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節(jié)
起初只是連日下著雨夾雪,后來雪漸漸也大了起來,陸續(xù)有不少百姓的房子被大雪壓塌了,還逐漸傳出許多人被凍死的消息。 也不知是誰散布的消息,不少士卒都聽說自己家鄉(xiāng)受了災,家鄉(xiāng)的人不是凍死了就是房塌了無家可歸。一開始只是老鄉(xiāng)傳老鄉(xiāng),說得也含糊不清,后面經過幾輪加工,傳言就講得有板有眼了,連具體地名都已經補全! 等項燕發(fā)現(xiàn)軍中在流傳這樣的傳言時,幾乎每個人都已經聽說過對應自己家鄉(xiāng)的版本! 這事問題就有點大了。 項燕馬上組織人手辟謠,向士卒們表示災情沒有那么嚴重,不至于死那么多人、塌那么多房子。 結果這邊的傳言還沒解決,王都那邊又出現(xiàn)了“大雪來,大楚亡;大雪了,項稱王”之類的童謠,編得不怎么好,可地里鄉(xiāng)間都在傳唱,而且是還沒下雪之前就開始下,等王都下雪了,這些童謠也傳到了楚王耳中。 項燕身在軍中,并不知道這些消息,身在王都的項家人卻感覺宅院外明顯多了許多巡視的人,一天至少得巡邏個十遍八遍,連夜里都有衛(wèi)兵在外面走動。 項羽被家里人拘在家里,不時跑去偷偷趴在大門上往外看,看到那些滿面肅然的衛(wèi)兵很是不解,跑回去問他母親為什么外面有那么多兵在走來走去:“他們不去打秦人,堵在我們屋外做什么?” 項母神色之中透著傷懷,把兒子摟入懷里說道:“因為我們很重要,所以大王特意派這么多人保護我們,將來你長大了,要和你祖父、你父親一樣保衛(wèi)楚國?!?/br> 項羽接受了“我們很重要”這個說法,用力地“嗯”了一聲,表示自己一定會和祖父他們一樣厲害,打得秦人不敢再踏入楚國半步! 屋外又飄起了無邊無際的雪,項母摟緊懷中的兒子,希望丈夫和公公能夠平安歸來。 項燕得知王都那邊的情況時,整個人一下子老了幾歲。 他了解過秦國滅趙國時所做的那些事,當時李牧屢卻秦師,最終卻落了個含冤下獄的結果,雖說有jian臣作祟的原因在,但也和秦人細作暗中推波助瀾不無關系。 這樣的手法雖然不新鮮,可用起來卻非常有效,至少現(xiàn)在不僅軍心動搖,連他們大王也心生疑慮。倘若他做出什么不當之舉,項家老小怕是會第一個遭殃! 想到家中老妻與孫兒,項燕深吸一口氣,命人讓所有將士集合做一次大動員,穩(wěn)定一下被擾亂的軍心。 不管是他還是楚國,都沒有退路了! 許是因為兩邊將士的心情都有些急迫,天氣還沒轉暖,秦楚兩國又打了起來。 隔岸觀戰(zhàn)的齊王得知這個消息,有些目瞪口呆:這么冷的天,他們不要命了嗎? 楚人不愧是南蠻子,嬴政也不愧是他好兄弟啊,兩邊竟都不怕冷不怕死,冰天雪地的就這么干了起來! 要說楚國和秦國齊王站誰,那當然是站秦國啊,他和楚王沒有共同話題,聊不來! 要不是文武百官攔著,齊王都要給秦國送點糧食什么的,幫秦國干掉楚國了!當然,聽了一堆“沒了楚國就輪到齊國遭殃”的道理以后,齊王沒再就這件事提出自己的英明看法,繼續(xù)安安分分地享樂去了。 到開春,蒙恬的消息傳回了咸陽:他們拿下了楚國王都,但是項燕護著楚王外逃,目前退守南方一個易守難攻的要塞! 嬴政大喜過望。 雖說沒逮住項燕也沒俘虜楚王,不過地都拿到了,剩下的慢慢打就是,他不著急。 這一仗打了快一年,才終于有了次振奮人心的大捷,嬴政心情終于舒暢了。因著牽掛著戰(zhàn)事,他這一整年幾乎沒有沾過宴樂,如今有好消息傳來,嬴政當即下令開宮宴大宴群臣,讓大伙一起痛快地喝上幾杯。 作者有話要說: 扶小蘇:總覺得父王打天下的速度像坐了火箭! 嬴政:火箭是何物?能打下來嗎? 第117章 流通 這一年春天,咸陽上下洋溢著大捷的喜悅。 冬天雖然遇到場難得一見的大雪,但各郡應對及時,死傷人數(shù)不多,壓塌的房子也靠著左鄰右里搭把手給建了起來。 所以,到大捷的消息傳來,咸陽城內外便都一片歡欣鼓舞,沒多少不同的聲音。 宮宴一開,不比嬴政再特意提醒,上來就是文辭優(yōu)美的歌功頌德詩文,有些嗓門好的還直接給唱了起來,邊唱邊踏步,踏歌稱頌嬴政的英明神武。 