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jié)
她仿佛將這世上的美與媚,都恰到好處地揉捏在了一起。 顧九娘如往常一般親昵地對唐嫵招了招手,然后拍了拍床榻,柔聲道:“嫵兒,過來。” 此刻的唐嫵瞧著顧九娘對自己親昵的樣子,心里也是五味陳雜。 她知道顧九娘寵她是為了什么,也時刻拎得清自己的身份,可她只要一想到自己說不準要被送到那風流成性的承安伯懷里,她心里就止不住地發(fā)慌。 花巷子里的姑娘人人皆知,承安伯府去不得,因為那里可是死過姑娘的。 京城中,權貴的后宅里的腌臜事,就像是戲園子里最惹人矚目的橋段一般惹人關注。承安伯前腳去揚州買了個瘦馬,后腳這消息就傳到了各個地方。 傳聞道,承安伯甚是寵那個揚州美人兒,甚至為了她,還連著打發(fā)了好幾房的小妾。 可就在大家都以為這位京城闊綽的風流爺要轉(zhuǎn)性子的時候。 這位美人香消玉殞了。 鬧出人命了,事情自然不好收場。 可偏偏承安伯對外聲稱是病逝,賣身契又都在他手上,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可比起美人黯然離世,這事兒真正令人心驚膽顫的是,那姑娘被抬出來的時候,連個起碼的體面都沒得到。 抬著她的兩個老婆子,用草簾子卷了又卷,但下葬時還是沒能蓋住雙腿之間的血跡,以及那一半藏于體內(nèi),一半又露于體外的金珠鏈子…… 思及此,唐嫵小臉煞白,金豆子呼之欲出。 “呦,呦,今兒唱的這又是哪一出,告訴九娘,是誰惹我們嫵兒了?”顧九娘伸出手臂,將唐嫵拉到了自己身邊。 唐嫵清楚的很,有些事兒是不能明著說的,打聽官客那是大忌,就連她也不例外。 “出閣宴近在眼前,嫵兒是舍不得九娘?!边@話音兒又輕又細,就像顧九娘曾養(yǎng)過的一只奶貓兒一般,分外招人憐愛。 “你這丫頭,放寬心便是。九娘定給你挑個好的歸宿,嗯?” 挑個好歸宿? 唐嫵覺著她自己就像個物件,世人皆知她價高者可得,又哪來的挑選一說? 其實倒不是她的心有多高,但她就是打從心眼里不能認同九娘嘴里的好歸宿。 到底是妻妾成群的承安伯能是她的好歸宿,還是京城王家那個半只腳踏進棺材里的老頭子能是她的好歸宿? 唐嫵壓下心中的千百句的回答,低眉順目道:“嫵兒自然是相信九娘?!?/br> 顧九娘這些年什么沒見過,唐嫵這些細微的表情,她一搭眼就知道怎么回事。隨即便冷哼一聲,提高了聲調(diào)道:“怎么,難不成你還想著金玉閣那個掌柜,想著去做他口中的掌柜夫人?” 唐嫵一聽她提起徐鐸,心就忍不住一抖。 顧九娘的裙下之臣到底有多少,她不知道。但她知道,若是她真敢和徐鐸有點什么,顧九娘把他的皮扒一層的本事確實是有的。 唐嫵連忙搖頭,咬著嘴唇嬌聲道:“九娘,嫵兒怎敢生出這樣的想法,這真真是冤枉!” 話音兒剛落地,顧九娘就被唐嫵這句百轉(zhuǎn)千回的“冤枉”二字惹的瞬間失了笑。 合著她親自教這丫頭的伎倆,都讓她反用到了自個兒身上。 聲如其名,嫵媚動人。 第2章 側門 平心而論,唐嫵是不太想提起徐鐸這個人的。 原因很簡單,一個從小顛沛流離的姑娘,被一個老實又俊俏的掌柜相中,即便沒什么真情實意,也會在心里掀起些波瀾。 更何況,這掌柜曾拿著他的家底來朝顧九娘要過她。 只可惜,她這皮囊當真昂貴。 她只能眼睜睜看著顧九娘將徐鐸帶來的金子毫不留情地揚了出去。 那么一袋子碎金子,大的大,小的小,任誰看了都知道,這絕不是一日兩日能攢出來的模樣??