在柳河見到聶書云的時候, 是個什么情形?” 蕭慈答:“聶書云那時正被那兇人追趕,跑得臉都白了,見到本王, 就跟見到救命稻草似的?!?/br> “王爺是真真切切看到, 那個襲擊聶書云的蒙面人么?還是只看到模糊的影子?能否描述一下他的體型特征。” “雖有些遠, 但的確看清楚了。那人不算太高,略瘦,扔進人堆就找不到的那種。當時那人手舉鐵棍, 不敢追到本王面前。追著聶書云跑了幾步,就轉(zhuǎn)身消失了?!?/br> 陸蒔蘭皺眉:“王爺當時為何不派人拿下那兇手?” 蕭慈靠在椅子里, 懶洋洋道:“緝拿兇犯又不是王府侍衛(wèi)之責,為何要去?” 陸蒔蘭微抿嘴角, 一時沉默。蕭慈當真是冷心冷肺,毫無憐憫之心。這半分也不關(guān)心政務與疾苦的做派,倒的確符合這不著調(diào)的紈绔王爺。 蕭慈笑一笑,接著又嘆氣:“唉,早知槿若這樣關(guān)心案情,我真是該叫人將那兇手抓住??上]了在槿若面前表現(xiàn)的機會?!?/br> 這個男人的目光和言語都很直接,令陸蒔蘭蹙蹙眉,神色越發(fā)嚴肅。她從未遇到壽王這樣的人,心里難免也打起十二分的小心。 她又問了蕭慈幾個問題,對方除見的什么人沒有回答,別的都一一說了。陸蒔蘭便道:“下官沒有別的要問,送王爺出去罷。” 蕭慈卻是坐在位上不動,他的目光在陸蒔蘭握著筆的手停留片刻,道:“要不,我等等你?一會兒送你回府?” “不用,多謝王爺。下官這邊處理完事情,自會回去。” 蕭慈聽陸蒔蘭這樣說,知道她對自己的戒心重。想了想,也只好先走了。 *** 刑部關(guān)于聶書云的筆錄也已做完,他正要畫押,卻見斂都御史毛方晉直直走進來。 毛方晉臉色陰沉,眼含暗光,身后還跟著幾個都察院的人,他徑直走向聶書云,道:“帶走,本官要審聶書云?!?/br> 聶書云微怔,問:“敢問斂都御史這話是何意?” 毛方晉冷聲一哼:“那兇手犯了這么幾次案,次次成功,神不知鬼不覺,唯獨你給逃掉了,這不該好好審審?就輕易放過?” 陸蒔蘭這時本在隔壁與刑部的另一人說話,立即過來了。 毛方晉看到陸蒔蘭,臉色愈發(fā)難看,道:“將陸槿若也拘起來!帶回都察院,一會兒我也要親自審?!?/br> 聶書云原本反應不大,聽到這話神色一變,皺眉道:“斂都御史要押小的就算了,審陸御史做什么?” 毛方晉呵呵笑道:“陸槿若收到恐嚇信,卻遲遲無事,連襲擊也沒有遇到過一次。你們說,這是不是奇怪?” 見都察院內(nèi)部似乎出了問題,刑部的人暫時沒看明白形勢,一時都是噤聲不語。也有機敏的,立即派人去通知都察院和刑部的長官。 毛方晉盯著陸蒔蘭,似是已對她不滿許久,矛頭直指向她,沉聲道:“我看,陸槿若分明就是想借助那封恐嚇信,來洗脫他的嫌疑。看看死的這些人,哪個不是陸槿若容易下手的?嚴嶼之對他毫不提防,曾一灝與他探討案子,頗被他的才華吸引,若是陸槿若下手,太容易不過!” 陸蒔蘭沉默著,卻是在審視毛方晉說話時的神態(tài),尤其是眼神。 聶書云則憤聲反駁:“斂都御史是否也太武斷了?僅僅是說那兇犯的力量,陸御史就達不到!他身體單薄文弱,從沒有做過重活,哪里能一個人便用鐵棍殺害同僚,還將其綁到樹上?” “誰說是他一個人做的了?”毛方晉冷笑兩聲:“說不準正是你聶書云與陸槿若謀同作案!一個人在前面與三法司官員說話,吸引他的注意,一個人就在后面用鐵棍敲擊對方,殺死之后再綁到樹上!” 對方這樣講,連聶書云也一時無話可說。 毛方晉又道:“現(xiàn)在正好。