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jié)
遺憾嗎? 自然是遺憾的。 謹(jǐn)姝本就不是壓抑的性子,而今仿似更放得開些了。 她知她今日所為必然會觸怒李偃,他可以把魚符給她,但那好似就是前世劉郅愛賜的貴重玩意兒,不可以損壞了,不可以輕易拿出來用,那是恩賜,是榮寵,不是個尋常的叫你拿來用的物件。 但她已顧不上那么多了,這一世她擇定了他,必然要想盡一切辦法阻止任何可能阻礙他問鼎中原的障礙。 至于到時該怎么給李偃解釋,她還沒想好。 撒嬌賣個軟? 他好像挺吃這一套的。 如果他盛怒呢? 他會嗎? 其實(shí)她也不知,他對她究竟有多少情分。 她滿心糟亂地思索著。 實(shí)在不行……她甩掉一腦子的官司,定下心神。 管它的,愛怎樣怎樣吧,大不了他休了她去。 天大地大,她去做乞丐,她又不是沒做過?她去庵子當(dāng)庵姑,她又不是沒見過? 三千人馬,怕目標(biāo)太大引起注意,換做商人、信使、大戶侍衛(wèi)等打扮,兵分了六路,一路走官道,疾馳而行,其余五路亦是全速趕路,六路兵馬在江北和江東交界匯合,短暫休整后一觸即離,人員混合后換路線而行,繞道江南,從后方直接穿插到劉郅所在的云縣。 這些只是為了防止一些不必要的阻礙,謹(jǐn)姝出于謹(jǐn)慎為之,她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引起人注意,不知道會不會被人盯上,亦不知鄭氏和鄭鳴凰會否有所動作,更不知自己這樣全速趕路,會不會驚動劉郅亦或是遠(yuǎn)在郢臺的宇文疾。 她不想橫生事端,她托大領(lǐng)了兵,不過是仗著前世在劉郅身邊呆的久,了解他些許,如果旁的事,她不見得能處理,三千兵馬看似很多,但她亦知道,一個將領(lǐng)指揮得當(dāng)與不得當(dāng)?shù)男в脤墙厝徊煌摹?/br> 否則前世里,劉郅因何失了天下? 隊(duì)伍行進(jìn)了半月,終于在一個上午臨近了云縣,她在日前已去書一封給了山南,這時應(yīng)已收到了。 謹(jǐn)姝在楊通楊選的地界里趟了一圈,又在劉郅的地盤踩了一腳,想必兩方都知道地盤里來了一行不速之客,但謹(jǐn)姝隱去了特征,應(yīng)當(dāng)一時也看不出是李偃麾下的兵。 且三千兵馬,并不足以引起恐慌,多半知道了也是先靜觀其變。 這晚一行人在云縣外的山腳安營扎寨了,謹(jǐn)姝一邊啃著干糧一邊在拿羊皮制的精繪地圖在看。 呂安滿目愁容,心想好家伙,這小夫人心思竟是比李麟和朱嬰將軍要縝密許多,人難得也沉穩(wěn)不慌不忙,可惜是個女兒身,不然若是生成個男子,這亂世之中,想必也是個風(fēng)云人物。 原以為一路上必然是自己謀劃,事實(shí)確實(shí)他一句也插不上嘴,謹(jǐn)姝實(shí)在是想法太周全了,他駁不動,只能唯命是從。 他愁就愁在,他隱隱覺得這樣不妥,不說勝或者敗,單單讓小夫人涉險,他就是有一百顆腦袋,也不夠主公去砍的。 可他是個耿直又忠心的人,見了魚符如見主公,自然亦不敢違抗,是以這會兒糾結(jié)的腸子都要打結(jié)了。 謹(jǐn)姝卻沒顧得上瞧他糾結(jié)的恨不得當(dāng)場斃命的愁苦臉,只是專注地看著地圖。 前世里她人生末尾的那段日子,為了賣劉郅的江山,整日待在棲蘭殿瞎琢磨,無聊便在腦海里描摹王城的面貌,從正陽門到端午門,從棲蘭殿往東往西往北往南,一層一層一圈一圈仔仔細(xì)細(xì)地描畫。 她在藏書閣里拿到了王城的建造圖,并不全面,構(gòu)筑王城的時候,圖紙是經(jīng)了無數(shù)人的手的,每個人手上的都不完全,為的就是避免有人籍此謀反,她無事就出去轉(zhuǎn)轉(zhuǎn),她的記憶一向很好,看過的東西,短時間不會忘,而她又是個極度無聊的人,于是她又大把的時間去回想咀嚼,后來她覺得,王城好像刻在了她的腦海里,她甚至手繪了王城的地圖,她甚至知道哪一塊階上缺了角,哪里是明路,哪里是暗道。 