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如此，他就該和魯國聯(lián)姻，誰知道在原世界里不堪一擊的魯國，這次竟然有如神助，能在兩國聯(lián)合之下硬扛這么久。那個守城的大將兀渠更是讓趙胥頭疼，那本來應(yīng)該是未來被他收入麾下的一員猛將，現(xiàn)在卻成為了敵人，簡直教人內(nèi)傷。

    “國君，當(dāng)真還要繼續(xù)打下去？”

    “打！”趙胥斬釘截鐵道?，F(xiàn)如今已經(jīng)不是他自己可以決定的了，朝中的各種聲浪推著他往前，這一仗他不僅要打，還必須得打一場全勝之戰(zhàn)，否則別說攻打他國和草原，趙國內(nèi)部都要出現(xiàn)問題。

    趙胥要親自前往渝關(guān)的消息一傳出，晉趙魯三國都有些震動，趙國內(nèi)部也并不是全部都忠心于這個年輕的趙王，還有一部分人仍效忠于他的叔父余商君，多的是人想看他的好戲。

    晉國則是多有猜測，覺得這個趙王是想得更大的便宜，原本兩國的軍隊是以晉國為主，但趙胥一去，以他的國君身份，當(dāng)然就是統(tǒng)帥之人，如此一來，一旦渝關(guān)被攻破，得到最多好處的，豈不就是趙國了。晉國這邊又是想趙胥出力，又不想己方得到的利益減少，只能暗地里搞些小動作。

    至于魯國，他們能苦守這么久，背后少不了周圍國家暗中的支持，特別是殷國，從草原販來的戰(zhàn)馬，本地產(chǎn)的糧食，甚至兵器，雙方算是皆大歡喜。

    這邊戰(zhàn)局膠著，遠在草原的烏圖部族，難得迎來了一個豐年，草原上的物產(chǎn)與資源源源不斷被運往內(nèi)地中原，又有大車大車的物資運到草原，幾個部族聚居之地日益熱鬧，人們的生活也可見的富足了起來。

    夏季過去，草原上迎來了秋日，在這種廣闊大地，更顯秋日的天高氣爽與蒼茫。大家已經(jīng)開始為了入冬忙碌起來，外出打獵成了部族里的男人們最愛的事。

    若說弓術(shù)，當(dāng)然沒人能比得過烏圖部族的族長沃突，大家早知道他的厲害，前幾年還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要和他比試，這兩年基本沒人愿意搭理他了，男人們自己玩自己的，不帶他一起，畢竟誰也不想總是看著這么個妖孽，來打擊自己。

    所以，沃突出門打獵一般是一個人，如今就是帶著殷如許兩個人了。

    “你的箭學(xué)的差不多，可以出門實戰(zhàn)了。只學(xué)會把箭射出去但不去真的射中什么，箭學(xué)了也沒什么用，走，咱們?nèi)カC幾只紅背狐貍回來給你做帽子?！蔽滞贿@么對自己的‘學(xué)生’說，然后找了個日子，理直氣壯帶著她跑出去瘋玩了好幾天。

    他們就兩個人，騎著馬走了挺遠，從太陽剛升起來的時候，到月亮升起來，一望無際的平原只有他們兩人。殷如許開始自己騎著馬，騎久了覺得困了，沃突就將她抱到自己的馬上護在身前讓她靠著自己睡覺，殷如許那只馬就跟在沃突的馬后面，乖乖一起小跑著。

    殷如許總是找不見獵物，因為那些小東西們都擅于隱藏，它們在這片草原上生活了很久，熟悉這里。如果是殷如許一個人，她大概會一無所獲，可她還帶著一位狼神之子，她的沃突族長生于草原，了解這里的一切，包括那些狡猾的小家伙們。

