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jié)
三大娘倒是真心喜歡褚韶華,褚家以前家境好時,褚韶華待人也親熱,村兒里都是鄉(xiāng)親,大叔大嬸大娘大爺?shù)?,這閨女就從沒有說失禮的時候,從不因家里有錢就看不起誰。倒是褚母先時做太太的,待村里人有些矜持。后來,褚家不成了,家里東西都賣了不少,褚韶華穿的這靚藍的裙子,還是鄉(xiāng)里土染坊里給染的,以前哪里穿過這樣的衣料子??神疑厝A較之先前,也沒什么縮手縮腳見不得人。三大娘是真心覺著這閨女不錯,待到門口兒,拍拍韶華的手說,“好孩子,回吧,大娘有空再過來?!?/br> “好?!瘪疑厝A說著好,仍是待三大娘走遠,這才轉(zhuǎn)身回了屋兒。 褚母一面嘮叨,“三大娘這人真不錯,不怪她在村兒里人緣兒好?!?/br> 褚韶華沒說什么,回屋后,褚父已經(jīng)張羅著,“初五那天是何家莊的集市,到時老大你早點兒出去,去集上割上二斤rou,一個肘子,哎,眼下也沒什么菜,就燉肘子、包餃子,招待親家吧。” 褚母心疼錢,說,“割二斤rou就行,肘子還是算了,咱家的家境,親家也知道。” 褚父當(dāng)即拉下臉,“就二斤rou!哪里有待客的樣兒!” 褚韶中也說,“娘,是太簡單了些?!?/br> 褚韶華道,“陳家村兒離咱們村兒也不遠,陳家太太常年在老家住著,咱家什么樣,陳太太肯定都清楚。這也不是咱家怠慢他家,實在是家境如此,若是交好知己的人家,見咱家傾全家之力燉肘子,怕是心里也不能落忍。要是那只管看眼前的,這肘子燉給他們吃也是白搭。就這么著吧,打兩斤rou就成了。也不用包餃子,家里還有去年過年剩下的榛蘑兒,再去東街豆腐房稱上三五斤豆腐,提前凍上,到時豬rou燉粉條,加些榛磨兒凍豆腐,味兒也不錯?!?/br> 褚母忙說,“是啊是啊。” 褚父瞪褚母一眼,褚母立不敢發(fā)聲了。褚父也沒再多說,不過,褚父的心思,韶華明白,無非就是怕陳家反悔親事,所以想要大魚大rou的招待人家罷了??涩F(xiàn)在家里這樣的境況,只要人家不瞎,過來后瞧一眼還有什么不清楚的呢。與其打腫臉充胖子,倒不如實實在在的做人。自己立身正,就是人家親事不愿意,人格上也不會矮人一等。 如今這么迫不及待的上趕著要把閨女嫁人家,又哪里能叫人家瞧得起。 不知道褚父褚母如何商議的,最終倒是沒燉肘子,待初五那天早上,褚韶中一大早出門,到何家村的集市上割了五斤前臀尖兒的豬rou回來。褚父一見,還有些不大滿意,問,“怎么不是五花rou?” 褚韶中道,“何家村兒的魏太太今天請客,那五花rou都給他家送去了。就剩這臀尖兒rou了,我瞧著也成?!?/br> 褚父擺擺手,“就這么著吧?!?/br> 給父親瞧一回割回來的rou,褚韶中就把rou拎廚房去了,褚韶華正坐在飯桌旁洗黑蘑菇,這蘑菇是打關(guān)外來的,集市上每到冬天就有賣的,做燉菜格外有滋味兒。就是難洗,蘑菇里細草屑、小沙土粒有很多,還會有小蟲子,不仔細洗可不成。褚韶中打量meimei一眼,“怎么還這一身的靚藍裙,華兒,去換一身,你不還有身綢的么,穿那身?!?/br> “這急什么,客人還沒來哪。我?guī)湍锵床?,容易臟,一會兒換就行?!彪m然不看好陳家的來意,韶華也不會家里干活兒的衣裳見客人。 見她心下有數(shù),褚韶中便什么都不說了。 