對于這種大型拍馬現(xiàn)場,扶蘇也挺習慣了,到了大家都起來一起跳舞,他同樣被卷進了舞動的百官之中,瞧著十分熱鬧。 嬴政這個大老板這次沒有搞什么強買強賣,反而還很有良心地給大家發(fā)了獎金,來了次大規(guī)模的論功行賞。 當然,嬴政還發(fā)表了一番鼓勁的話,表示行百里者半九十,現(xiàn)在天下尚未一統(tǒng),燕王、楚王皆逃亡在外,齊國也還安安穩(wěn)穩(wěn)地蹲在那里等著秦國去征服,因此我們還不能掉以輕心! 說歸說,嬴政自己還是喝了個盡興,最后是扶蘇帶著左右把他攙扶回去醒酒。 百官散盡后,嬴政聽到扶蘇在指揮底下的人備茶備水,稍稍坐起身來,睜開眼看著轉過身來望向自己的扶蘇。 見扶蘇湊到近前來,嬴政又半躺下去,合起眼狀似隨意地問:“我們這天下打起來,是不是比你那個‘夢’里要快得多?” “對。”扶蘇老實回完,接過左右遞上來的醒酒茶呈給嬴政,讓嬴政解解酒,免得第二天醒來頭疼。 嬴政坐起來端過扶蘇送上的醒酒茶一口喝完,那又澀又苦的滋味慢慢壓下了濃烈的酒意。 這玩意一般人喝了肯定會眉頭直皺,嬴政面上卻沒表露半分,只把杯子遞給了左右伺候的人,靠回軟枕上說道:“行了,我歇一晚就好,你回去吧?!?/br> 扶蘇趁機和嬴政打商量:“父王,我有些東西想和諸位大臣討教一下。” 嬴政睨他一眼,說道:“有什么事自己找他們去,又沒攔著你找。”他也不問扶蘇在忙活什么,擺擺手讓他退下。 扶蘇出了宮,回到自家宅子里和張良討論花了一個冬天擬出來的選官制度初稿。 他們兩個人到底還小,即便眼界和思維都不錯,商量完以后還是覺得缺了點什么,所以扶蘇準備和各個衙門辦實事的人面對面聊聊,挨個問問他們的看法和經驗。 要知道有些事沒有親自經手過的人根本想不到,還是集思廣益才能讓這個方案更加完善。 扶蘇已經在嬴政那邊報備過,第二天開始便挨個sao擾文武百官,與他們討論各個衙門的工作范圍和工作程序。 扶蘇今年已是十二三歲的年紀,個頭長高了不少,隱隱有了溫潤少年的模樣,眾人和他打交道多了,心里也漸漸沒把他當小孩看待。 聽扶蘇問起自己手里管著的事務,大部分人都耐心地給扶蘇解說了一番,還真給了扶蘇不少啟發(fā)。 扶蘇開始每天拿著個小本本到處找人請教。 這事很快傳到嬴政耳里,嬴政對此沒發(fā)表什么意見,更沒有叫人攔著,顯然是默許了扶蘇這么干。 扶蘇平時是不怎么結交外臣的,除了經常去看看國子學的學生們、邀他們到家里聊聊天看看竹熊之外,和朝臣們基本沒多少私交,真正往來得多的也就蒙恬和李斯他們。 就是這幾家,他也只是逢年過節(jié)禮尚往來一下,并不會和他們討論太多朝政問題。 這次扶蘇一反常態(tài),問的都是正兒八經的政事,還把滿朝文武都拜訪了一遍,著實叫人有些意外。 很多人都在琢磨扶蘇想干什么,或者說在琢磨嬴政想干什么。 要知道很多時候這父子倆都是一伙的,到底是誰的意見不重要,具體是誰的想法更不重要,要緊的是只要他倆其中一個想干點什么,回頭要賣力干活的還是他們這些苦哈哈的臣子! 眾人琢磨來琢磨去,誰都沒琢磨出個所以然來,相熟的人相互一交流,發(fā)現(xiàn)扶蘇問的也只是相應衙門的日常工作,沒什么特別的東西。 越是這樣,感覺就越不踏實了,這要不是想搞點大事,用得著挨個問過去嗎?聽說扶蘇連管著御駕車馬的趙高都找過了,明顯是要把朝中上下都找個遍啊。 趙高也正納罕著呢,扶蘇最近確實來找過他,問他車府令平時都干些什么,工作過程中有什么為難之處,還有哪些事務是需要特別技巧的等等。 這些沒什么不好說的,趙高都一一給扶蘇答了,悄然在心里琢磨扶蘇問這些的用意。 趙高平時負責管著嬴政的車馬,嬴政出行時總隨駕在側,偶爾嬴政在外頭要擬什么詔書,他還會負責執(zhí)筆。 這個位置算不得什么高官,無疑卻是非常受嬴政信任的崗位。 趙高看得出嬴政對扶蘇這位大公子的偏愛,不過扶蘇看似溫和,實則很難真正親近,他對誰都挺好,可要論信任誰、親近誰的話,他始終都只親近信任身邊那些人,和其他人都維持著淡如水的交情。 而且扶蘇坐鎮(zhèn)少府衙門好些年,不管是要錢要人都可以直接挪用,國庫里的珍稀寶物也由他取用。 