你們兩個人,其中一個有恐嚇信卻安然無事,另一個遇襲也安然無事,兩個人都看似洗脫了嫌疑,但你們的嫌疑反而最大!” 又下令道:“先將陸槿若和聶書云暫押臺獄,等我親自審問?!?/br> 都察院的兩名獄典頗有些為難,卻也只好上前,道:“陸御史……要不,你們先跟咱們走一趟,稍后斂都御史問明白,自然會放了你們。” 陸蒔蘭神色冷淡,轉(zhuǎn)頭直視毛方晉,道:“按照斂都御史的說法,下官的恐嚇信是我自己偽造的,聶書云今晚遇襲也是我們安排的。那下官也完全可以說,無論我收到恐嚇信也好,今晚聶書云的遇襲也好,都有可能是兇手故意安排的障眼法,借以嫁禍我與聶書云?!?/br> 她又道:“光憑那書信與今晚遇襲,斂都御史可以懷疑我與聶書云,卻沒有將我們關(guān)到臺獄的權(quán)力?!?/br> 陸蒔蘭聲音不大,卻是十分堅定,兩名獄典一直也不知該聽誰的。按說斂都御史是四品,陸蒔蘭這監(jiān)察御史是七品,毛方晉見自己竟喊不動兩個獄典,臉色沉了下去。 陸蒔蘭又道:“我再請問斂都御史,我殺害同僚的動機何在?” 毛方晉陰冷笑了笑:“動機?你故意將案子弄得駭人聽聞,讓官員們死狀扭曲。最先也是你提出來的,說這個殺人者對被害者必然懷著深刻怨恨,但其實不然。你這樣布局,正是為了干擾查案者的調(diào)查方向?!?/br> “至于你為何殺人,當然是為破案成名!需知御史的出身,大都是青衣。陸槿若,你身為伯府長子,卻不懼御史的艱辛苦楚,來做這監(jiān)察御史,說明你向上爬的決心,遠超過平常人!這些,都是你的動機!” 陸蒔蘭靜靜聽毛方晉說著,她完全不擔心會陷害到她身上,因她每回發(fā)案時,都有人證在。 她的同僚嚴嶼之死的那一晚,她在長驍侯府為霍寧珘譯書,譯完后,王奚便派馬車送她回府了。 大理寺丞陳中盛死的那一晚,正是四月初九,她擔心自己被害,正巧一整天都請謝遇非保護她,她的舉動都在謝遇非的視線之下。謝遇非可以為她作證。 而刑部司務廳郎中曾一灝死的那一晚,她正巧被霍四爺霍寧珩在國公府水榭招待,吃了晚餐,然后是霍寧珘送她回府,之后就再也沒有出過府。 她暫時也沒有說出毛方晉與兩名受害官員之間的借貸關(guān)系,她還在觀察毛方晉,希望能從他的口中,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聶書云則好笑道:“這也叫作案動機?分明是欲加之罪。陸御史不畏艱難,勤奮踏實,竟成了作案動機?” 毛方晉看著陸蒔蘭,又道:“陸槿若,我知道你還有個本事,能寫很多種字體,像你這種書法天賦造詣高的人,模仿一下別人,變化字體,是件很簡單的事。誰能證明那幾封恐嚇信不是出自你之手?就算你的同犯,不是聶書云,也完全有可能是你的小廝,或是別的人?!?/br> 陸蒔蘭此刻也分毫不讓,道:“誰主張誰舉證。斂都御史,現(xiàn)在是你說兇手是我,那便該你來證明恐嚇信都出自于我之手。而非我來證明什么。” 毛方晉撇嘴一聲笑:“陸槿若,你覺得能隨意寫多種字跡的人很多?若只是一樣吻合,那的確可說巧合。但是,你看看,你同時占了好幾樣。第一,你持有恐嚇信卻安然無事。第二,你與三法司官員相熟,他們都對你不設(shè)防。第三,能隨意寫多種字跡。第四,你有作案動機?!?/br> 又喝道:“立即帶走,先押在臺獄,本官要親審!” 那兩名獄典正要上前,一道低沉的男性嗓音突然在屋門前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