    沃突每次看到獵物，都先拽拽殷如許，讓她看，然后讓她出手。

    十射十空。

    殷如許才剛能射中靜止不動的靶子，現(xiàn)在就讓她射這種能靈巧跑動的動物，實在為難她了。但沃突樂此不疲，每每瞧見她射不中，都不知道為什么特高興。

    他們遇到了一群黃羊，殷如許一箭射出去，被一只黃羊把射過去的箭給蹬飛了。

    殷如許：“……？”

    沃突：“哈哈哈，我第一次看見有人射黃羊被蹬飛箭的哈哈哈！”他笑的直拍自己大腿。

    殷如許拿著弓對他比劃了一下，作勢嚇唬他。沃突更是要笑死了，對她說：“來，你先射我試試?！?/br>
    殷如許：“胡說?！?/br>
    沃突：“沒，我沒胡說，你先射我一下看看，就你這個力道，我抬手就能抓住你的箭了。”

    在他的再三要求下，殷如許對他放了一箭，沃突不閃不躲，果然閃電般一把抓住了她的箭?！皽暑^還行，力道不行。”沃突把手上好幾支殷如許的箭給她插回了箭簍。

    殷如許的箭尾，被他漆上了紅色的標志。

    “別著急，咱們慢慢來，肯定能打到的?！彼靶ν旯?，又用力抱著人家往天上拋起來逗人開心。

    兩人漫無目的到處走，殷如許偶爾會擔(dān)心不認識回去的路了，沃突搖頭失笑，“我當(dāng)然知道該怎么回去，擔(dān)心這個干什么……誒，絮絮你看那個草叢旁邊有個洞，兔子看到?jīng)]，快，趕緊射！”

    殷如許也緊張起來，小心拉著弓，對著那只兔子射出去。唰的一下，尾羽點紅的箭扎進了洞里，兔子跑了。

    沃突：“哈哈哈哈！”

    殷如許被他笑惱了，盯著他不說話。沃突抬手：“好好好，我不笑了，不敢了！”

    “這兔子跑不了，來?！彼埋R，順手把殷如許抱下馬，帶著她在周圍找了找，果然找出了另一個洞，“你在這等著，待會兒兔子鉆出來，你就給它按住?！?/br>
    殷如許：“兔子為什么會從這里鉆出來，你怎么知道？”

    沃突：“我就是知道?！彼谡业降牧硗鈨蓚€洞里折騰了一會兒，蹲在了另一個洞前面。也不知道做了什么，過了會兒，殷如許果然聽到一些動靜。她屏住呼吸，跪坐在地上去看面前的洞，隱約看到個兔子影。

    “??！抓到了！沃突！”

    殷如許一把按住突然冒頭的兔子，這是她第一次親手抓住一只兔子，有些激動地按著那掙扎的毛茸茸，因為不得其法，手法生疏，把人家的毛抓得亂糟糟的。

    “沃突，快，它要跑了！”

    沃突看夠了她像個小女孩那樣激動的樣子，上手揪住兔子耳朵，拯救了她?！翱?，你抓的兔子?！彼嶂米釉谝笕缭S面前晃了晃。

    兔子捆住放在馬背著的口袋里，兩人繼續(xù)往前。

    “絮絮，看那邊?！蔽滞辉僖淮未亮舜料眿D。

    殷如許瞧了那邊一眼，不動手了。

    沃突：“絮絮，是紅背狐貍?！?/br>
    殷如許：“……你來?！?/br>
    好吧。沃突張弓，拉到一半又放了回去，抬手從殷如許的箭簍里抽出一支箭，將弓拉滿咻的射了出去。他當(dāng)然是不會落空的，那只紅背狐貍跑出去幾步，卻恰好被洞察了先機的沃突射中脖子。他看殷如許還是沒什么反應(yīng)，打馬過去把紅背狐貍撿了回來。

    之后他不管射什么，都往殷如許的箭簍里抽箭，就是不用自己的箭。

    “不許用我的箭了，快被你用完了?！?/br>
    “那下回你自己射箭？”

