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有好就有壞，再發(fā)達的國家，也有貧民。

    薩沙是提前在阿爾尼邁待了兩天，比他們會稍微了解地多一些，聽說他們要來貧民窟，從酒店出來的時候就提醒大家少帶東西，因為這邊的小孩會搶，而且他們跑得很快。

    貧民窟就是犯罪的天堂，打砸搶燒都不是稀罕事，只要是他們經(jīng)過的地方，人們都會特地打開窗戶看他們，直勾勾望過來的眼神審視里透著點凄厲，整條街除了他們，再找不出一個亞洲人。

    “這里就是我長大的地方嗎？”季皓川忍不住問華安，“我是說肖曉天?！?/br>
    就是《美學(xué) 2》里他飾演的男主角。

    華安點頭：“你在這里長到了十三歲，然后被你姨媽接走了，場景在這邊只涉及到了回憶的部分，不多，主要是你身上要有貧民窟的氣質(zhì)，過兩天會讓你搬過來住一段時間?！?/br>
    這事季皓川是早就知道的，但他真的沒有想過貧民窟會“貧”成這樣。

    入眼兩旁密密麻麻全是住房，樓層高矮不一，有獨幢獨院，但更多的還是單元，挨得極近，家家?guī)炫_，破破爛爛的，掉漆缺瓦是常態(tài)，跟他們待的酒店就是兩個世界。

    別說電子設(shè)備，就是基礎(chǔ)設(shè)施都沒見著一星半點。

    明明他們才是這里的“上位者”，樓上那些人居高臨下凝望過來的眼神卻讓他有點不寒而栗。

    季皓川一想到自己會在這樣的地方住就頭皮發(fā)麻，他跟里奧不一樣，他是徹頭徹尾的城里娃。

    劇本里，肖曉天從出生就沒見過他爸，mama一個人在貧民窟里把他拉扯到十歲病逝，然后被惡毒的姨媽領(lǐng)回家做苦力。

    季皓川完全想象不出那么小的孩子，自己一個人在這種地方是怎么長大的。

    很多故事不僅是為了講述一個故事，還為了凸顯一種階層現(xiàn)狀，比如韓國的《寄生蟲》，為了展示一種特別的地域人情和社會風(fēng)氣，比如美國的《西部世界》。

    《邏輯美學(xué)》從最開始第一部 ，就是在國外拍的，不是中國沒有合適的雪山，更不是中國沒有故事土壤，單純因為過不了審而已。

    社會貧富分化、教育問題等等，通通是上面的潛規(guī)則雷區(qū)，就連架到國外也是按照打擦邊球的標(biāo)準來的。得虧當(dāng)時還是十年前，他們第一部 又沒有如此赤裸地涉及貧民窟，主人公足夠正直勵志、出淤泥而不染，不然也是根本不可能放他們過的。

    “這次小圣山主要用綠幕后期合成，得辛苦張老師上去取景，畢竟咱們也不可能真把這么多人都塞上去，這邊好上山的路基本都在背風(fēng)坡，太容易雪崩了。我最開始不了解的時候首先提的還是大圣山，想著是處女峰，沒人上去過，要是能拍出來肯定特別不一樣，結(jié)果鐘老師轉(zhuǎn)頭就給我否了，說沒必要冒這個險，我們不缺這點噱頭?！?/br>
    現(xiàn)在跟張行止聊這些的，是他們組的攝影導(dǎo)演，劉光輝。

