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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瓢兒村里的人本為一個宗族,多多少少都有些沾親帶故的關(guān)系。惜翠這幅身體,名叫魯飛,排行老六,長得雖然賽李逵,但年紀卻不大,一團絡(luò)腮胡下的小胖臉看著還有些幾分可愛。 衛(wèi)檀生意識還沒完全恢復(fù),靠著樹干呆愣愣的。 他臉上的塵土也被水沖走了不少,露出一張粉雕玉琢的小臉,眉如遠山,目若點漆,就像觀音蓮花座下的童子,雖然還沒張開,但依稀能看出些日后有小菩薩之稱的俊美容貌。 “你感覺怎么樣?”惜翠蹲在他面前問。 聽得她的動靜,男童偏過頭,看了她一眼。 他眼睛黑白分明,泛著些水光,潮紅的臉蛋在日光的照耀下愈發(fā)紅了些。 只看了她一眼,他就移開了視線,看向了槐樹伸下的細枝。 枝葉蓊蓊郁郁,如一座倒扣的佛幢。 衛(wèi)檀生沒有想要和自己說話的意思,惜翠也不惱。 “那你好好休息。” 他這般茫然的模樣,惜翠甚至有些想摸摸他的頭。 實際上,她也這么做了。 他濕漉漉的發(fā)絲凌亂地貼在額角,愈發(fā)襯得肌膚瓷白。 但做完,惜翠便后悔了。 衛(wèi)檀生的頭發(fā)也不知有多長時間沒洗過了,手下黏膩的觸感怪惡心。 水珠順著發(fā)絲滾落至眼睫,男童也不去擦,任憑它滾落到眼睛里。 惜翠伸著袖口,主動給他擦了一擦。 衛(wèi)檀生別過了臉。 是她身上太臭了嗎?惜翠低頭聞了一聞。 男子漢的氣味霎時熏得惜翠直皺眉。 考慮到衛(wèi)檀生中了暑還很難受,惜翠沒去打攪他,也沒離開,她坐在他旁邊,百無聊賴地扯著自己的汗毛。 魯飛汗腺發(fā)達,毛發(fā)十分旺盛,皮糙rou厚,扯了也不覺得疼。 一直到身邊的男童終于輕輕地開了口。 “渴?!彼曇羧缤棕堃话阌州p又細,嗓音啞得不成樣。 沒想到衛(wèi)檀生會主動同自己說話,惜翠愣了一愣后,馬上反應(yīng)了過來,“你等等,我去給你端碗水?!?/br> 衛(wèi)檀生會主動和她說話,這就表明,她還是挺有親和力的? 惜翠揉了揉自己一張胡子拉碴的小黑臉。 她裝了整整一碗水,將破瓷碗遞給了衛(wèi)檀生。 他似乎是真的渴壞了,狼狽地捧著碗往嘴里灌,來不及吞咽的水順著碗沿就流在了衣服上。 許是喝得急了些,男童嗆到了水,手上的碗也沒有拿穩(wěn),“砰”地,摔了個四分五裂。 而他來不及去顧及這些,揪著衣領(lǐng)咳嗽得好像都喘不上來氣,一張小臉漲得通紅。 惜翠嚇了一跳,趕緊給他拍背順氣。 不過她低估了自己這幅身體的力氣,沒太把握好力道,寬大黝黑的手掌拍在男童纖細的脊背上時,直把他拍得一個踉蹌。 花了好半天,衛(wèi)檀生才緩過氣來,一雙眸子更加潤澤。 他喉嚨里發(fā)出些絲絲的氣音,緩緩地抬起頭,卻沒有看惜翠。 惜翠順著他的目光,看見了地上那個已經(jīng)救不回來了的瓷碗。 孩子的目光中,透露出了幾分恐懼。 “沒事。” 惜翠趕緊又在他背上拍了幾下,這回控制住了力道,輕輕地,算作安撫。 “這碗本來就挺破的,”惜翠收回視線,對衛(wèi)檀生道,“摔碎了也沒事?!?/br> 衛(wèi)檀生終于正眼看她了。 不知是不是因為槐樹葉影緣故,他烏黑的雙眸隱隱顯現(xiàn)出幾分紺青色來。 那雙眼中的恐懼依然沒有完全散開,但卻升起了幾分困惑與不解。 = 黑臉山匪看著看著他,一拍腦門,好像想起來了什么。 “你餓不餓,我去給你端碗飯?!彼麊?。 衛(wèi)檀生猶豫了一瞬,點了點頭。 他其實不餓,他的頭很暈,胃里也很難受,翻江倒海般,想吐卻吐不出來。但他知道,他必須得吃點東西,他現(xiàn)在渾身上下都使不上來力氣。 他既然想要逃跑,就必須要把自己的身體養(yǎng)好。 惜翠又回到了那茅屋里,把他的飯給端了出來。 他的飯根本稱不上飯,小半碗南瓜混著些豆角,軟塌塌爛乎乎,糊作了一團奇怪的顏色。 衛(wèi)檀生伸著手接了過去,垂著眼,一聲不吭地悶頭吃,吃到一半停了下來,覺得反胃。 過了一會兒,才攥著筷子繼續(xù)吃,將這半碗南瓜吃得精光。 惜翠看他可憐,沒有再把他抱回茅屋里。 那兒又暗又臟,夏天不通風,屋外雖然熱了些,好歹還有樹蔭能遮一遮。 