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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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回?fù)羲?,莊凡心把嘴唇一抿,既是示弱也是示好。門上的老燈不怎么亮,只能看清面前兩米內(nèi)的光景,他后退著走,即將走到兩米之外時,忽然站定。 莊凡心問:“你一點也不記得我了?” 顧拙言一瞬間怔愣起來,在昏沉的燈光下注視著對方,似乎真的有點熟悉。漸漸的,眼前浮現(xiàn)出三年前的場景,他在莊凡心家門外撞到一個男孩兒。 當(dāng)時是春節(jié),莊凡心去鄉(xiāng)下寫生,出發(fā)前一晚患上感冒,第二天出發(fā)時暈暈乎乎的,剛走出大門就和從門口經(jīng)過的顧拙言撞個滿懷。 他背著鼓囊的包,因為失衡咕咚坐到了地上,而后迷糊地抱怨:“——我都被你撞飛了?!?/br> 顧拙言伸手拉起莊凡心,道個歉,還回應(yīng)一句:“誰讓你那么瘦?!?/br> 莊凡心只以為對方是住在附近的街坊,大過年的,況且也不是故意的。他趕著走,一掏兜拿出包糖果,塞給顧拙言,還補一聲“新年快樂”。 他去鄉(xiāng)下一周,回來時顧拙言已經(jīng)走了,他不知道那是薛茂琛的外孫,也再沒見過彼此。沒想到三年后的今天,他們又遇見了。 回憶完,莊凡心問:“記起來了嗎?” 顧拙言失笑地說:“記起來了。” 算起來,這是他今天第一次真正的笑。 莊凡心擺擺手:“我回家了?!?/br> 他轉(zhuǎn)身走了,微卷的頭毛隨著夜風(fēng)輕顫,像野貓溜邊奔跑時晃動的尾巴尖。 顧拙言也關(guān)門回家,幾步的距離記憶陡然清晰起來,被他撞飛的男孩兒,染著鼻音的“新年快樂”,還有塞給他的…… 什么糖果,莊凡心當(dāng)年塞給他的,明明是一包感冒沖劑。 第2章 遠(yuǎn)親不如近鄰。 顧拙言牽著大狗和小妹,慢騰騰地回去睡覺。 天一黑,氣氛一安靜,小孩子難免容易想家。顧寶言打個哈欠,興致不太高地問:“哥哥,咱們什么時候回家呀?!?/br> 顧拙言說:“你什么時候想家就給mama打電話,她會派人來接你?!?/br> 顧寶言強調(diào):“我說的是咱們,那你呢?” 顧拙言回答:“我不回去。” 兄妹倆上樓梯,胡姐在房間等著給顧寶言洗澡,顧拙言把人送進去,哄了句“晚安”。他回自己的臥室,行李箱丟在地板上,懶得弄,隨便挑出件短褲。 洗澡后仰躺在床上,關(guān)燈蓋被,顧拙言閉上了眼睛。 榕城的第一夜,兩小時后,他確定有些失眠。 顧拙言爬起來,床單被他來回翻身弄得皺皺巴巴,枕頭也掉落一只。他拉開落地窗到陽臺去,半夜的風(fēng)依然很熱,藤椅不知讓哪知沒素質(zhì)的鳥拉了屎。 顧拙言返回房間,人一暴躁,看什么都不順眼,床單被罩的顏色,窗簾的花紋,房間里大大小小的擺設(shè),沒一樣令他稱心如意。 無法,他重新躺上床,拿出手機隨便找一部電影看。他有個毛病,看電影會犯困,平時看一刻鐘就睡,今天心情不好,延遲到半小時才睡著。 第二天,薛茂琛在樓下聽見叮鈴咣當(dāng)?shù)膭屿o,以為那兄妹倆干架,過一會兒估計勝負(fù)已分,才上樓去瞧瞧。 到那外孫子的房間外,只見滿目狼藉,薛茂琛吃驚道:“你要拆我的房子???” 顧拙言站在亂糟糟的房間里,指一圈窗簾、各式擺設(shè)、桌椅,說:“姥爺,這些我不喜歡,都換掉吧。” 