把泡發(fā)的蘑菇挨個兒的洗出來,再用溫水狠狠的投了幾遍,一直投出清水來,褚韶華才把蘑菇放下,將墻角的一個小東瓜切開,刨了的東瓜瓤放在一旁閑著的淺子里,一會兒拿出去曬著,曬干取了子,冬天就能炒東瓜子。東瓜切成象棋子大小的方塊兒,整齊的放到碗里。東瓜這東西水性大,沒什么異味兒,人們燉菜里愛放這個,一則好入味兒,二則就是冬瓜一燉跟肥豬rou很像,要是rou菜里放些東瓜,就著那葷湯,還真能糊弄糊弄。 褚母瞧著五斤rou實在不少,一時舍不得全都放了,跟閨女說,“這要全都燉了啊?!?/br> 褚韶華接過母親手里的刀,剁了一半,將剩下一半的豬rou放干凈碗里,放到紗櫥里去。褚韶華說,“有這些盡夠了,蘑菇豆腐都是好東西,再有粉條兒東瓜,這就挺實誠。媽,我切rou,你弄面吧,先把饅頭蒸出來,再燉rou菜。待rou菜得了,再把蒸屜往大鍋上一放,把饅頭溫一溫,顯著跟剛蒸出來一樣熱騰宣乎?!奔依锞鸵粋€做飯的大鍋,就得這么來了。 褚母說,“把rou切成了,就不用你了,去屋里換身干凈衣裳。人家頭一回來,咱們窮啊富的,也得體體面面的?!?/br> “我知道?!瘪疑厝A一刀刀的把rou切好,又切出蔥姜調(diào)料,這才在水盆里洗了兩遍手,回屋換衣裳去了。經(jīng)過堂屋時,見她爹身上是一件不大合身的半新的藏藍綢衣,韶華說,“爹,你這衣裳瞧著眼兒生。” 褚父一手托著個細瓷小茶碗慢慢的呷口茶,一面道,“這不是親家過來,我那身綢的給你娘洗了還沒干,我往三大伯家借的,就用一上午,待親家走了,就還他去?!?/br> 褚韶華“哦”了一聲,回自己屋兒里換衣裳去了。 她這也是很久前做的衣裳了,就是件紅綢小襖紅綢裙子,三年前的衣裳,早小了。當(dāng)初沒賣是因為褚父想著閨女還有樁好親事,不能沒件見客的衣裳,這衣裳就讓褚韶華自己收起來了。褚韶華手巧,重新把衣裳拆了,在集上貨郎那里買些零布頭兒,再用拆下來的綢子布,做了件鑲大邊兒的裙襖。她料子不多,裙襖都做的恰身合體,再加上她這亭亭玉立的年紀,這衣裳穿出來,褚父都滿意點頭,說,“就穿這身兒。”說的好像褚韶華除了這身衣裳還有別個衣裳似的。 褚父見屋里也沒別人,悄悄同閨女道,“一會兒陳家人來了,你一道跟爹出去接一接,陳家不是外人?!?/br> 褚韶華就知道她爹的心思,現(xiàn)在褚家家境,看來她爹心里也有數(shù),這是看她相貌不錯,是想叫陳家大爺看看她了。褚韶華真不是她爹這樣的性子,家里就是再窮,可到了再讓閨女拿臉做第一籌碼的時候,就不是正經(jīng)人家的過法兒了。褚韶華看她爹那張自作聰明的臉,她爹一樣的好相貌,說來,褚韶華的相貌多是像父親,父女倆一樣的長眸鳳眼,高鼻朱唇,只是,褚父老了,非但人老了,精神志氣散了,連人品都是往下走。褚韶華想到自己祖父當(dāng)年,忍住一口氣,輕聲說,“爹你要是想我這親事做成,有兩樣事,爹你依我,這親事就能成。爹你要不依,咱們都清楚,陳家這幾年沒同咱家走動過,退親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褚父眼下一腔期冀都寄韶華身上,最聽不得就是“退親”兩字,當(dāng)下大怒,卻是被褚韶華冰冷的手按住,“爹你聽不聽?” “別說這些晦氣話,陳家不是不講信義的人家?!?