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jié)
應(yīng)白芙見兩個太醫(yī)對視了一眼,都支支吾吾的,無奈上前回稟:“陛下,娘娘她現(xiàn)下吃不進(jìn)藥,今夜怕是有些兇險,得時時有人看護(hù)。待到明日,若是能清醒過來,才算熬過這一遭?!?/br> 周院判和另一個年青的太醫(yī)嚇得差點(diǎn)冒出冷汗來。 在宮里做太醫(yī),誰不謹(jǐn)言慎行,生怕說錯什么做錯什么連帶著禍及全家。 就算主子有了什么不好,他們也不會把話說太滿。哪有應(yīng)白芙這樣竹筒倒豆子似的全說出來的? 可裴亦辭現(xiàn)在就需要她這樣的有話直說。 他細(xì)細(xì)問了應(yīng)白芙要留心些什么,才點(diǎn)點(diǎn)頭:“朕知道了?!?/br> 應(yīng)白芙也沒料到,裴亦辭竟這么認(rèn)真聽了自己說的注意事項(xiàng),一些細(xì)末之處還反復(fù)和她確認(rèn)了。 她不免嘀咕,莫非裴亦辭今晚打算親自守著齊半靈? 誰料果真被她說中了,待裴亦辭把應(yīng)白芙說的所有話都記下后,就開口攆人了:“你們都退下。” 兩位太醫(yī)互相看了眼對方,領(lǐng)命退出了寢殿。 可倚綠半點(diǎn)也放心不下自家姑娘,剛要開口,應(yīng)白芙拽了拽她的袖子,附到她耳邊輕聲道:“明兒一早還得伺候娘娘,咱們先退下歇一歇,否則明天體力不支更是麻煩?!?/br> “今晚……”應(yīng)白芙望裴亦辭那邊瞧了一眼,“咱們就在寢殿邊上的耳房里休息,有什么事也好第一時間過來?!?/br> 說罷,她又朝倚綠使了個眼色。 倚綠本想留在寢殿,猶豫了半天,才對裴亦辭屈膝行了一禮:“陛下,奴婢們就在隔壁耳房,若是娘娘有什么不妥,您大點(diǎn)聲喚奴婢們來便好。” 見裴亦辭微微頷首,她才由著應(yīng)白芙拉她出去。 孫祿守在門口,見所有人都從寢殿里出來了,心里一驚,湊到倚綠和應(yīng)白芙身邊問她們:“兩位姑娘,怎么又是陛下一人在寢殿里?” 應(yīng)白芙看了他一眼:“今夜娘娘病勢兇險,陛下問了一些需要留心的地方,便遣我們退下了?!?/br> 話說到這份上,孫祿還有什么不懂。 他心里著急起來,陛下連晚膳都還沒用,今晚是要照料皇后不打算就寢了嗎? 陛下可以不顧自己的身子,可孫祿身為他的貼身太監(jiān),卻不得不為陛下龍體安危著想啊。 他越想越著急,轉(zhuǎn)頭看看四處無人,湊在墻根想聽聽里頭究竟什么情況。 可他耳朵都貼墻上了,也沒聽到里頭傳出半點(diǎn)聲音來,只無奈地?fù)u搖頭,尋了個角落盤腿坐著歇息了。 裴亦辭等人都離開了寢殿,才慢慢走到齊半靈床邊,從銅盆絞了個帕子替她慢慢擦著臉上和脖頸處。 齊半靈剛剛被應(yīng)白芙施了針,抖得沒方才那么厲害了,可人還微微顫著,嘴里輕輕呢喃著什么。 裴亦辭方才就看到齊半靈嘴唇一開一合地,似乎在說著什么,便俯身上前,卻聽她輕輕念了一聲:“承平……” 裴亦辭渾身一震,定定望向齊半靈。 她好似被魘住了,眉頭緊蹙,一雙手緊緊捏著底下的被子。 裴亦辭低頭見她捏住被子的手都浮起了青筋,便伸手輕輕將被子拽離,用自己的手包住了她的。 “阿嬈?!?/br> 近八年沒再喚過這個名字,如今再開口念及,裴亦辭的聲音就如第一次說出這兩個字一般生澀。 