蛇@又能如何,再多的真情實意,也一樣入不得顧九娘的眼。 這好不容易出現(xiàn)的希望落了空的滋味兒,就如同是得知舊疾復發(fā)的可憐人。 悲涼,凄哀,又不得不認清現(xiàn)實。 徐鐸被趕走后,唐嫵聽著顧九娘辱罵她的那些污言穢語,竟也生出了一絲麻木的快感。 她仿佛看到了一條掛于房梁的白綾,和在白綾上快要窒息而亡的自己。 唐嫵笑了,笑的風情萬種,果然,好的東西向來與她無緣。 說起來,那次也是她第一次認清了顧九娘對自個兒的疼愛。 她也是那時才明白,吃喝穿戴,她還有得選。但今后她要伺候誰家的爺,她卻沒得選。 顧九娘瞇起眼睛打量著唐嫵,若有所思。 其實她心里十分清楚唐嫵和那金玉樓的掌柜之間應該早沒了貓膩,當時她做的絕,為的就是永絕后患。如今提起來,無非就是起個敲打作用。 顧九娘閱人無數(shù),一早就看出了唐嫵腦后的反骨越長越擰。這丫頭看著乖順聽話,實則就是個主意正的。 要不是如此,她也不至于這般擔心唐嫵會臨在最后一刻,壞了她的好事。 顧九娘嘆了口氣,語氣一轉(zhuǎn),慢聲細語道:“嫵兒,你可知為何九娘常與你說,像我們這樣的女子寧做權貴妾,也不能做百姓妻嗎?” 唐嫵表面乖巧地搖了搖頭,心里卻早就有了答案。 還不是因為權貴隨手能撒下的金珠子,百姓卻是見都沒見過! 顧九娘收斂了臉上的笑意,單手抬起唐嫵的下巴,逼著她正視自己,然后一字一句道:“那你覺著,尋常百姓家,該拿什么來護著一個禍水?” 禍水。 這句話就像一把利刃,直接插到了唐嫵心上,一招致命。 剛剛還紅潤的一張小臉,瞬間血色盡失。 顧九娘瞧見了自己想見的反應,便沒有再繼續(xù)說下去。到底自己一手教出來的姑娘,顧九娘也看不得她那個失魂落魄的樣子。只好在打了一巴掌以后,又扔了兩個甜棗,好生“勸慰”了一番。 “好丫頭,九娘哪里會坑你。你可知道你這模樣若是真被賣到了尋常人家,只怕也逃不過再嫁的命運。到時候且不說你先頭的夫家會怪你禍家,就是你再嫁,那后半生都要再被人戳著脊梁骨罵的,這么折騰,又能圖個什么?你年歲尚淺,很容易誤了你自個兒,聽九娘的,準沒錯的,嗯?” 語畢,顧九娘又憐愛地拍了拍唐嫵的手背。 顧九娘留了唐嫵用膳,直至傍晚,唐嫵才渾渾噩噩地從顧九娘的屋子里走了出來。 她還未走到中廳,就被格外刺耳的嚎叫聲和求饒聲打亂了思緒。隱約之間,還有王婆子的辱罵聲。 “驗個身而已,矯情個什么!痛快把嘴給我閉上!你個賤蹄子還當自己是侯府的嫡長女呢?”緊接著,就是一聲響亮的耳光子。 這是君夢苑的小側門,也是來到這里的姑娘們,最先去過的地方。 被賣來的姑娘,什么樣性子的都有。有極其好拿捏的,都不用王婆子的親自出馬就能乖乖聽話的;也有性子烈的,挨了毒打受了刑罰也不愿屈服的。 這樣一番景象,倒也習以為常了。 只不過今日顯然有些特別,聽樣子,今兒來的這個姑娘,還不是一般人,約莫是前陣子被抄了家的宣平侯家的嫡長女,趙錦瑄。 顧九娘深諳這些京城權貴心里的道道,以至于她買姑娘的路子也甚是別致。 她常道,尋常人家再美的嬌花,又能如何?那些權貴的家里,哪個妾不是頂頂好的容貌? 可像這扇門里頭這樣的姑娘就不同了。 曾經(jīng)的侯府嫡女,那得是多少人曾可望而不可及的身份?如今淪落到成妓,還不得有的是人愿意來享受一把? 若是再有個宣平侯的仇家,只怕顧九娘開出來的價,就能翻了天了。 