/br> “要是講信義,我現(xiàn)在都十七了,咱們出孝兩年了,怎么也不見他家過來提親事?”褚韶華可不是褚父自欺欺人,以為有閨女這張上乘臉蛋兒就能哄住陳家順順當(dāng)當(dāng)把閨女娶走,自此褚家家計全寄閨女身上的人。褚韶華清醒的很! 當(dāng)一個沒什么主意的人,遇到一個意志極為堅定的人。那么,沒主意的人屈服不是什么難事。褚父不耐煩的皺皺眉,揮手道,“行了,你說吧?!?/br> 褚韶華道,“就一件,飯桌上,不要提我跟陳家親事。如果陳家不提,爹你一個字都不要提。剩下的事,我自有法子。” 褚父知道這個閨女向來有主意,脾氣大,氣性也大。褚父低聲道,“這要是咱家還跟以前似的,我難道還上趕著他陳家?閨女,這可不是賭氣的時候,骨氣值幾個錢啊,陳家有的是錢,你嫁過去就是吃香喝辣的好日子。低這一時頭,以后一輩子順順利利的。” “爹,你不用低這個頭,我說有法子就有法子!” “你有什么法子?”褚父問。 “爹你別管,我現(xiàn)在打下包票,只要爹你聽我的,就是今天陳家不提這親事,我包管他家以后還得上趕著來跟咱家說!”褚韶華響當(dāng)當(dāng)?shù)脑捔滔拢腋敢粫r是真的猶豫了。 褚韶華也不說話,她就看著她爹,等著她爹的決斷! 良久,褚父才一跺腳,“成!就聽你的!你要是弄砸了,可誰也別怨,你是個沒纏腳的天足,以后也再沒這樣的好親事了!” 第4章 決斷 陳家人是快中午的時候才到的,陳家人到的時候,褚韶華正在廚房跟母親說話。聽到院兒里一陣騾子馬的響動,褚母隔窗紙看不大清,心里也有感覺,小聲同閨女說,“陳家人來了,你跟娘出去接一接?!?/br> 褚韶華眼睛一瞇,坐著沒動,“我不好意思,娘你去吧?!?/br> 褚母想想閨女到底是未過門兒的黃花大閨女,的確不好這么露面兒,就先自己出去了。來的還不只陳老爺陳大爺,還有陳太太。陳太太是個嗓門兒很不小的婦人,極是親熱的挽著褚母的手,笑道,“褚嫂子,咱們可是有幾年沒見了?!?/br> 褚母是個軟性人,也跟著笑,“是啊。”又同陳老爺陳大爺打招呼,“陳老哥還是以前的模樣,就是你家老大認不大出來了?!?/br> 陳太太笑,“他常年跟他爹在外頭,meimei見的少些?!?/br> 陳大爺稱褚母為嬸子,見到褚父褚韶中則稱叔叔、大哥,招呼起來既親切又有禮貌,還帶著那么股子實誠可靠。褚父忙請陳家人進屋說話,褚母沏了茶,就聽陳老爺說,“這幾年生意忙,越是過年越是抽不開身,去年又開了一號買賣,我想著,今年不論如何也得回家看看。前兒剛到,我就想著褚老弟,幾年不見,老弟顯老了?!?/br> 陳老爺論相貌真比不上褚父,奈何人有本事,精氣神兒好,穿戴亦是氣派,自非拿閨女親事當(dāng)救命稻草的褚父可比。褚父笑,“我們在鄉(xiāng)下,每天早出晚歸,今年剛得了孫子,不能不老啊。” 陳家又是一通恭喜。 陳大爺把手里帶的點心匣子奉上,褚父客氣的笑,“還帶這個做甚,又不是外處?!?/br> 陳大爺說,“我爹說褚叔愛吃稻香村的點心,來前兒特意讓我買的,給褚叔帶過來。” 褚父一笑,令褚母收了。 陳家到褚家的時間就快到飯點兒了,略說了些話,褚父就讓褚母去張羅飯了。褚韶中把廚房的飯桌搬了過來,到廚房還給meimei使了個眼色,意思是叫meimei露個面兒。褚韶中不愧褚父親兒子,也對meimei的相貌很有信心。 褚韶華跟著母親往堂屋兒端燉菜,燉菜一人一碗,還有一淺子熱騰騰的白饅頭。