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算到時間過去太久，雖則因著他的執(zhí)意糾纏，與嬌娘有些許幼時情誼，但終歸只相處的時間不長，嬌娘對他陌生不少。而相反的卻是這六年多，嬌娘與謝家逐漸走得近了。那謝敬崇什么心思，那日他一打眼就能確定了五六分，其余的只稍稍一打聽，也能確定個八|九不離十了。

    但是，他眼下最頭疼的還不是這個……修長的手指輕輕滑過書頁上的墨跡又突然猛地停住，崔文山，或者說崔文山的夫人對他印象很是不好啊。

    今兒見著丹楓出來趕人的時候他就有幾分猜測，若是崔文山的意思，不必等到今天，早在他第一回 上門的時候就直截了當(dāng)?shù)鼐芙^了。更何況出面的是丹楓，那便只有可能是崔家的兩位女主人，只是丹楓雖說是嬌娘身邊的大丫鬟，但以前小丫頭說過，她身邊兩個大丫鬟都是她阿娘選的，現(xiàn)在使喚起來自然也是可以的。

    晚間的時候劍影端了木匣來說崔府還是回禮了，他便立時就知道今兒丹楓這作為不是她的意思。

    手指又重新在書頁上緩慢地滑動，寧昊謙心思轉(zhuǎn)得飛快，只要不是嬌娘的意思他就能放下心來，只是……崔文山這夫人是個什么脾性呢？

    絞盡腦汁想了好一會兒，他也只能暫時把這個擱在一旁。

    剛要合上書冊，他心思已經(jīng)轉(zhuǎn)到今晚與蘇家兩兄弟談?wù)摰氖虑樯稀?/br>
    蘇昱瑾、蘇昱琛當(dāng)年也是跟著他一同去了西北，當(dāng)年他身邊的這一圈將士子弟其中大半都是跟著他去的，昨日才跟著班師的大軍回到京城。

    今兒他去西郊大營也就是見見這群人，因著當(dāng)前雖是同去西北，但并沒有分到同一支行軍中，反倒是四散了去。

    他們今日也真是久別重逢了。

    只是晚間單獨(dú)見到蘇家兩兄弟，他才知道回京的路上軍中還出了點(diǎn)亂子。

    說大也不大，只是隱約似乎牽扯到了大皇子和太子兩方勢力。

    早前他在京城的時候，與太子并不親近，但與大皇子、當(dāng)然確切地說是與清源那是針尖對麥芒水火不相容的狀態(tài)。今朝回來，雖則只有短短一些時間，但這兩派之間愈發(fā)敵對的狀態(tài)卻也感覺到了。

    朝堂之上，勢力紛雜，太子背后倚靠的自然是世家，但大皇子背后卻是皇帝，兩相抗衡，還真沒有孰強(qiáng)孰弱的分別，至少目前沒有出現(xiàn)明顯的弱勢方。

    今晚蘇昱瑾還跟他說，皇帝有廢太子的意思，但依他看，此事絕無可能，且不說如今楊氏等世族占據(jù)著諸多實(shí)權(quán)位置，便是皇帝自己的陣營都還沒能擰成一股繩，各自抱著小心思呢！

    若要讓他來說，別說廢太子這等震動朝綱的大事，就連皇伯父作為籌碼彈壓太子的大婚一事，隨著西北戰(zhàn)事落幕，恐怕也堅持不了多少時日了。

    除開這些但有一事，他卻是十分在意。

    蘇昱琛說得對，他年已加冠，是該承繼父王的爵位，可是皇伯父看起來并無行此事的意思，這其中的意味他不得不深思了……

    夜已漸深，燃了半宿的燭火終于被一道輕巧的破風(fēng)聲彈滅。

    四下俱寂。

    ***

    自睿王故去已有十五年，睿王妃蘇璃雖仍在睿王府，對外卻是謝絕了一應(yīng)往來，平日的能見著她出睿王府無非也就兩件事，一件是去蘇家，但因著早些年的一樁舊事兒，往往一兩年也就一回。另一邊便是進(jìn)宮，每個月蘇璃會進(jìn)宮一趟給太后請安，一來一回也就小半天的功夫。