    “光輝”這個名字聽起來就很攝影，因為所有學(xué)攝影的人，入門聽到的第一句，一定是：攝影，是光和影的藝術(shù)。

    一部電影拍多久，導(dǎo)演跟攝影就得拉扯多久，特別丁潤年自己也是攝影出身，所以他跟劉光輝認識了多少年，基本兩人就相愛相殺了多少年。

    丁潤年剛開始不服氣，但后來還是不得不承認，他當(dāng)初轉(zhuǎn)行干導(dǎo)演是對的，人家劉光輝確實天生就是做這塊的料，比他合適。

    上次第一部 的主基調(diào)聽了他的，這次第二部就直接交給劉光輝了。

    劉光輝跟張行止，一個是攝影導(dǎo)演，一個是攝像指導(dǎo)——很多人都分不清“攝影”和“攝像”的區(qū)別。

    一般情況下，攝像師指的是錄制電視節(jié)目的掌機人，攝影師則是拍攝靜態(tài)照片的人，但兩人現(xiàn)在顯然不在一般情況之列。

    攝影師里還有一種，特指劉光輝這種電影拍攝組里的老大，攝影導(dǎo)演，同攝像師的專業(yè)水準要求和藝術(shù)追求天差地別，更講究質(zhì)感。

    而張行止作為臨時插進來的，只負責(zé)雪山素材，不掌管全片光影基調(diào)，叫他攝像指導(dǎo)，倒是單純?yōu)榱藚^(qū)分他跟劉光輝的職務(wù)之別，沒什么其他講究。

    不同的劇組，有不同的合作習(xí)慣跟核心制度。

    鐘亦的劇組看似是制片人中心制，但自從鐘亦轉(zhuǎn)制片以后，考慮最多的，就從故事本身，變成了投資和商務(wù)洽談，對外是項目代言人，對內(nèi)是最高領(lǐng)導(dǎo)。

    華安和丁潤年會負責(zé)打磨出一個好的劇本，然后丁潤年帶著他的分鏡找劉光輝打磨一套合適的鏡頭風(fēng)格，鐘亦和梁思禮則是全程把關(guān)，讓其他一切指手畫腳的人乖乖閉上嘴，為他們提供最大限度的創(chuàng)作環(huán)境。

    所以說白了，他們組其實是制片人保障下的“創(chuàng)作”中心制，用故事本身說話。

    好劇本是一切的根本，這是所有人都明白的事，但手握實權(quán)的人往往并不懂創(chuàng)作原理，你再驚才絕艷，手里沒錢，還是得聽給錢的人說了算。

    所以鐘亦跟梁思禮的搭配成功就成功在這他們不僅有意識，還有貫徹到底的能力和絕對信任。

    這是別人不可模仿的，放眼整個圈也是獨一份。

    “本來應(yīng)該早點跟你溝通這些，但昨天晚上跟我助理聊我們拍攝方案的事，聊嗨了點，中午沒起來?！眲⒐廨x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后腦勺，他連飯都是剛剛端在手里，跟著大部隊邊走邊吃的。

    張行止示意沒關(guān)系。

    雖然他沒接觸過電影圈，不知道劉光輝在圈里是什么地位，但他打第一眼見到劉光輝就知道，他一定會是一個很好的攝影師，因為身上那股癡迷的味道騙不了人。

    劉光輝跟丁潤年一樣，也是個胡子拉碴的：“本來最開始我連為啥這邊的山容易雪崩都不知道，全是鐘老師給我科普的。”

    “別?！睂ψ约翰涣私獾臇|西，鐘亦從不亂講話，眼下一拍張行止肌rou堅實的胳膊便道，“隨便用吧，這是專業(yè)的，有什么問題問他?！?/br>
    講正事，不繞彎子。

    既然鐘亦說行，那劉光輝張嘴就來了：“首先我最擔(dān)心的是，我們時間上會不會出問題，你們登山做準備會不會趕，如果不行，張老師你一定要提出來，這種事不能搞僥幸，大不了我們把拍攝周期拖長一點，明年再來拍?！?/br>
    “沒有，如果時間有問題，我會提前給鐘亦說?！背嗽谀菐蛯W(xué)生面前，張行止已經(jīng)慢慢開始對鐘亦直呼大名了，“雪崩主要在冬春季，降水量比較大的時候，那個時候背風(fēng)坡容易產(chǎn)生焚風(fēng)效應(yīng)，高溫加速積雪融化，雪水下滲會讓雪層松動，產(chǎn)生滑動，挑在現(xiàn)在這個時間是對的。”

    阿爾尼邁的六到九月是旱季，天氣晴朗，避開了雨季和酷寒，所謂登山窗口期也就在這段時間里。

    劉光輝跟丁潤年頓時就欣慰了：“可以可以，專業(yè)的還是強，一開口就跟咱們不一樣?！?/br>
    鬼知道他們當(dāng)時對著這些亂七八糟的理論看了多久，連圖紙帶計算公式的，不如人家一句話解釋的清楚。