褚韶華進屋兒里明顯覺出屋里長輩們說話的聲音低了低,陳太太的聲音倒比剛剛在院子里更尖更夸張,那嗓子尖的,連笑聲都有些尖銳了,陳太太直說,“這是大姑娘吧,唉喲,好幾年沒見,可真出息?!?/br> 褚韶華看向陳太太,叫了聲嬸子,又跟陳老爺、陳大爺打過招呼。 陳老爺也說,“我也好幾年沒見韶華了,還記得她小時候特別機伶,我讓老大背九九乘法表,他是背了半日還吭吭哧哧的,氣得我不叫他吃飯,讓他擱門外罰站。那天褚叔帶著小韶華過去,老大在門外一邊兒哭一邊兒背,他還沒背過來哪,小韶華就記得溜熟。哈哈哈,當(dāng)時我就說,這閨女心性聰明?!?/br> “都小時候的事了,陳叔你不說我都不記得了?!瘪疑厝A落落大方道,“叔嬸陳大哥你們慢吃,廚下酒要燙好了,我這就去拿?!闭f完她就又去廚下忙了。 陳老爺笑,“這機伶孩子,自小到大都這么機伶?!?/br> 陳大爺不自覺目送褚韶華出門,順著父親的話道,“可不是,meimei一看就聰明?!?/br> 聽爺倆這話,還沒吃飯,陳太太那嗓子就跟被饅頭堵了似的,好不憋悶。端酒上來的是褚母,褚韶華自己端了碗燉菜,一個饅頭,去里間兒自己屋兒里吃,不跟大家一起。陳太太這才略舒服了些,而且,吃飯就是吃飯,大家說些以前在北京的事,褚家父子倆沒有提半句親事,這也讓陳太太挺滿意。雖說褚家姑娘長的是不錯,眉眼也勾人,可這褚家已是敗了的,娶這么個媳婦,一點兒幫不上婆家不說,怕連自家也得叫這破落親家拖累。 大不了多給褚家些錢就是,鄉(xiāng)下一樣有門當(dāng)戶對的小伙子,嫁妝豐厚些,褚姑娘也能尋著好婆家。 陳太太做此主意,準備回家就再跟丈夫吹一吹枕頭風(fēng)。 褚韶華在里屋吃飯也認真聽著外間兒動靜,見的確沒一句提及親事,她這心里就有數(shù)了。慢慢的吃了半碗燉菜一個饅頭,褚韶華的心漸漸平靜下來,待外間兒吃過飯,她出去跟著母親收拾飯桌,剛出廚房,陳家就要告辭了。 褚韶華的眼睛掃過褚父,見褚父眼中只是略有焦切,就知陳家雖沒提親事,可也沒有說退親。褚韶華便心里有數(shù)了,父兄的母親都親自相送陳家,褚韶華也一道。陳家是駕著大騾子車過來的,到門口,陳老爺就說,“褚老弟、弟妹、中兒、華兒都回去吧?!?/br> 褚父看閨女一眼,褚韶華只作平時送親戚的模樣,看著陳家人走了,褚家人方回屋說話。褚父在院子里就沉不住氣,直說,“這事兒懸了!” 褚韶中也一個勁兒的跺腳嘆氣,一時為meimei可惜,一時又想陳家沒正式提出退親,這事兒未沒有轉(zhuǎn)機。褚母是全無主意之人,叉著兩只手在腰間的粗布圍裙上擦了又擦,不知要如何是好。 褚韶華誰都沒理,回屋換下綢襖綢裙,穿上平時常穿的靚青色的棉襖棉裙,拿里拿了個靚藍布包,說,“爹,我出去一趟?!?/br> “你去哪兒?”褚父正為閨女的事發(fā)愁哪。 褚韶華眉眼平靜,“出去走走?!彼愠鲩T去了。 褚韶華抄近道兒去的村口,自褚家村回陳家村必然要經(jīng)村口這條大道的,褚韶華也沒等多久,就見陳大爺駛著馬車遠遠過來。待陳大爺近了見是褚韶華,立刻停了車,跳下去,幾步跑過去,問,“meimei怎么來了?” 褚韶華笑笑,“我有事,想跟陳叔叔說?!?/br> 陳大爺挺熱心,問,“什么事?” 褚韶華看向大車上的陳老爺,幾步上前,把手里的一個藍布包著的東西遞給陳老爺,陳老爺打開來一看,是一套銀項圈銀手腳鐲,陳老爺認識這東西,當(dāng)初陳褚兩家定親事,因為兩個孩子年紀小,也不可能大定,陳家便打了這套銀項圈兒手腳鐲為定。