    今日又是她慣常進(jìn)宮給太后請安的日子，只是臨了出宮的時候，未央宮突然來了人說皇后娘娘請她前去。

    蘇璃本有些遲疑就要拒了，只那來傳話的宮女許是皇后身邊得力的，再三說皇后娘娘是有事要與她相商。

    最終蘇璃還是跟著她到了未央宮。

    楊皇后正笑盈盈地等在殿中，見了她頓時露出一個似悲似怨百感交集的表情來，聲音也是幽幽的：“你總算肯來看一看本宮了……”

    蘇璃的神情相比之下要平靜得多，只一雙眼眸里同樣盛滿了深深的情緒，望著楊皇后動容的神色，驀然良久之后才緩緩一嘆。

    “璃娘，本宮今日請你來，是真的有事與你商量?！边€是楊皇后先回神收拾了情緒，上前一步拉過蘇璃的手，推到一邊坐下。

    蘇璃也是從善如流揚(yáng)起一道溫柔的笑容：“皇后娘娘有話直說便可，只是璃娘如今深居睿王府，謙兒是剛剛回京，只怕也幫不上娘娘什么忙……”

    她還沒說完，楊皇后就一把握住她的手：“璃娘，本宮想說的不是這個。你今日去給太后請安，太后可曾說過謙兒襲爵之事？”

    未料她會問起此事，蘇璃先是一愣，不過今日太后確實(shí)略提了兩句，只說謙兒年及弱冠，到了娶親的年紀(jì)，讓她也上上心，給謙兒選一門好婚事。

    太后雖然對謙兒寵愛，但在教導(dǎo)謙兒以及一些大事上，對蘇璃還是十分尊重，一般很少插手，如今提點(diǎn)她也是不越“兒女婚事，父母為大”的信條，算是言明了謙兒的婚事以蘇璃為準(zhǔn)的意思。而襲爵則是順口說了一句：“這選出來的媳婦是要掌管王府的，你切要看清了?！?/br>
    “太后話里有此意思……”這句話蘇璃說得略有猶疑。

    楊皇后卻是意料之中似的點(diǎn)點(diǎn)頭：“本宮要與你說的也正是此事，其實(shí)謙兒回京之后太后便與圣人提過此事，但圣人當(dāng)時回應(yīng)得很是含糊，還是太后說了些什么才叫圣人留了準(zhǔn)話……”

    這些蘇璃本來是不知道的，這會兒聽見不由地心里想到什么，神情可見地沉了下來。

    楊皇后還在繼續(xù)說：“璃娘你也知道，太子的婚事圣人遲遲不肯松手，本宮也不瞞你，當(dāng)日太后是先與圣人提了太子的婚事，又說的襲爵，圣人的反應(yīng)倒不好說是因著哪一樁，但……”

    “皇后娘娘不必多說，這些璃娘都明白?！碧K璃垂下眸子，挺翹的睫毛在眼瞼投下一片陰影，微微顫動。

    楊皇后與她說這些，自是有她的用意，蘇璃不是天真稚兒，該想到的都能想到，利益無關(guān)手段。不論她曾經(jīng)與楊皇后走得多么近，在睿王身故以后又是怎樣疏遠(yuǎn)，只要她們還有共同的利益，隨時可以有話可說。