她就是靠著那極度無聊又緩慢的日子,慢慢磨穩(wěn)了心性。 只是她此刻倒是安穩(wěn)如山。 朱嬰這會兒都急瘋了,一路去截,次次都截不到,追到遜縣那塊兒的時候,特娘的他已經(jīng)想殺人了,殺了傅弋那狗孫,或者劉郅那鱉仔,隨便誰都好。 “三千人的騎兵,扎翅膀飛了不成?” 他可就納悶了。 原以為是個簡單差事,誰能想到小夫人給他變戲法。 這要是旁的,他讓它愛哪哪去,可那是小夫人啊,不說主公看重她,便是不看重,頂著李偃妻的名頭,出門栽在誰手里,那下的可就是主公的臉面。 他能不急嗎? 他急得起火冒煙。 最后自然也不敢耽擱,快馬加鞭回了玉滄,因?yàn)榕麦@動人,他出來就帶了幾十人,想著怎么都夠用了,從繁陽到玉滄,中間跨了好幾個勢力的范圍圈,小夫人身邊跟著呂安,呂安行事一向謹(jǐn)慎,能擇的路線沒幾條,誰想到他思慮的很好,一路追過來,連個人毛都沒發(fā)現(xiàn),別說沒發(fā)現(xiàn),就沒人知道有小隊(duì)人馬行動的痕跡。 有那么一瞬間,他懷疑那送信的是個內(nèi)jian,小夫人壓根兒就沒出過府? 若不是主公來往傳信的全乃心腹兼死士,他真要信了這猜測。 雖則沒逮到小夫人,硬著頭皮還是要回去復(fù)命的。 他跪在李偃面前將一切如實(shí)稟告了之后,李偃氣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背著手在屋子里來回踱步,他腦子里已有了許多不好的猜測,方今這世道,一個女子出門在外有多危險?她究竟知不知道? “她能扎翅膀飛了不成?一個女子你都弄不住,孤是不是太縱著你了,懈怠至此?” 這一頂大帽子扣下來,朱嬰可受不住,跪地大拜,“主公要打要罰,懷麟絕無怨言。只是末將決計(jì)不敢懈怠主公之事的,一路只在江北江東交界聽聞過有異動,再追尋就什么都追不上的,且小夫人沒走最穩(wěn)妥的路線,不然我一路過去,定能尋到?!?/br> 李偃自然知道,但他也納了悶了,三千人馬,走路上都招搖,更何況她帶的還是精騎兵,怎么可能沒半點(diǎn)風(fēng)聲? 他正急切,山南那邊突然來了人,顧不得主公交代不可隨便來尋,徑直闖了進(jìn)來,一刻都不敢耽擱。 見了李偃,忙跪呈書信。 正是謹(jǐn)姝借呂安之名所書。 李偃一把奪了過來,拆開看,上言:奉主公符令,此時我等三千兵馬已聚云縣城外,不便多說,汝等配合即是。派小股兵力埋伏到云縣至櫟陽,以及云縣至福孟城的官道上,若碰見劉郅的糧草軍隊(duì),不惜一切代價截之或毀之。 上面加蓋了符印。 李偃拿了佩劍便出了門,氣勢洶洶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要宰了謹(jǐn)姝這倒霉混蛋惹是生非的妻。 門外侍衛(wèi)十分洞察入微的去牽了馬,李偃上馬之時方稍稍清醒了些,吩咐道:“叫葉家連夜派人去林州知會,說這親事不成了,話要多難聽說多難聽。另外告訴見空,整兵以待,一半去櫟陽城外守著,一半留待山南,若傅弋兵馬有異動,立馬來報我。”另吩咐探子,“去查,誰告訴小夫人,劉郅在云縣的!著人重點(diǎn)審鄭氏身邊的人?!?/br> 說完李偃便縱馬疾馳冒夜而去。 這夜仍舊有雨,零星的春雨濕漉漉地往人身上黏。 謹(jǐn)姝病了。 她這身子骨真不禁折騰。 但她一聲不吭,亦不能叫任何人察覺了去,若叫呂安知道,必定方寸大亂,她若在這里出了事,呂安在李偃那里萬死也難辭其咎,所以他肯定會著急。 她不能聲張。 熬過這兩天,便就好了。 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打發(fā)人去探,主公的軍隊(duì)到哪里了。 