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金川一臉不滿，“我們又不是沒白日干過，做啥非要等到天黑?！?/br>
    這一幫劫匪，有時候是在白天攔路搶劫，有時候是晚上，更有時候是直接闖入別人住宅，氣焰囂張。

    魯深抽回手指，“你急什么?！?/br>
    魯金川憤憤不平，“總不能讓衛(wèi)宗林覺得我們是怕了他，才特地挑了個晚上?！?/br>
    衛(wèi)宗林是衛(wèi)檀生的父親，也是青陽縣新上任的縣令。

    惜翠悄悄豎起了耳朵。

    “我怕他做甚么？”魯深嗤笑，“他想剿滅我們好向上頭立功，也得他有沒有這個本事。更別提他兒子還在我們這兒。”

    他們不怕官府，自信囂張，并非沒有原因。

    一來，瓢兒山的劫匪們?nèi)藬?shù)眾多，又持有弓矢軍械。

    二來，是他們與官兵也有所勾結，這幫士兵們軍餉常遭克扣，久而久之便與之合謀。

    三來，是因為瓢兒山地勢得天獨厚，易守難攻，又因地處兩省交界處，官員們互相推諉，久而久之便成了“三不管”的地界。

    四來，是因為瓢兒山上的劫匪與村下百姓本為一家，彼此之間走動來往密切，勾連甚深，即便官府有心剿滅，也常常礙于這種情況，不敢輕舉妄動。

    衛(wèi)宗林則不同，他剛赴任兒子衛(wèi)檀生便被擄走，一心想要剿滅這幫盜匪，更抓了魯深他們幾個弟兄。

    魯深本想同他講和，就如同和青陽縣的上任縣令一般，塞些銀錢換個清靜。

    沒想到衛(wèi)宗林為人剛正不阿，不愿與之茍合，非要將這群為禍的匪盜撲滅得干干凈凈才肯罷休。

    瓢兒山上有消息傳來，稱官府已經(jīng)有所行動，但看魯深如今的神色，好像并未將其放在眼里。

    畢竟衛(wèi)檀生在他們手上，衛(wèi)宗林總要忌憚幾分的。

    桌上擺著的酒，都是山下村里釀的米燒酒，惜翠被魯金川灌下了幾大碗，喝完后腦子都有些暈乎乎的，黑黝黝的臉蛋也顯現(xiàn)出幾分紅暈來。

    “你這酒量也忒小，待會兒要醉倒了我們可不把你扛回來。”

    惜翠捶捶腦袋，忙不迭地開溜，“我去吹吹風，醒醒酒?！?/br>
    說是去醒酒，其實她是去找衛(wèi)檀生。

    他還坐在那兒，小臉沒什么表情，低頭看著地面。

    惜翠順著他視線一看，看到地上有群螞蟻正在搬地上的南瓜屑。

    這時候太陽已經(jīng)完全落了，桌前的喧鬧也漸漸地弱了下來，入夜的風吹得人有些涼意。

    衛(wèi)檀生他穿得很單薄。

    “冷嗎？”惜翠笑瞇瞇地問。她笑起來時兩頰的rou便堆到了一塊兒，看上去十分可愛。

    衛(wèi)檀生抬起頭，看了他一眼，搖搖頭。

    惜翠朝他伸出一雙毛手，“來，我抱你回去。”

    衛(wèi)檀生又點了點頭。

    他似乎是自知逃跑無望，一直很順從，順從地任由她抱了起來，沒有任何反抗的意思。

    她現(xiàn)在可有一把力氣，抱起人來毫不費勁。

    懷中的男童體重很輕，瘦瘦的小小的。脆弱得以至于透明，但眼中卻像是在燃燒著紺青色的火焰。

    他傷痕累累的手臂從袖口伸出來，垂落著，沒有去揪惜翠的衣服。

    第5章 臟

    惜翠將他抱回了茅屋，又折返回大槐樹下。

    眾人已經(jīng)掣著火把，集結整頓好了。

    一大早就有把風的去城里打探消息，說是會有一走xue的浙江的商人經(jīng)過。

    剛剛把風的回報，稱那浙商一路上雇了些打手護著，正往這兒來，估摸著腳程，兩刻鐘之后也該是到了。

    惜翠一直都是遵紀守法的好公民，從沒參與過這種搶劫犯罪團伙，跟著他們一同出發(fā)的時候，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趁著夜色掩護，他們就埋伏在山道兩邊。

    晚上草叢中蚊子多，她現(xiàn)在這身體汗味兒重，特別招蚊子，光拍蚊子就奪去了她不少注意力，等聽到耳旁喝啰聲起，魯金川已經(jīng)打頭一躍而出。

    惜翠忍住癢意不去撓，緊躡其后。

    戰(zhàn)斗結束得非常快，幾乎就在眨眼間，商人就已經(jīng)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跪倒，嚇得面如土色。

    “就這些？”魯深臉上還帶著些微微的笑意。

    只是在火光的映照下，他臉上的笑就如同一頭猛虎亮出了自己的獠牙。

    中年商人抖得如篩糠，牙齒直打顫，“就……就這些?！?/br>
    魯深也不同他啰嗦，輕輕拍了拍肩上的猴子，“去。”

    猴子聞聲一躍而出，跳到了商人的身上，亂撓亂嗅，不到片刻，就將他這襪子里藏的票子給扯了出來。

    “你知道我這人最討厭什么？”猴子又跳回他肩膀上，魯深頓了一會兒，笑道，“我這人最討厭別人騙我。”