    只是，現(xiàn)在蘇璃還不能確定楊皇后給出的利益是否足夠她站在這一邊。

    作者有話要說：　　小侯爺：討好丈母娘有什么好方法？在線等，急！

    第47章

    探

    此次出征大勝而歸, 朝廷論功行賞, 寧昊謙不大不小立了幾個軍功, 自然也被好一番嘉獎，只是對襲爵一事圣人卻仍是只字未提。

    眾人心中作何感想姑且不提, 小侯爺自個兒現(xiàn)在滿心的打算也不在這上面。

    吃完了宮里的慶功酒, 小侯爺跨馬就朝東市而去, 今兒幾個同好的弟兄合著蘇家倆一塊兒在快怡庭請他喝酒，嘉善她們一眾小娘子也要過來, 其中便有嬌娘。

    推杯換盞, 酒意微醺。

    蘇昱瑾這一眾人自是與有榮焉一般恭賀他今日得的嘉獎, 小侯爺卻不以為意聽見他們的話只微微頷首, 一雙眸子目不轉(zhuǎn)睛地盯住了嬌娘的舉止。

    嬌娘與嘉善等人坐在另一張桌上，似有驚奇地小口啜飲杯中的酒水, 崔家平日里甜酒多一些, 今兒正逢大喜，便是她們這桌上的也是醇酒。

    她見嘉善等人喝得高興, 便也端了一杯品嘗，不過一入口即是濃烈的沖勁，比之她之前喝過的那些何止一兩倍，因而猛地皺縮了下面容, 立刻放下酒杯, 緩了好一陣才恢復(fù)如常。

    寧昊謙看得會心一笑，垂首飲盡杯中酒，遮掩了唇邊抑制不住的笑意。

    “……二郎, 喂！你聽見我在說什么了嗎？”蘇昱瑾等了好一會不見他回話，伸出手在他面前使勁揮舞兩下，他說的話很重要好不好！

    抬頭睨了他一眼，寧昊謙懶洋洋地回：“聽見了，可是你說的事兒也不是我能決定的。”

    聞言蘇昱瑾便是一窒，他自然知道這將領(lǐng)任職不是二郎能決定的，但是二郎如今軍功加身，并非昔日的頑劣孩童，睿王的舊部和睿王的爵位一樣本該二郎順理成章承繼下來，可是如今圣人對此并不表態(tài)，或者說他表露出的意愿就是不愿。

    今日來給他賀喜的這群小郎君們其中大部分都是睿王舊部的子嗣，今日來也是表明家中的意思，故而蘇昱瑾才會有此一問。

    看他神情實(shí)在幽怨，寧昊謙頓了頓還是對他勾勾食指。

    蘇昱瑾：“？”

    寧昊謙在他湊近以后低聲道：“以后此事莫要再提，時機(jī)還不到。這話也告訴他們，靜候即是?！?/br>
    瞥見小侯爺冷然的目光，這話在蘇昱瑾心里轉(zhuǎn)了兩個來回，才突然回過味來——圣人現(xiàn)下正是疑心四起的時候，因著太子的婚事，圣人在朝中與楊氏一派鬧得極為不悅，而楊氏一派手握重權(quán)，反抗起來亦是十分激烈。

    這時候如若再提兵權(quán)之事，只怕會惹怒圣人。

    不過，如今朝廷局勢說來是圣人與楊氏一派爭斗，實(shí)際上乃是奪嫡之爭。

    自淑妃被幽禁，三皇子便性情越發(fā)泯然，又一向不得圣人喜愛，底下的四皇子、五皇子年歲尚小，其生母亦是位份低賤，根本不具備與德妃抗衡的實(shí)力，因此算來算去，也就大皇子堪堪一用。

    圣人早些年便對含象殿頗有偏寵，對太子的不喜也一直有跡可循，只是那時不管朝堂后宮都沒覺得他會有這樣的心思罷了。

    “二郎……”一向話癆的蘇昱瑾也有說話卡殼的時候。

    寧昊謙知他問什么，卻只是皺了下眉頭，飛快地丟出一句：“還不到時機(jī)?！?/br>
    現(xiàn)在還不到站隊(duì)的時機(jī)。

    那杯酒嬌娘嘗了一口便不再怕碰了，邊上的嘉善見到來取笑她，她與嘉善笑鬧了一陣就推脫醒酒出了雅間。

    此時酒過三巡，屋里的人已經(jīng)散了好些，寧昊謙一直與蘇昱瑾幾個人說話倒是又喝了許多。打眼見著嬌娘出了門，寧昊謙也要起身。

    只是才邁出三五步，就被人軟聲叫住。

    嘉善許是飲多了酒，面頰酡紅，手里還端了一杯，說話倒是還很清明的模樣：“二郎，今日賀你凱旋?！?/br>
    寧昊謙正急著去追嬌娘，心不在焉地隨口一應(yīng)：“多謝。”