薛茂琛松口氣,看來只是要糟些錢,再粗粗一掃,好家伙,他從非洲美洲大洋洲帶回來的紀(jì)念品,這小子竟然都看不上。老頭也不懂年輕人的審美,算了,隨他去吧。 眼不見心不煩,薛茂琛叫上司機,決定出門釣一天魚。收拾好工具離家,走之前在莊凡心家門外停了停。 莊凡心背著書包、推著單車從家里出來,問:“薛爺爺,找我嗎?” 薛茂琛說:“小莊,爺爺托你幫個忙?!彼钪约和鈱O的脾氣,“拙言在家里折騰房間,你得空去看看,幫著布置布置。他啊,氣兒不順,你們同齡人一起聊聊天也許就好了?!?/br> 莊凡心想知道顧拙言為什么氣兒不順,其實昨天接觸一二,他也覺得對方的性格過于冷淡,只是還不熟,問太多實在不禮貌。 他答應(yīng)道:“行,我下課回來就去找他?!?/br> 莊凡心是學(xué)畫畫的,mama趙見秋是國內(nèi)有名的園藝設(shè)計師,爸爸莊顯煬是美院的教授,全家人都有藝術(shù)細(xì)胞。他們家房子就是他和莊顯煬共同設(shè)計的。 答應(yīng)好之后,莊凡心去上補習(xí)班了,兩節(jié)數(shù)學(xué)培優(yōu)課,一直到中午才回來。 他騎著單車拐進小路口,車把上掛著一份打包的牛丸粉,沒回家,徑直騎往老巷的盡頭。到門口一按車鈴,德牧聞聲從樓里奔出來,使出看家護院的本領(lǐng)。 顧寶言跟著出來瞧,見是莊凡心便打開門,莊凡心停好車子,問:“小妹,吃午飯了嗎?” 顧寶言說:“我吃了,哥哥沒吃,他說胡姐燒的菜不合胃口?!?/br> 是真不合胃口,還是氣兒不順?biāo)圆幌氤??莊凡心看一樓無人,便直接上二樓去找,臥室門大敞著,里面無從下腳,仿佛遭過賊。 他敲敲門:“我能進去嗎?” 顧拙言聞聲看來,淡淡地說:“隨便?!?/br> 莊凡心邁入屋中,一邊觀察墻壁和地板,一邊佯裝無知地說:“我家沒人,一個人吃飯?zhí)珶o聊了,就過來待會兒。你……在布置房間?” 顧拙言“嗯”一聲,扯下墻上的圖騰裝飾畫,而后又沒了動靜。莊凡心汗顏,索性先不聊天了,盤腿往地毯上一坐,打開牛丸粉填飽肚子再說。 四顆牛丸配上鮮香的粉,德牧五秒之內(nèi)到達現(xiàn)場。 莊凡心認(rèn)真地嗦粉,一顆牛rou丸咬下去,顧寶言也循著香味兒跑來。他喂給小妹一顆,再喂給德牧一顆,還剩下最后一顆。 這時候,顧拙言的肚子“咕?!币宦?,聽得分外清楚。 莊凡心看向床邊,顧拙言坐在那兒玩手機,低著頭,眉宇間微微蹙起。他舉起筷子,說:“這顆給你?!?/br> 顧拙言說:“不吃?!?/br> 莊凡心不強求,也不上趕著,轉(zhuǎn)頭吃進自己的肚子。他抹抹嘴,從書包中翻出一沓草稿紙,兀自畫起畫來。 房間中的氣氛趨于安靜,顧拙言偶爾瞥一眼莊凡心,有點好奇對方在畫什么,可他看不見,只能看見莊凡心低垂在額前的小卷毛。 唰,莊凡心畫完一張,開始畫第二張。 顧拙言忍不住了,開口問:“畫什么?” 莊凡心說:“稍等?!彼鹜瓯悴辉俪雎暎嬐?,起身走到顧拙言的身旁坐下,“甲方,你看看還滿意嗎?” 顧拙言接過,兩張草稿紙上畫著兩版圖稿,是臥室加陽臺的設(shè)計圖,線條干凈流暢,整體精簡許多,空間安排看上去格外舒服。 “這里會騰出來,”莊凡心的指尖點在上面,“到時候你可以擺一些自己的東西,如果覺得空的話,可以放一張狗墊?!?/br> 顧拙言看看圖,又扭臉看看莊凡心,燙發(fā),文身,啃披薩,五個數(shù)死活記不住,三個字能叫錯倆,他以為莊凡心空有一副精致的皮囊。 ……算他估計錯誤。 莊凡心盯著顧拙言的反應(yīng),他瞧出來了,顧拙言挺喜歡他的設(shè)計,但他也知道,這人冷冰冰的像塊石頭,應(yīng)該不會就這么收下。 他反其道而行之,伸手捏住圖紙一角,說:“我不能白幫忙。” 顧拙言抬眼:“多少錢?” 莊凡心始料未及:“你這種甲方真好……”他自然不會要錢,卻也想不出別的條件,于是從書包里掏出兩張卷子,“幫我寫寫吧?!?/br> 顧拙言不喜歡欠人情,這下正好,還能打發(fā)工夫。莊凡心可不是學(xué)渣,第一次讓別人寫作業(yè)有點忐忑,不放心地問:“你能得多少分?” 顧拙言說:“你定?!?/br> 這話忒大言不慚,莊凡心瞪一瞪眼睛,看不透顧拙言的真假虛實,青春期的男孩子嘛,多少有點不服氣的意思,他故意道:“那我要滿分吧?!?/br> 顧拙言說:“知道了。” 莊凡心張張嘴,還想再分辯句什么,一看時間哪還容得下他糾纏。將近兩點半,他飛快地收拾好書包,去畫室要遲到了。 “我走啦?!彼呕艔垙埖爻庾撸叱鋈ビ终刍貒诟?,“說歸說鬧歸鬧,你不會的題就空著噢。” 顧拙言說:“編也給你編上。” 這哪行,莊凡心吼道:“別瞎寫??!” 顧拙言煩道:“走你的吧?!?/br> 下樓的腳步聲咚咚咚,兔子蹦似的,等丁點動靜都聽不見后,顧拙言的心情莫名好了一點。 他拿著卷子下樓,找胡姐討吃的,在餐桌旁邊吃邊寫。 莊凡心從畫室離開已經(jīng)天黑,悶熱的夜晚,他騎著單車出現(xiàn)在路口,路燈,榕樹,電線桿,他的影子,在一片昏黃里拉長。 遠(yuǎn)遠(yuǎn)的,他看見德牧凜然的英姿。 那英姿后方,顧拙言揣兜立著,有點酷。 到家門口,莊凡心停下,說:“這么晚才遛狗呀?!?/br> 顧拙言吸吸鼻子,在這一畝三分地遛半小時了,他遞上數(shù)學(xué)卷,道:“做完了,給你?!?/br> 莊凡心收好卷子,笑著說:“謝謝啦,還挺快的?!彼:脝诬嚕е履亮镞_一圈,狗吐舌頭,他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眨巴眨巴眼,莊凡心強撐著精神,奔波一整天確實很累,好像喝醉一樣。襯著燈光、月光,他醉意朦朧地看著顧拙言,一重影,仿佛咻地回到三年前的春節(jié)。 就是門口這里,他匆忙地跑,顧拙言風(fēng)似的經(jīng)過,他們嘭地一撞,撞完互相瞧著,彼此覺得對方冒失。 莊凡心問:“你會住多久,重新布置房間會不會有點大費周章?” 顧拙言說:“一年吧?!?/br> 莊凡心驚訝道:“那你不上學(xué)了?” 顧拙言說:“轉(zhuǎn)學(xué)?!?/br> 莊凡心很是意外,一年見不到爸爸mama、同學(xué)好友,想想就郁悶,況且好端端的也不會離家,必定有什么原因。 他不八卦,只是看向顧拙言的眼神充滿了同情,因此體貼地說:“你人生地不熟的,以后有事就找我吧。” 說完一琢磨,他們連彼此的聯(lián)系方式都沒有,豈不是只能跑腿?莊凡心掏出手機遞上,道:“存一下你的號碼。” 顧拙言存進去,擺擺手,有點酷地牽著德牧走了。 這條路很黑,他走出幾米遠(yuǎn),手機屏幕驟然一亮,蹦進一條陌生號碼發(fā)來的短信,就兩個字——晚安。 在一片漆黑里,顯得有一些溫柔。 突然,莊凡心的喊聲將溫柔劃破:“——臭沒禮貌的,回復(fù)!” 顧拙言嚇了一跳,動動手指,回復(fù)的卻是“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