    張行止：“這邊還好，雖然窗口期也不長，只有五六天，但這邊一年有兩個窗口期，一個是六月下旬，一個是七月底到八月初，時間稍微寬裕一點。珠峰那邊天氣條件惡劣，一年只有五月下旬一個窗口期，規(guī)則兩三天，最長也長不過四五天。”

    對張行止來說，不管是極限運動，還是攝影，都是他極擅長的，聊起來還真能說一會，話都比平時多了不少。

    “而且因為這邊只有大圣山出名，但大圣山難度系數(shù)高，比小圣山有特點的山又還有很多，所以每年來這邊登山的人少，不會堵?！睆埿兄谷缡茄a充道。

    關(guān)于這個問題，鐘亦也查到了。

    “是說同一時期沖頂?shù)娜硕嗔?，但窗口期又只有那么幾天，有時候路窄，可能一次只能一個人過，所以會堵在一起，像排隊一樣等很久嗎？”

    張行止點頭：“這個問題嚴重一點的還是珠峰，大概每年都會有兩三百人過去，這幾年南坡事故頻發(fā)，大家都擠在北坡沖頂，有時候一堵堵半個小時是很正常的事?！?/br>
    劉光輝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問問：“那……小圣山的話，張老師大概有幾成把握？”

    這是個比較敏感的問題，大原則上肯定是不行就及時下來，但他們當(dāng)然希望一次就能成功。

    畢竟平地拍都經(jīng)常會出現(xiàn)補拍、重拍的狀況，別說張行止這么高難度的了，他把素材全部拍下來，他們才能看到進行指導(dǎo)調(diào)整，需要上去再拍第二次的可能性基本在百分之八十往上。

    但張行止說：“我們不講把握，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沒有幾成這一說。答應(yīng)鐘亦了，就能上去，但肯定保證不了萬無一失。”

    就算有十成十的把握，跟你面對面的也是瞬息萬變的大自然。

    始終要記得，如果你順利完成了任務(wù)，是大自然接納了你，而不是你征服了大自然。

    聽出他話里的意思，幾人都有些感慨，尤其是丁潤年。

    劉光輝是睡覺去了，還不知道鐘亦跟張行止什么情況才會這么直接地問出來，丁潤年可是筆直筆直就把目光瞄到了鐘亦臉上。

    可鐘亦只是若無其事地看著自己腳下的路面，像是感受丁潤年的注視一樣，岔開話題道：“劉老師不是還要交代點什么嗎？”

    劉光輝這才陡然想起：“哦對，是拍攝上的問題，我先給張老師大概講一下我們在打光上的設(shè)計吧，可能跟一般不太一樣，我們以人為單位區(qū)分開，就是一個人一種打光方案，比較典型的大概是楊幼安小朋友演的那個角色，張老師看過方案嗎？”

    “看過了?！睆埿兄怪回撠?zé)山上的部分，但秉著整體理解深入闡釋的原則，還是全部一起看了一遍，“我能大概理解成倫勃朗那類風(fēng)格嗎？”

    此話一出，三人都愣了，完全沒想到突然就蹦出了這么高級的形容。

    劉光輝看向張行止的眼里滿是驚訝：“你會畫畫嗎？”

    張行止點頭：“對幼安就是強調(diào)單光源，突出人物的雕塑感？”

    “對對對！”劉光輝簡直感天動地直點頭，轉(zhuǎn)身就一巴掌拍到了丁潤年身上，“你咋早沒告訴我張老師這么專業(yè)！害我昨天還跟我助理倆人措了半天辭應(yīng)該怎么解釋！”

    丁潤年撇嘴：“我不是都跟你說了人家剛拿了熱流大師嗎?！?/br>
    “那也不一樣?。∨恼掌囊曨l那是一回事嗎！”劉光輝自己也會畫畫，而且畫的還特別好，他一直覺得繪畫是攝影一個很重要的基礎(chǔ)修養(yǎng)，會對把光強調(diào)到什么程度有更深層的認知。

    劉光輝：“就比如維米爾那個那個……”

    張行止：“《戴珍珠耳環(huán)的少女》？”