    然而嘉善卻不肯輕易放他就走，還在說：“二郎！我、我知道太后娘娘要給你選納妃了，你……”縱是她一貫豪爽，提起此事也有幾分羞意。

    只是寧昊謙現(xiàn)在滿心不耐，又哪里注意得到她是什么心情，見她半天支支吾吾凈說些無用的話，索性直接道：“皇祖母是說過，但是既然給本殿下納妃那還是得本殿下自己做主吧?！?/br>
    說完，也不看嘉善是什么反應(yīng)，抽身就出了門。

    嘉善面上的嬌羞如潮水般忽然褪去，慢慢抿緊了唇，蒼白，顫抖。她攥緊了手里的白玉酒杯，緊到發(fā)疼。

    ***

    寧昊謙是在潘記書鋪?zhàn)罾飳拥臅荛g找見嬌娘的，她正津津有味翻一本古書，見著他還挺驚訝。

    “你怎么來了？”

    “本殿下一猜你就在這兒！”寧昊謙順勢坐在她身邊，手里也入鄉(xiāng)隨俗似的從書架上抽了本書，信手翻了幾頁。

    嬌娘聞言也只是對他一笑，眉眼彎彎，嘴角也牽出一絲勾人的弧度。

    這笑寧昊謙不是頭一次見，卻又是他頭一次心里一熱。

    在肚子里打轉(zhuǎn)了一會兒話不由脫口而出：“嬌娘，皇祖母說我該成親了……”

    看見嬌娘瞬間訝然的神情，小侯爺暗惱一聲，他這是昏了頭！說好要慢慢試探的，這下也只能補(bǔ)救道：“咳！你該不會忘了吧，清嘉已經(jīng)許了駙馬，寧昊彬三年前就娶妻納妾，太子……咳，太子也早就定了親，輪到我也不奇怪吧？”

    見他問，嬌娘答得認(rèn)真：“輪到你不奇怪，但是你跟我說有些奇怪?！?/br>
    畢竟他的婚事她也說不上話，不過看見他因著她的話瞬間僵住的神情，不免自省了一下，或許小侯爺是覺得與她是知交才會與她坦誠相待，那她的反應(yīng)實(shí)在太無禮了。

    遲疑了一小下，寧昊謙還在氣結(jié)，嬌娘試探著出聲：“嗯，我覺得太后與睿王妃選的人定是極好的，你……你不必?fù)?dān)心。嗯，或許你可以多看一看身邊的人？也許一直有人對你有意呢……”

    說著，她忽然想起嘉善，才加了后面一句。

    寧昊謙不知她話里的意有所指，但已經(jīng)十足十氣了個倒仰。

    咬著牙，心想，好！好你個小丫頭！他算是看出來，這小丫頭壓根就對他沒那個想法，不然也不至于這么一副事不關(guān)己的模樣，還心大得給他出主意！

    第48章

    好久沒有聲音傳來, 嬌娘從書頁間偷偷瞄他, 只能看見一臉憋氣的表情, 然而她卻根本不知道他在生哪門子氣，她剛才說的話？可是她也只是順著他說的, 并沒有提起誰啊。

    想不明白, 嬌娘也不好在他氣頭上再說話, 只好怏怏地把目光放回書上，只是看著看著全副精力就埋了進(jìn)去。

    好不容易給自己做了心理建設(shè)的小侯爺一回頭見到這幕, 差點(diǎn)一口氣憋不住, 忍了又忍, 實(shí)在忍不住伸手點(diǎn)了點(diǎn)她額頭, 語氣惡劣：“小丫頭，你就這么高興！”

    嬌娘側(cè)身躲他, 笑瞇瞇地道：“這是替你高興呀！成親可是喜事呢?！?/br>
    “喜事？你覺得是喜事？”小侯爺神情陡然平靜。

    嬌娘雖覺他聲音奇怪, 還是歪了歪頭認(rèn)同：“成親當(dāng)然是大喜事，你不這么認(rèn)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