褚韶華把這個送來,陳老爺自大車上下來,略走開幾步,問,“誰讓你來的?” “沒誰讓我來,我爹娘不知道,我自己來的。”褚韶華看向陳老爺,勉強笑了笑,“陳叔叔,不瞞你,今天我爹穿的綢棉袍是從村長三伯家里借的,我那身紅綢衣裳,是以前的舊衣裳改的。我家里什么樣,陳叔叔你也看出來了。這自來結(jié)親,就講究個門當(dāng)戶對。這也不是陳叔叔你反悔,自打三大娘帶信兒到我家去,我爹就高興的跟過年似的,說咱兩家做了親,我家里日子也就有了盼頭兒。我年紀雖小,也不是不明事理,您家要娶的是媳婦,又不是總往娘家偷東西的賊。咱們兩家,自打我爺爺時就交情不錯,別為這親事壞了交情。就是不做親,也是朋友。不然,您家勉強的娶了我,彼此心里存了芥蒂,也不是過日子的道理,我也不想那樣。誰家成親不是歡歡喜喜的呢?要是勉強,我情愿就此做罷。這定禮,您收回去,親事,是我退的。以后,我在村兒里名聲也不會難聽?!?/br> 陳老爺面色冷峻,目光嚴厲,“你這都想好了?” “想好了?!瘪疑厝A道,“陳叔要是不生我的氣,我還有事要求陳叔?” “什么事?” “這親事我自己退,我爹我哥不能這么算了,您為咱兩家的交情,必要給我家些錢,補貼我家的日子?!瘪疑厝A道,“您別給這錢,我有事求您,我聽說,北京城里做工的機會多。我如今也十七了,什么活兒都做的,我也識字,外頭不論是大戶人家做丫頭下人,或者是作坊里做工,您認識的人多,給我尋個事兒做吧。我在外能為自己掙口飯,當(dāng)初我爺爺就是五兩銀子起的家,我不信我這輩子難道就不如人?!?/br> 褚韶華顯然已經(jīng)打算好了,她說,“看在我爺爺?shù)拿孀由?,陳叔你幫我一步,我以后能報答你?!?/br> 褚韶華之性情剛烈,饒是陳老爺在外做了經(jīng)年生意也是心下詫然,一個十七歲的小姑娘,就敢自己來退親。而且,這閨女說的,陳老爺都有些心酸,她自己竟是半點淚意皆無,一雙眼睛冷靜堅定,顯然是早思慮過的。陳老爺還沒說話,陳大爺先是忍不住了,陳大爺比褚韶華年長兩歲,自小跟著父親學(xué)做生意,要說在鋪子里也歷練多年,這會兒卻是連話都說不俐落,“這,這叫咋說的,咱們,咱們這親事,都定了怎么能退啊。” 陳老爺看長子一眼,不知該怎么說。倒是褚韶華先說了,“我跟陳大哥好幾年沒見,你知道我是什么脾氣性情?又或者,我今日焉不是以退為進。陳大哥,親事不是小事,你可要想清楚想明白,我可是沒半點嫁妝的,性子也不大柔順。我小時候纏腳怕疼,我爺爺疼我,就沒叫纏,我還是天足?!?/br> 褚韶華覺著,相對于這愣頭愣腦的陳大爺,還是陳老爺更靠譜些,褚韶華道,“我的事,就托給叔叔了?!?/br> 說完,她轉(zhuǎn)身便走了。 第5章 親事 褚韶華把該辦的事辦完,就俐俐落落的回去了。她不是不珍惜陳家這門親事,就像她爹說的,沒了陳家這親事,就憑她這一雙天足,現(xiàn)在褚家的家境,想再尋陳家這樣一門親事是不可能的了。她之所以穩(wěn)住她爹,就是因為,褚韶華還有其他的盤算。親事能成則成,她不能再憑陳家無言的拖下去,難道拖到她二十幾歲再不情不愿的娶了她,過著不情不愿的日子。褚韶華不是這樣的性子!她寧可現(xiàn)在把話說清楚,陳家退親可以,可陳家得幫她在北京尋一份差使。