別說他用不著別人送錢送物巴結討好,就算他真樂意收,別人也拿不出讓他感興趣的珍寶來。 嬴政正當壯年,不說多久,十年二十年總能活的,這里頭可能發(fā)生的變數(shù)太多,趙高沒有選擇投效扶蘇的理由,因此趙高始終只是客客氣氣地回扶蘇的話,表現(xiàn)得不卑不亢。 扶蘇拜訪了一溜大臣,資料累積了一大摞。他見完趙高之后,心里在回憶著前世之事,他把如今朝中大小衙門的職能分布分析了一遍,發(fā)現(xiàn)前世有機會寫那么一份詔書的人不多,趙高竟算是其中一個。 他父皇很欣賞趙高的一手好字,偶爾會讓趙高來擬詔。 這么來看,那份詔書很可能出自趙高之手。 當時官居丞相的李斯約莫也是在場的,不過他們翁婿倆當時鬧得很不愉快,彼此的政見幾乎沒有磨合可能,所以李斯即便知道那道詔書的存在也不會勸阻。 不過,現(xiàn)在已經不同了。 前世之事應當不會再發(fā)生。 扶蘇壓下翻騰的思緒,與張良著手修改選官方案。 這方案包含他們認為可行的職官制度以及對應官職的考核方式,不同的官職需要不同的長才,所以對于那些對專業(yè)技能要求比較高的職位應該進行??瓶荚嚒?/br> 反正第一輪入選要考試,第二輪選崗也要考試,到崗之后每年自然按照朝廷原有的上計制度進行年末考核。 算下來其實也沒改動太多,只是設了個門檻,多了個選官途徑罷了。 扶蘇又和張良討論了幾輪,把現(xiàn)有的選官途徑和考核方案揉吧揉吧綜合在一起。等覺得方案基本算是完善好了,他才揣著厚厚一疊文稿去尋嬴政。 嬴政見扶蘇掏出那么一疊文稿,納罕地問:“這就是你最近在搗鼓的東西?” “對?!狈鎏K點頭應道。他給嬴政解釋了一下自己的構想,他這個選官制度是架構在郡縣制上的,可以讓整個朝廷成為一個更高效的管理工具。 嬴政拿起文稿看了眼,并沒有往下翻,而是瞧著扶蘇說道:“又是那個‘夢’告訴你,以后大秦會推行郡縣之制,而不是分封諸侯?” 自從周王朝失去對諸侯的控制,各國其實都在摸索適合管理國家的新制度,試行郡縣制的不止秦國一個,只不過各國的郡縣制各具特色,或多或少都把分封制糅合在里面。 唯一一個沒有試行過郡縣制的是齊國,不過齊國也有自己的特色,那就是五都制,簡單來說就是在國都之外設有另外四都,五都各有一套領導班子,都在國事上有一定的話語權,所以有時候齊王的話也不太管用,政務都是有商有量地推行下去。 現(xiàn)任齊王從小享樂到大,很多事他以前是沒想過要管,現(xiàn)在是想管也管不著,所以索性繼續(xù)吃喝玩樂去。 齊國背靠一大片海,商業(yè)貿易十分發(fā)達,即便齊王不怎么管朝政,齊國上下竟也還算井井有條,百姓過得富裕又豐足。 各國這些情況嬴政都了解過,不過一圈看下來,嬴政心里還是覺得秦國的郡縣制改得最徹底。 就目前來說,各郡郡守和縣官都由朝廷任免,他擁有絕對的掌控權,不必擔心分封下去的貴族據(jù)地謀反,尋機把他辛辛苦苦打下來的天下弄得分崩離析。 想是這么想,嬴政卻不太喜歡被那么個虛無縹緲的夢牽著鼻子走。 他既然可以比那個夢里的“自己”更快拿下楚國,那他的選擇只會比那個“自己”更好,而不是把那個“自己”選的路重走一遍。 同樣地,他也不喜歡扶蘇一直被那個夢左右。 扶蘇從嬴政的表情里看出嬴政明顯的不悅,想了想,才和嬴政說起前世他反對郡縣制、希望恢復分封制的事。 當時他是真心實意覺得老師淳于越和丞相王綰他們說得有道理,認為分封制更有利于鞏固大秦的統(tǒng)治,完全由朝廷任免官員去治理地方不太可靠。 可事實上管理那么大一個國家的成功經驗,其實連周王朝都不曾有過。 正相反,周王朝用此前數(shù)百年的諸侯動亂證明了分封制的弊端。 事實上自商鞅變法以來,秦國就已經不可能回到分封的時代。 商鞅變法確立的軍功封爵制度,打破了貴族與平民之間的界限,讓平民有了躍升為貴族的進身之階,使得秦國各個階級上下交匯。 這條無數(shù)將士用鮮血和性命撕出來的通道是不能堵上的,堵上了會出亂子,更會動搖秦國的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