    這一回打食收獲頗豐，至于那浙商和他雇的打手們被魯深吩咐全都殺了，讓人抬著丟入了山谷里。回頭讓老虎和狼啃食地干干凈凈，保管沒人能認出來。

    惜翠就被支使著和魯金川一塊兒抬尸體。

    她抬著的這一具尸體是個中年男人，很壯碩，多髭須。

    他活著的時候是個威風凜凜的大漢，他如今死了，就只能任人擺弄，丟到山林里喂野獸。

    他腦袋被削了一半，臉上神情還停留在最后一刻，怒目圓睜著，直愣愣地好像在看她。

    紅紅白白的東西順著他的臉直流到她手上，又濕又滑，看得惜翠一陣反胃。

    魯金川還在那兒罵，這人究竟是誰砍死的，腦袋砍一半惡心死了。

    故作鎮(zhèn)靜和魯金川一起拋完尸，回去她用水搓手搓了大半天，湊到鼻子前卻還是能聞到一股淡淡的腥氣。

    三伏天里，惜翠在床上翻來覆去了許久都未能入眠，一閉上眼好像，就能看見那張死不瞑目的臉。

    她看過不少喪尸片，但隔著熒幕觀看，和自己親眼所見，總歸不太一樣。

    睡不著，惜翠干脆翻身下床，端起床邊小指節(jié)長般的短燭，小心翼翼地往屋外走，一直走到茅屋前才停下。

    借著微弱的燭光，惜翠透過窗戶瞧見了衛(wèi)檀生。他背對著她，蜷縮著身子，好像在睡覺又好像沒有。

    看到衛(wèi)檀生，惜翠定了定心神。

    衛(wèi)檀生的存在，提醒著她這總歸還是書中的世界，瓢兒山上的劫匪再兇殘，也都是作者筆下早早設定好的。

    她感覺自己蹲在窗戶邊上的舉止有點兒變態(tài)。

    一個黑臉大漢半夜鬼鬼祟祟偷看小正太睡覺。

    惜翠安慰自己，畢竟她也是為攻略衛(wèi)檀生培養(yǎng)感情。

    他們回來的動靜似乎吵醒了他，此時劫匪們雖已經(jīng)都睡下了，男童卻還是未能入眠。

    他坐了起來，似有所覺地轉(zhuǎn)過頭，對上了窗外的一張臉。

    恐怖故事不外如是。

    惜翠清楚地看到，同她視線相接的剎那，面前的男孩臉色煞白。

    =

    黑臉山匪將他抱回茅屋后，自己便離開了。

    從他這兒，向窗外望去，能瞧見屋外的火光。

    他知道，那些山匪又外出燒殺搶掠了，他們管這叫做打食。

    這些天里，他見識到了這群人的兇狠與蠻橫，如果想要逃出去，必須要靜下心來好好謀劃。至少，不能表現(xiàn)得再像上次一般魯莽，引動他們的懷疑。

    他胃里還是很難受，發(fā)脹，或許是因為強行塞了那小半碗南瓜的原因。

    他很久沒進一粒米一滴水，今天一下子吃了這么多，到晚上吐了個昏天黑地。

    吐到最后，已經(jīng)吐不出來東西了，嘴里泛著苦水。

    衛(wèi)檀生擦了把嘴，喘著氣，倚著墻根坐著，吃力地轉(zhuǎn)動著腦子，一點一點琢磨他今后要怎么辦。

    在生死邊界來來回回徘徊了數(shù)次，他想明白了。

    他不想死，他要活，至少不能死在這種地方，被丟下山喂野獸，死得這么難看。

    衛(wèi)檀生冒著冷汗，死死地按住了絞痛的胃，順著墻根慢慢地躺了下來。

    周遭蚊子和蒼蠅嗡嗡亂轉(zhuǎn)，抬頭能看發(fā)霉的稻草。

    他已經(jīng)習慣了這種環(huán)境。

    他蜷縮著身子，漠然地看著，就好像自己也化作了一根霉跡斑斑的朽爛稻草。

    他睡過去又醒來，醒來又睡過去。

    就這樣知道持續(xù)了有多久，他忽然聽到了身后傳來了些悉悉索索的動靜。

    衛(wèi)檀生下意識地轉(zhuǎn)過頭，卻在窗邊看到了在幽幽燭光映照下的一張臉。

    夜晚，猝不及防地對上這么一張臉，不論是誰都會被嚇一跳。

    衛(wèi)檀生臉色一白，緩了一緩，才認出來這是白天他見過的那山匪。

    那山匪對上他的視線，好似很吃驚的模樣，又有些不好意思，撓撓頭，走了進來。

    “我不是故意來嚇你的?！睂⑹稚系臓T臺放下，惜翠坐在了衛(wèi)檀生的身邊，“我是來看你逃沒逃跑?！?/br>
    “我不會逃跑的?！毙l(wèi)檀生這么說道。

    他聲音還有些喑啞。

    在惜翠孔武有力的身板兒面前，他看起來脆弱得就像一只白鴿，戰(zhàn)栗如芭蕉樹動的白鴿。

    燭光將惜翠的身影拉得很長，晃晃悠悠地倒映在地上，足以將衛(wèi)檀生整個都罩起來。

    “你別害怕?！边@樣的衛(wèi)檀生，讓惜翠有種欺負小孩的感覺，她撓撓頭道，“只要你不跑，我就不會欺負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