不管是再如何辛苦的活,她都會去做,自己憑雙手掙飯吃!她爺爺一樣是白手起家,她就不信,自己就沒出頭之日! 褚韶華一身輕松的回家走,陳大爺可是急了,這位在鄉(xiāng)下十九歲還未成親堪稱大齡未婚男士,刷的就從他爹手里搶過那藍布包,幾步追上去。褚韶華聽到響動回身,見是陳大爺,還沒弄明白陳大爺?shù)膩硪猓惔鬆斠寻涯撬{布包塞回褚韶華的手里。他生得有些瘦削,長眼方臉,新剃的青瓜皮似的亮腦門兒,帶著幾分憨憨的實誠勁兒,眼神清明,陳大爺說,“你要是愿意為咱們的親事以退為進,三十六計,我就更樂意了。這個拿回去,那啥,過兩天,我得先讓娘去算個吉日,你等著我?!闭f完他倒跟受了什么大唐突似的,轉(zhuǎn)身跑開了。 褚韶華見遠處的陳老爺朝她笑著擺擺手,意思是叫她回去。褚韶華也擺了擺手,手里緊緊的握住這藍布包,這藍布包并不重,可此時褚韶華卻覺著,自己的一生仿佛都寄在這藍布包上了,沉重的她整個身體都在微微顫抖。她輕輕的把這藍布包抱在胸前,陳大爺已經(jīng)上了車,繼續(xù)趕著大騾子車回家走,還時不時的回頭朝褚韶華看,見她仍呆立在原地,陳大爺又使勁兒揮手,叫她回去。 褚韶華這才轉(zhuǎn)身往家走。 陳大爺笑呵呵地,他剛是從他爹手上搶的藍布包,也沒跟他爹商量,現(xiàn)在才想起來,陳大爺先開口,“爹,這親事,兒子覺著挺好。” 陳家原就為此親事踟躕不定,不然親自登門也不能既不提成親也不提退親,無非就是還沒拿定主意。陳老爺緊緊身上的狐皮綢子襖,過午的陽光曬有身上,暖融融的讓陳老爺有些想打瞌睡,陳老爺唇邊泛起一絲笑意,“我還不瞎。” 陳大爺憨憨一笑,陳太太卻是坐不住了,直著脖子嚷嚷,“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咱們可說好的,瞧瞧褚家現(xiàn)在的情況,不成就退親!” “閉嘴!”陳老爺一聲低喝,路上來來往往的還有人哪,陳8老爺冷著臉,“當(dāng)初這親事,是褚家老爺子在時,我親自跟褚老爺子求的!咱們買賣人,一口吐沫一個釘!做什么!剛吃三天飽飯就勢利眼了!你還瞧得起誰!當(dāng)初我出去做學(xué)徒還是褚老爺子介紹的鋪子!就憑這個恩情,這親也得結(jié)!”何況這個兒媳婦頗有可取之處,是個能干的閨女! 陳太太見當(dāng)家的強硬,姿態(tài)不由便軟了,陳太太略低了些聲音,“可你瞧瞧,褚老爺子才去了幾年,這褚家如今已是敗落的不成樣子了。你當(dāng)我是那高低眼看不起人的?你們父子倆都不在老家,我在咱自己村兒里就時常聽說那褚家父子游手好閑、好吃懶作的事,要不他家現(xiàn)在能這樣?” 緩一口氣,陳太太道,“你瞧瞧,今兒中午咱們吃飯的碗都是破的!剛那丫頭也說了,今天褚老爺那身衣裳都是借來的。這要是個正經(jīng)莊戶人家,怎么著也不能不講信用,可這好吃懶做不成,咱不能娶個媳婦還得養(yǎng)她娘家一家!天底下沒這個道理!”話到最后,陳太太就有些上火。 陳老爺?shù)?,“沒讓你養(yǎng)親家一家子。我看媳婦是個明白人?!?/br> “哪個媳婦不是偏自己娘家啊?!?/br> “哦,你不說我還忘了,你也是我陳家的媳婦,想來,你這心里也是偏著自己娘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