    “……我自己射箭?！?/br>
    還是什么都沒射中。

    射不中就射不中了，殷如許也不氣餒，自己一箭射不中，喊一聲沃突，旁邊沃突就跟著一箭過去，往往能有所斬獲。

    到晚上，他們坐在篝火堆旁邊，星空無垠而沉寂，維持著千年萬年的不變，只要躺下來，整個人就能沉進身下的土地里，忘卻一切。

    最開始殷如許睡不著，這種簡陋的環(huán)境，她只能靠著沃突半躺著。沃突就抱著她，給她唱歌。他的手粗糙又寬厚，撫在腦袋上很有重量，殷如許被他用下巴抵著腦袋唱會兒歌就睡著了。

    偶爾殷如許也會給他唱殷國的歌。殷國的歌講究音律相和，辭藻需得清麗華美，旋律要婉轉(zhuǎn)動聽。她的歌就和她的人一樣婉約精致，像一個草原深處的南國美夢。她靠在沃突肩頭唱歌，沃突就安靜注視著她，雙眼和他背后的繁星一樣閃著光。

    出門在外，不像在部族里那么方便，他們雖然帶了足夠喝的水，卻不能每日洗漱，要是途中遇到水了，殷如許就難免想洗一洗，趁著太陽還在，水還有些溫度，殷如許解開頭發(fā)衣服，下水去洗洗身上的汗。

    身后忽然抱過來一個強壯而熟悉的身軀。

    沉入水中，被水流包圍，一同在水中沉浮，湖水的冰冷被另一具炙熱身軀驅(qū)散，此刻就只有天地之間兩個人，融化成生命最初交匯的模樣。

    ……

    兩個人單獨相處久了，就好像只剩下他們，見不到其他部族的痕跡，也沒有別的人出現(xiàn)，只是這樣與日月相伴，騎馬奔馳于曠野，恍惚間，殷如許會忘記自己是殷國的公主，忘記曾經(jīng)被困在一方狹小天地中的痛苦。

    她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一陣風(fēng)，或者一片云。

    “來，我們該回去了。”聽到沃突這么說的時候，她還有些失落。

    沃突看出來了，揉了揉她的腦袋，額頭靠著她的額頭，“下次再帶你出來玩，我還有很多的地方能帶你去?！?/br>
    “等下一次，你就能自己打到獵物了。”

    殷如許覺得他在哄自己玩兒，可還是高興起來。

    第140章 第十三章

    “叮鈴鈴——”

    這是趙國王宮箐蕪殿檐下一排銅鈴的聲音。這排銅鈴從宮殿建造之初就在這里，百年來，每當(dāng)有風(fēng)雨徘徊，就會發(fā)出這樣清脆的叮鈴聲，秋風(fēng)起的晚上，與綿綿春雨不歇的日子，常常一響便是一晚。

    “噠啦啦——”

    這是箐蕪殿內(nèi)殿水晶簾被人輕輕撩動又滑落著撞擊在一起的聲音。殷如許躺在床上的時候，聽到這聲音，就知道有人來了。

    “小殿下，小殿下？快出來，夫人睡著了，不要吵醒了夫人?！?/br>
    這是箐蕪殿里伺候她的宮女存青的聲音，殷如許對她的聲音甚至比對趙胥的聲音還熟悉，因為在無數(shù)次的循環(huán)中，她與存青相處的時間最多，不管愿不愿意，她的一切都是由存青照料的，這個聽命于趙胥的宮女，讓她又恨又痛。