叫出這個名字,裴亦辭喉頭微動,怔怔低頭看著齊半靈的臉。 良久,他伸出手將她耳邊的一縷碎發(fā)撥到腦后。 齊半靈做了個很長的夢。 那時候父兄尚在,她還是齊府里無憂無慮的二姑娘。 正是齊折暉院子里的梅花含苞待放的季節(jié),她想知道父親究竟私下尋哥哥交代了些什么,便跑到哥哥院子里,纏著正在梅樹下吹笛子的他不得清凈。 哪知沒一會兒,一個穿著緙絲長衫的陌生少年走了進(jìn)來,哥哥立馬便起身去迎他。 就算那少年穿得普通,齊半靈也立馬猜出了他的身份,大大方方地給他請了安。 結(jié)果那少年問起她怎么知道自己身份的時候,她笑嘻嘻地拍了個馬屁,把那少年哄得一愣一愣的。 被哥哥拆穿了,齊半靈也不覺得尷尬,反倒和哥哥一起笑做了一團(tuán)。 當(dāng)時她覺得,這個少年傻乎乎的,被她捉弄了,竟還跟著她和兄長一道笑了起來。 她很快和少年熟稔起來。 少年每次到齊府和兄長說完話,便會偷偷來尋她。后來,甚至還把她逼到墻角,哄著她叫自己“承平哥哥”。 齊半靈原先只當(dāng)這個少年是哥哥,直到后來少年紅著臉把自己母妃留下的血膽瑪瑙手釧送給她,她的心跳得像只四處亂竄的小鹿,這才明白自己的心早被這個少年撥亂了。 她花了十?dāng)?shù)天,從哥哥這里學(xué)了玉雕,刻了個亂七八糟的玉佩,逼著少年貼身放著。 少年嘴上嫌棄,可把玉佩藏進(jìn)衣襟的時候,唇角還微微翹著。 本以為這樣自在逍遙的日子會一直持續(xù)下去,誰知文宗的病情越來越惡化,宮里宮外更是爭斗不斷。 文宗有十一個兒子,可不知為何,真正活到成年的卻不多。 大皇子身為魏皇后的養(yǎng)子,名分上占了“嫡”字,但文宗卻遲遲不立太子,大皇子一黨蠢蠢欲動,竟一一開始對其他幸存下的皇子下手了。 那時正值冬季,大都風(fēng)雨漂泊,人心惶惶。少年在一個寒夜悄悄來了齊府,在齊府花園的亭子里找到了她,擁她入懷,第一回托著她的臉細(xì)細(xì)密密地吻住了她。 這時的她想起大都四處遍布的流言,只記得不停提醒他要保重自身,沒顧得上旁的。哪知道,當(dāng)晚她就被父親灌下了迷.藥,連夜快馬加鞭送去了渭州老家。 這個夢繁冗無比,越到后面她的眼前越是模糊不清,整個人像朝著漆黑的夜里獨(dú)自前行一般,慢慢被捉入了一片黑暗中。 “陛下,天快亮了,您可要擺駕宣政殿?” 孫祿盤腿昨晚坐在齊半靈的寢殿外睡著了,一覺醒來的時候就發(fā)現(xiàn)時辰有些遲了。 裴亦辭登基四年來,除了北征和去行宮的那幾日,從沒耽誤過一天早朝,沒漏批過一本折子。就連年節(jié),都會把內(nèi)閣重臣宣到建章宮問事,舉朝上下誰不知陛下勤政,身為裴亦辭貼身近侍的孫祿更是心知肚明。 他慌忙放輕手腳推門進(jìn)來提醒裴亦辭。 裴亦辭手里還拿著帕子,眼下有些青黑,聽到孫祿的稟報才抬頭望了望寢殿外。 果然,天色已經(jīng)微微亮了。 他知道自己是時候離開鳳棲宮去宣政殿了,可想起阿嬈昨夜一整晚都躺在她身側(cè)低低呢喃著他的字,他的腿卻怎么也邁不開了。 “你去宣政殿前頭傳個話,就說朕今日身子不爽,罷朝一日?!?/br> 裴亦辭頓了頓,不容置疑地下了口諭給孫祿。 剛吩咐完,他下意識低頭去看齊半靈的時候,卻愣住了。 齊半靈眼睛半睜著,正有些迷茫地望著他。 作者有話要說: 小裴:人生第一次偷懶被老婆抓包了! 第五十二章 倚綠在孫祿進(jìn)寢殿之前就等在外面了, 見裴亦辭很快帶著孫祿出來了,她行了禮,忙不迭朝后招呼了捧著洗漱用具的小宮女們進(jìn)了寢殿。 