    “對對對對對……”劉光輝難得碰上個一點就明白的，真是有點相逢恨晚的意思，氣得在丁潤年身上又扇了一巴掌，“叫你學(xué)點正經(jīng)畫你不學(xué)，成天就會畫小人！”

    丁潤年第一巴掌還挨著，眼下再挨一下，立時便反手還了回去，吹胡子瞪眼道：“我畫小人怎么了！那分鏡腳本不就是畫小人嗎！老子畫小人能拿獎，你成天整那么多花里胡哨的你能嗎？”

    劉光輝嫌棄地跟趕蒼蠅一樣把人往邊上直趕，又是“糙”，又是“不懂藝術(shù)”。

    兩人鬧得起勁，把鐘亦和張行止都看笑了。

    張行止其實有點意外，他以為鐘亦工作起來會是抓得比較緊的風(fēng)格，結(jié)果沒想到這么隨著大家性子來，樂中有序。

    趁那兩人拌嘴，后面人又各自說笑，沒什么人注意他們。

    鐘亦不著痕跡一側(cè)身就在張行止身上撞了一下，哼笑道：“聽見沒，夸你了哦?！?/br>
    張行止一本正經(jīng)：“不是夸你眼光好嗎？”

    鐘亦被他貧笑了，正想再撞一下，就被身后猛然出現(xiàn)的聲音喊了停。

    薩沙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摸到兩人身后的，只一個字：“水?！?/br>
    鐘亦一回頭便對上了睜著那雙水晶球一樣通透眼眸，他現(xiàn)在有點懷疑，干他們極限攝影這一行的，是不是走路都沒聲。

    沒有被撞破“jian情”的尷尬，鐘亦揚唇就從他手里接過了礦泉水，笑的坦誠：“謝謝。”

    他本以為眼前人這次也會像先前一樣語出驚人，結(jié)果薩沙好像還想著別的事，盯著自己搖頭示意沒關(guān)系過后，便將腦袋扭向了張行止的方向，問：“倫納德最近也過來了嗎？”

    張行止一愣：“倫納德？”

    薩沙眉頭緊皺：“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錯了……”

    張行止頓了一下：“應(yīng)該是看錯了，他最近在跟朱迪。”

    與此同時，遠在隊末的季皓川一見著前面這三個人湊一塊就想抓梁思禮吃瓜，小聲逼逼道：“你說你要是趁著這個時候沖了，會不會還有點希望？”

    但梁思禮正握著手機認真地研究著什么，沒理他。

    季皓川對他的不求上進表示非常不滿，再次強調(diào)道：“我認真的啊，不知道是不是看習(xí)慣了，還是覺得鐘亦邊上站的人不是你就很奇怪……”

    聞言，梁思禮笑了幾下，這才抬頭看向前頭鐘亦的方向，出口的話卻毫不相關(guān)，揶揄道：“要不你考慮一下把剛剛的話，當(dāng)著里奧的面再說一遍？”

    “我又不傻，那我肯定不……”季皓川說著下意識就想回頭看，然后這一看，后面的話就全被哽在喉嚨管里了，他對身后不知道聽了多久的人訕笑道，“里奧你剛不是跟楊幼安聊著天嗎，啥時候過……嗷！”

    里奧一把掐住季皓川的脖子就把人插走了，蛋花眼里寫滿了憤怒：“你昨天還給我說有薩沙在，鐘老師跟我哥肯定會加快進程qaq！”

    季皓川：“嗷嗷不是！里、里奧你聽我給你解釋咳咳咳！”

    里奧：“閉嘴受死qaq?。?！”

    梁思禮就熟視無睹地聽著自家親兒子瘋狂求救的鬼哭狼嚎，又盯著鐘亦的背影認真看了好半晌，終于還是低頭點開手下的輸入框，敲下英文單詞道。

    “嗯，準備一下吧”

    作者有話要說：

    注：

    焚風(fēng)：由于空氣作絕熱下沉運動時，因溫度升高濕度降低而形成的一種干熱風(fēng)。

    ps：專業(yè)的東西有點多，要解釋清楚比較復(fù)雜，只能是感興趣的鵝們自己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