    存青在外面輕聲呼喚，但沒人回答她。殷如許蓋著的薄被被人拉開了一點，她的床榻上爬上來一個小小的身子。

    “母親，母親?！彼暮⒆有÷暫魡舅?。

    “母親，你又病了嗎？”這是個很乖巧的孩子，又聽話，又懂事，來看她的時候，從來不會大聲吵鬧，好像生怕大聲一些，就會將病中的母親驚住。

    殷如許溫軟但是有些涼的手被一雙小手給拉住了，那雙小手熱乎乎的，“母親，你是不是想念家鄉(xiāng)了？我聽人說，你生病是因為想家，你不要再難過了，等我長大，就帶你回家?！?/br>
    聽到這種話，殷如許的內(nèi)心沒有感動，而是下意識感到驚懼起來，她想伸手捂住孩子的嘴，告訴他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這種話了，不要被那個人聽到！殷國已經(jīng)被滅國，再沒什么回家了。可她動彈不了，她的身體不由她自己cao控。

    殷如許看到了孩子稚氣的面容和濡慕認真的眼神，還透過水晶簾子，看到了站在簾外的那個男人。趙胥靜靜站在那，像是一道可怖的影子，他的眼神冰冷，如同毫無溫度的冰雪一樣刺人。

    她知道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

    “夫人，小殿下……小殿下他失足落水，已經(jīng)，已經(jīng)去了，您不要難過，您還會有其他孩子的……”存青哭著對她說。用她那雙淹死了孩子的手，輕輕攙扶著她。

    殷如許的身體在大哭，在奔潰地痙攣，可內(nèi)里的殷如許已經(jīng)沒有力氣再做多余的反應(yīng)，她只覺得冷，似乎被人扔進了水里的是她自己。

    孩子的臉青白，小手冰冷，沒有了氣息。箐蕪殿下的銅鈴響了一夜，前殿趙胥的宮宴舞樂也響了一夜。

    秋風(fēng)蕭瑟，錦衾冷徹。

    ……

    “絮絮，絮絮？”

    “……”

    “怎么了，你是不是做噩夢了，怎么哭成這樣？”沃突擦掉了她臉上的眼淚。

    他睡到半夜，聽到壓抑的哭聲，發(fā)現(xiàn)妻子喘不上氣似得蜷在一邊，閉著眼睛哭，忙將她喊醒。

    殷如許還沒能回神，恍惚地躺在那一動不動，她滿身的冷汗，眼淚干了之后，臉頰上也是一陣刺疼。

    發(fā)覺她手心冰冷，沃突將她的手緊緊握住，順便將她牢牢抱在自己懷里，“好了，好了?！?/br>
    殷如許過了好久才從沼澤般的噩夢中回過神，她控制不住地發(fā)抖，拼命往沃突懷里鉆。

    莊生曉夢迷蝴蝶，她想，究竟什么時候是夢？現(xiàn)在嗎？還是箐蕪殿里那個殷如許？

    沃突察覺她不對勁，濃眉皺了皺，忽然從架子上拿了披風(fēng)，裹住了自己和殷如許，然后大步出了王帳。他帶著殷如許騎上馬，往部族外面的荒原奔馳。

    有巡夜的族人發(fā)覺動靜，還以為發(fā)生了什么，緊張地跑過來，沃突說了聲：“是我，沒事?！比缓笠矝]停馬，直接奔了出去。

    這會兒是半夜，外面一片漆黑，騎在馬上奔馳，寒風(fēng)撲面而來。殷如許徹底清醒了，她扯過沃突手里的馬韁，雙眼通紅地望著前方的黑夜，策馬狂奔。

    直到她完全脫力，沃突才接過她手里的馬韁，“好點了？”

    殷如許把腦袋靠在他胸口上，聽著那里的動靜，小聲嗯了聲。

    “冷不冷？我們回去了。”

    晨曦，天邊顯出一條白線，這條白線驅(qū)散黑夜，把陰沉的暗色變成沉郁的藍色調(diào)，等到太陽出來，沉郁的藍又變成清朗的藍。

    “你做夢的時候怎么哭得那么小聲，我聽著都難受，你要是想哭，大聲點哭，也不會憋得這么難受。”沃突裹著殷如許，慢慢踱回部族里。

    殷如許：“夢里不敢哭，有一個我害怕的人在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