唐嫵已到了及笈的年紀,眼看著就要離開這地兒了,可里面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和間隔不斷的巴掌聲,卻是一聲一聲地勾起了她快要淡忘掉的回憶。 這樣暗無天日的曾經(jīng),她也有過。 她雖未曾這般哭喊過,卻不代表她能忘了那種被人按在長杌子上驗身的屈辱滋味…… 就這恍神的功夫,唐嫵就瞧見了一抹妖艷的紅裙擺。裙擺左右搖曳,像一把蒲扇,將一股濃郁的花香帶進了口鼻。 來人便是君夢苑最有名的舞娘——連詩音。 連詩音手里拿著帕子,一步一扭地走到了唐嫵身邊,陰陽怪氣道:“誒呦,這不是嫵妹兒嗎?這眼看著就要當貴人了,怎么今日得了閑,跑來小側門聽上墻角了?” 在連詩音的眼里,唐嫵就是她的擋路災星。她與唐嫵不同,她早在襁褓之中就被賣到這地方了,可以說打小就長在顧九娘身邊,先是做丫鬟,后來因為容貌出眾才升了姑娘。 連詩茵從懂事起便知曉想當君夢苑頭牌有多難,也知曉這層層難關之后,便會有數(shù)不盡的榮華富貴等著她,所以不論顧九娘教她多難的舞,她都咬著牙學,為的,就是等待翻身的那一天! 可誰能想到,她這日復一日的努力,卻被一個半路出來的賤人給毀了。 這叫她如何能甘心? 唐嫵知道她話里有話,便無視了她的冷嘲熱諷,嘴角帶著笑意,輕聲道:“巧了,連jiejie也在這?!?/br> 平日里連詩音最恨的就是唐嫵這幅風淡云輕的嘴臉,每次看了,都會讓她想到集市里賤賣的黑心棉花,看著惡心人不說,錘半天還錘不出個響兒來。 不過,她轉(zhuǎn)念想到了一早聽到的消息,就不由得反笑了出來。 這口憋了四年的悶氣,老天長眼,總算是有人給她報仇了。 連詩音將帕子捂住嘴角,幽幽地在唐嫵耳邊道:“你可真是好本事呀,就連承安伯那樣閱女無數(shù)的大貴人,都愿意不停地為嫵meimei你加碼,當真惹人羨艷?!?/br> 這話算是踩到了唐嫵的命門,這些天因為承安伯的事兒,唐嫵是吃不好也睡不好,此刻被她這么一嘲諷,剛彎起的嘴角瞬間放了平。 “連jiejie不必羨慕,若是嫵兒真的有幸入了伯府的大門,嫵兒一定不會忘了提拔連jiejie?!碑斕岚味峙c程安伯擱在一塊兒,試問誰不害怕? 所以這話音兒一落,連詩音立即就變了臉色。 她年初才升為甲等舞娘,好不容易等到了一個喜歡看她跳舞的正經(jīng)官爺。她近日正眼巴巴地等著那官爺給她交贖身的金子呢,一聽唐嫵這要拉她下水,雙眼立馬瞪了起來! “唐嫵!虧九娘整日里夸你本事大,說你性子乖巧伶俐,嘴上抹蜜。今兒這是怎么了?原形畢露了不成?你與程安伯這些事,咱們院子里的姐妹人人皆知,你莫不是大小姐當慣了,現(xiàn)在連姐妹們的真言快語都聽不得了?” 說完一句不解氣,她接著低聲道:“我看你就是德行有虧!老天爺才讓你去當承安伯府的下一個短命鬼!” 連詩音還欲張口,不遠處的門卻“嘭”的一聲,被人撞開了。 入目的就是一個爬在地上的落魄姑娘,和一位面露兇光的婆子。 “合著你這賤蹄子方才還在這給我裝病呢?都餓了兩天了,你哪來的力氣撞門!說!是不是藏了東西!”說話的是專門訓新姑娘的鐵面王婆子,她左手擒著趙錦宣頭發(fā),右手不停地往臉以下的位置扇著巴掌。 小側門立規(guī)矩,院子里的姑娘自然是不能靠近。所以二人不約而同地退了兩步,齊齊繞過了王婆子視線能及的地方。 那王婆子扇完巴掌,似還不解氣一般地又狠踹了她一腳。然后嗤笑道:“看來不動點真格的,你是學不乖了。” 說著,王婆子就撕了趙錦宣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