前幾日她方探過,還遠(yuǎn)著,從北邊兒鹿陰那塊兒過來,沒這么快。 但若太遠(yuǎn),就趕不及把劉郅摁死在云縣了,如果有大軍在,劉郅這會兒不死也得脫好幾層皮。 又過了會兒,她眼皮已經(jīng)燙得受不住了,呼吸亦變得灼熱。 她起了高燒。 她摸索著把頭抵在劍柄上汲涼,那涼意頃刻就散了。 她疑心自己撐不到明日了,不禁有些后悔自己的魯莽,但她亦是沒有辦法,她若不知還好,但她知了,不能眼睜睜看著他重蹈上一世的覆轍。 她重重的喘了一口氣,隨她來的是漣兒,漣兒比稚櫟要沉穩(wěn),少時亦習(xí)過武,身子要硬朗許多,長途奔波到現(xiàn)在,身體還受得住。 謹(jǐn)姝把她叫了進(jìn)來,吩咐了她許多事,把所有明日里需要注意的事項(xiàng)都說于漣兒聽,若明日她倒下去,漣兒可頂用。 她這么思索著,腦子已越來越沉,她罵了自己一句,又掙扎了起了身,“幫我打盆冷水過來,去問呂安有沒有褪熱的藥,說你有不舒服,裝得像一點(diǎn),不要透露我病了的消息?!?/br> 漣兒抖抖索索地應(yīng)了是,疑心謹(jǐn)姝在交代后事,眼淚都要憋出來。 她一步三回頭地出了謹(jǐn)姝的帳子。 一出門,一陣急風(fēng)從臉前頭刮了過來,一抬頭便瞧見一個高大的身影,披著披風(fēng),冒夜而來,只一眼,漣兒便睜大了眼,張了張嘴,驚訝得好半天叫不住聲音了,最后惶急得要跪,李偃已一把攥住了她,“你主子呢?” 漣兒猶疑地看了眼小夫人的帳子,心下這不糟的嗎?可轉(zhuǎn)頭又想,既主公來了,那便沒有小夫人的事了,李偃在這里,就仿佛一根定海神針?biāo)频模D時把心放回了狗肚子。 忙抬手指,還喜極而涕地夸大其詞著,“主公快去瞧瞧吧,小夫人病得快起不來身了。” 李偃本就著急,好容易連夜叫他尋到,一顆心還沒放下來,又高高懸了起來。 兩步上前掀了帳子,鉆進(jìn)去的時候,謹(jǐn)姝還閉著眼難受地輕哼,“怎這么快就回來了?若沒藥就算了,你打盆水來,便去歇了吧!” 李偃瞧她把自己糟踐成這幅樣子,是真的有宰了她的心的,一個女子,竟這樣能折騰。 可到了近前,卻只是彎腰輕探她燙手的額頭,眉毛蹙得能夾死一只蒼蠅,壓著聲音斥她,“果然我上輩子欠了你的。下次你若再這樣,我拿繩子把你捆在屋里?!?/br> 謹(jǐn)姝被他嚇得差點(diǎn)昏過去,聽他這樣說話的時候,還疑心自己燒糊涂了在做夢,抬手掐了他一把。 看他陡然蹙得更深的眉頭,自己先“呀”了聲。 完了,是真的。 第21章 還……“呀”? 李偃真想撬開她腦殼看看里頭到底裝了些什么。 這會兒倒同他撒嬌扮癡起來了。 也知道他會生氣? 早些干嘛去了。 能耐,可真能耐。 一個人帶著三千騎兵全須全尾地出現(xiàn)在這里,他派朱嬰親自前去都沒逮到她。朱嬰擅長長距離追蹤,找人幾乎未失手過,雖則這次可能因著她乃女流之輩而放松了警惕,但她這也實(shí)在是能耐到家了。 這會兒若不是她燒糊涂了,他真想當(dāng)場就把她捆了算了,他自從知道這件事之后,日日憂心如焚,牙都要咬碎了,只恨自己為何突發(fā)奇想將魚符交給她。 本是念著她新嫁,去往繁陽他家里,他卻也不能陪同,叫她自個兒獨(dú)自回去實(shí)在過意不去,故而想安她的心的。 卻沒想到自己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叫她胡鬧至此。 恍惚間又叫他想起小時候的事來,那時候他們兩個尚且相依為命,有一回他在外頭被人絆住了腳,回去遲了。她竟摸著黑跑了出來,臉上抹得跟鍋底似的,把他一件爛得發(fā)餿的破袍子裹在身上。 出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