衛(wèi)檀生吃完飯,有些困,他看上去昏昏沉沉的依舊不大清醒,靠著樹干閉上眼睡著了。 他這一睡,直睡到傍晚。 晚霞將整片天都燒得紅通通的。 到了這個時辰,熱氣兒終于散了些,其他人也都陸陸續(xù)續(xù)地出來乘涼。 他就靠在樹干前,沒人在意他。 衛(wèi)檀生沉默地看著面前的漢子們高聲談笑,被袖擺遮擋住的手掌,慢慢地撫上了左腿。 很疼。 他自然是恨這群山匪,只是如今雙方實力懸殊,他只能忍辱偷生,茍且活命。 惜翠怕被別人看出來自己是個冒牌貨,也沒上前摻和,就坐在衛(wèi)檀生身邊聽他們講葷笑話。講到哪家村上的姑娘好看,上回打劫的那富商小妾又是如何如何貌美。 惜翠總覺得這個年紀的孩子聽這些不大好,但看他一臉沉默的模樣,又覺得他根本沒聽進去,他怔怔地,似乎在想自己的事。 晚霞在他如白瓷般的肌膚上罩了一層玫瑰色的輕紗,他眼睫很長,又長又翹,很是好看??吹孟Т湫睦镉质橇w慕又是嫉妒。 正走神間,身后突然傳來鬧哄哄的叫喊聲,叫她一塊兒來喝酒。 惜翠應(yīng)聲走過去,穿過吵吵鬧鬧的人群,一眼便注意到了坐在桌首的一個男人。 男人有一雙黑夜般的雙眼,正眼含笑意地看著面前的眾人。 他身材高大,肌rou強健,就像一頭矯捷的黑豹。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五官鋒銳硬朗,貫徹了眉弓到上唇的刀疤,如同一條丑陋的長蟲,形容可怖。 在他身上好像有一種叫人移不開眼睛的特殊魅力,不管周遭有多少人,如何吵鬧,別人的目光總是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他身上。 惜翠發(fā)現(xiàn),他肩膀上還站了只小猴子,正左顧右盼,眼睛滴溜溜地轉(zhuǎn),毫不膽怯。 那男人沒有看她,但她剛一落座,他便在這吵鬧的人群中注意到了她。 “老六,過來?!?/br> 第4章 匪寨 他是這幫土匪的頭目,也姓魯,單名一個深字,之前曾讀過些書,氣質(zhì)和一幫悍匪們也有所不同。 他很年輕,也就二十出頭的年紀,但他的狠厲同他的年齡格格不入。 惜翠面對他,不敢懈怠,忙回了一句,“大哥?!?/br> 魯深看著他坐下,笑著將面前一壇酒推了過來,表現(xiàn)得很親同。 “我叫你看著他,可委屈你了?” 他口中指的正是衛(wèi)檀生。 這寨子里沒幾個人愿意接這份活兒,這份活兒落到惜翠頭上的時候,魯深當然也以為惜翠會感到不滿。 他之所以體貼惜翠的心情,是因為,按親戚輩分,他是魯飛的表哥。 當年饑荒,魯飛的父親,也正是魯深的表叔,為了護住包括魯深在內(nèi)幾個小的,和別人拼了命。 魯深掛念著自己的命是三表叔所救,對魯飛頗為愛護。 魯飛也很尊重這位大哥。 惜翠:“大哥吩咐的,有啥好委屈的。” 實際上她非但不委屈,還挺感激這位的安排,能讓她一上來就接觸到衛(wèi)檀生,不用再想辦法再去接近他。 惜翠仔細應(yīng)付魯深的時候,突然感覺又有人喊了自己一句,她還沒反應(yīng)過來,那人已一把攬過了她的肩膀。 這是個高高壯壯的大漢,河目???,敞著胸膛。 惜翠偏著腦袋使勁兒想了一下,這個大漢似乎是叫魯金川,平日里和魯飛關(guān)系不錯。 “大哥!”那大漢一邊中氣十足地沖魯深招呼了一聲,一邊將惜翠摟得更緊。 一股濃烈的汗酸味兒,或者說是男人味兒撲鼻而來,惜翠差點被他熏暈過去。 魯深沒在意這點小插曲,笑了一笑,繼續(xù)道,“我看你倒有幾分本事,自從上次這混小子被捉回來后,已經(jīng)一連三天未吃過一頓飯。沒想到,今天輪到你守著的時候,他倒是吃了?!?/br> 坐在惜翠身邊的魯金川聽了,沒好氣地往地上呸了一口,“看他前幾天還倔得像頭驢。這不今天就吃了?我還以為他骨頭有多硬,看來還是個沒骨頭的膿包?!?/br> “大哥他也是,明知道你耐不住性子,偏還叫你來照看這混小子。”他笑嘻嘻搗了惜翠一胳膊,擠眉弄眼地道,“可是憋了一天了,走,我這就帶你去吃酒,待會兒跟我們打食去。大哥,今晚我們啥時候去?” 魯深不緊不慢地又倒了一碗酒,將一根手指戳入酒碗中,沾了些酒液送到肩上的猴子面前,“還早,得等天真真正正地暗下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