一進(jìn)去, 倚綠就瞧見齊半靈竟已經(jīng)醒了, 濕漉漉的桃花眼一眨一眨地望著她。 “娘娘!” 倚綠提了一晚上的心總算落了下來。 她記得應(yīng)白芙說過, 若是今兒早上齊半靈清醒過來了,才算是熬過這一遭。 她立馬讓跟在她身后的小宮女去把應(yīng)白芙找來, 自己則倒了杯茶,走到齊半靈身邊慢慢將她扶起,一邊小聲問她:“姑娘, 您覺得好點(diǎn)沒有?” 齊半靈的腦袋一陣一陣痛得厲害,她用力捂著額頭,就著倚綠拿著的杯子小口喝著茶。 潤了潤有些發(fā)干的嗓子, 她才看向倚綠:“我這是怎么了……陛下方才怎么在這里?” 憶起剛剛一睜眼就看到裴亦辭坐在她床邊,扭頭看了一眼就出去了,齊半靈又摸了摸依舊發(fā)燙的額頭,有點(diǎn)懷疑自己是不是燒得出了幻覺。 “姑娘,您昨兒真真是嚇煞奴婢了……” 倚綠眸中泛起霧氣,“您午睡剛起, 前一會兒還好好說著話呢,后一會兒就突然暈了過去。后來,應(yīng)姑娘給您熬了藥,您喝下沒一會兒就都吐了……應(yīng)姑娘和太醫(yī)都沉著臉,說是夜里怕是難熬, 好在您今兒醒過來了?!?/br> 想起齊半靈后一個問題,倚綠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她的神色,才接著道,“昨兒夜里,陛下在這里陪了您一夜?!?/br> 齊半靈聽了倚綠后面一句話,有些愣怔。 恍惚間昨夜有些不太真實(shí)的夢又出現(xiàn)在她腦海。 夢里的她混混沌沌的,可她清晰地記得自己親手雕刻了玉佩送給那個少年,也記得他將亡母留下的血膽瑪瑙手釧贈給了她。 那個夢斷在了她離開大都前往渭州的時候,可她怎么回想都想不起夢里的事是否曾經(jīng)發(fā)生過。 夢里那幾個片段斷斷續(xù)續(xù)的,還能和她入宮后發(fā)生的瑣事聯(lián)系上。 難道是她日有所思,才會做這么光怪陸離的夢? 齊半靈清楚自己記憶有損,可她回想不起來的主要都在快離開大都那段時間的事情。 在夢中認(rèn)識那個少年的時候她年紀(jì)還小。這么多年以來的記憶都沒問題,單單忘了那個少年? 齊半靈怎么想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她左思右想半天,連倚綠幫著她凈完面通完頭發(fā)都沒注意。 倚綠看著有些心不在焉的齊半靈,剛想問問她要不要傳早膳,卻聽齊半靈忽然開口吩咐她:“你去把妝匣里我那個血膽瑪瑙手釧拿給我?!?/br> 倚綠心里一驚,悄悄瞧了眼齊半靈的臉色,見她望著自己,連忙收回目光去翻妝匣。 倚綠自然知道這個手釧的來歷。 齊半靈初進(jìn)宮的時候,八公主看到這串血膽瑪瑙的時候多問了一句,那時候倚綠就長了個心眼,把這個手釧藏在比較深的角落里。 她翻了老半天才從妝匣里找出了這串手釧,捧著遞給了齊半靈。 齊半靈低頭一看,這個手釧上的血膽瑪瑙個個一般大小,色澤透亮,質(zhì)地玉潤。 就算她這趟入宮帶了不少嫁妝來,但這個手釧絲毫不輸旁的。 她有些懊惱,這東西一看便知價值不菲,她怎么之前對這個手釧半點(diǎn)都不上心呢。 齊半靈仔細(xì)翻看打量了一番這個手釧,才抬頭問倚綠:“你還記得這手釧的來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