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抄一遍么？”

    謝翎笑道：“是，抄一遍便可以了?！?/br>
    錢瑞想了想，道：“若有不懂的地方，盡管來問我，不要客氣?！?/br>
    謝翎答應(yīng)下來，道過謝，錢瑞走后，他才繼續(xù)抄寫起來，依舊是眼不離書，手不離筆，實際上他這功夫已經(jīng)練了一兩年了，可謂是駕輕就熟，所有的文章，不管篇幅多么繁雜晦澀，謝翎只需抄寫過一遍，那文章就完完全全地留在了他的腦海中，仿佛打上了烙印，不管經(jīng)過多久，都不會忘記。

    這一切大部分要歸功于謝翎給那書齋抄的兩年書，一本書的價格很是昂貴，謝翎沒有錢，他也不愿意給阿九增加負(fù)擔(dān)，是以在給書齋抄書的時候，他盡量讓自己把那些文字全部記住，哪怕是謝翎遇到了不認(rèn)識的字，他也能牢牢記下來。

    給書齋抄了多少書，他就記了多少文章，從未忘記過，時至如今，謝翎已經(jīng)記下了數(shù)十本書，那些文字在腦海中依舊清晰無比。

    謝翎偶爾會想，老天爺?shù)降资谴槐?，不僅把他送到阿九身邊，還給了他這一樣難得的天賦，他一定會好好利用的，將它發(fā)揮到極致，讓阿九過上最好的生活。

    第 46 章

    謝翎在淵泉齋抄書, 他速度極快, 過了一個時辰，錢瑞見他仍舊沒有停手的意思，忍不住出聲勸他道：“師弟, 貪多嚼不爛, 還是緩一點好。”

    聞言, 謝翎看了看，抄完這一段也差不多了, 索性停了手, 道：“是，我明白了，多謝師兄提醒?！?/br>
    錢瑞見他聽勸，不由心中生出幾分好感，笑了笑，正欲說些什么, 卻聽外面?zhèn)鱽砟_步聲, 有人進來了。

    謝翎抬頭一看，卻見那人正是楊曄，他的目光在書齋中掃了一圈, 仿佛松了一口氣似的，然后落在謝翎身上, 疑惑挑眉, 問錢瑞道：“這是誰？”

    錢瑞放下書，答道：“是夫子昨日收的學(xué)生, 叫謝翎?！?/br>
    楊曄哦了一聲，隨意與謝翎打了招呼，又問錢瑞道：“夫子今日沒來？”

    “沒來?！?/br>
    楊曄道：“我昨日告假，夫子可有說什么？”

    錢瑞搖搖頭，楊曄的表情看上去卻不太像高興的樣子，他吞吞吐吐了一會，仿佛憋著什么，過了一會，才問出口道：“那個……晏師兄，今日來了么？”

    錢瑞答道：“來了，不過他又走了，大概是有事?！?/br>
    “他能有什么事情，估計又是躲懶去了，”楊曄小聲地嘀咕，面上的表情卻同時放松下來，前幾日鬧了那么一出，他實在不知道如何面對晏商枝，如今在書齋不必碰面，也是一樁好事。

    楊曄到了自己的書案前坐下，長吐了一口氣，抽出一本書，他的書案與謝翎是正對著的，嘩啦啦翻了一會，又開始打量謝翎一番，開口問道：“你是夫子親自收下的？”

    謝翎將目光移向他，微微頷首，十分有禮地答道：“是。”

    聞言，楊曄不知道突然想到了什么，笑了起來，撫掌欣然道：“太好了。”

    至于為什么太好了，他也不說，徑自翻起書，沒看幾眼，就打起瞌睡來，一上午就這么過去了。

    謝翎突然發(fā)現(xiàn)，董夫子收的這幾個學(xué)生，也就錢瑞是在正正經(jīng)經(jīng)地讀書的，其余幾個，要么就是無事生非，勾心斗角，作妖蛾子，要么就是大大咧咧，整天鬧事，最后一個是懶骨頭成了精，讀書能賴就賴，索性連書齋都不來。

    于是謝翎開始不免有點擔(dān)心起自己的未來了。

    到了下午時候，晏商枝還是沒見人影，楊曄又打了半下午的瞌睡，直到窗口日頭西斜，他大概終于想起來自己來學(xué)塾是讀書的，挑挑揀揀又摸出了一本冊子，翻看起來。

    哪知他一看書，就打呵欠，一刻鐘的時間，謝翎都看完一章了，期間聽見對面的楊曄打了不下十個呵欠，最后連錢瑞都聽得有些犯困了，他忍不住開口對楊曄提議道：“楊師弟，你若是實在困了，不如去小憩片刻？”

    楊曄打著呵欠拒絕了，面上睡意尚未完全褪去，表情卻十分堅毅，他道：“不成，這一本是夫子要考的，我若是背不出來，我爹回頭要打斷我的腿。”

    錢瑞：……

    他無奈極了，只得起身去沖了兩杯濃茶，好心分給了謝翎一杯，然后與謝翎兩人，在楊曄綿延不絕的呵欠聲中，繼續(xù)看書，一整個下午，安靜的書齋中只能聽見書頁翻動的窸窣動靜，不間斷地夾雜著某人的呵欠聲音，經(jīng)久不衰。

    及至快到下學(xué)時候，門外進來一個人，彼時楊曄正頭腦發(fā)漲，呵欠不絕，等看清楚那人的面孔時，打到一半的呵欠聲戛然而止，化作一聲冷笑，整個人頓時精神抖擻起來，表情瞬間切換至譏嘲，十分自如，道：“呵，你來做什么？還嫌那一日打得不夠么？”

    謝翎聞聲回過頭去，只見門口站著的人竟然是蘇晗，陽光從他身后照進來，背著光，看不清楚他的面孔，卻讓人覺得他的表情是陰翳的，在聽見楊曄那句話之后，臉都扭曲了一下。

    蘇晗很快就恢復(fù)了平靜，他沒有理會楊曄的挑釁，目光在謝翎身上落了一瞬，轉(zhuǎn)而向在場最好說話的錢瑞問道：“師兄，夫子今日可來了不曾？”

    錢瑞是個好脾氣，聽了這話，便道：“還不曾?！?/br>
    楊曄與蘇晗鬧翻了，自然看對方百般不順眼，十分刻薄地道：“夫子不是說，讓你以后不必來了么？你當(dāng)日走得那般硬氣，怎么幾日不見，又眼巴巴地跟條狗似的跑回來了？”

    蘇晗的臉上有怒容一閃而逝：“你——”

    楊曄不等他說完話，便長笑著起身，走到謝翎身邊，拍了拍他的肩，對蘇晗道：“這是夫子剛剛收下的學(xué)生，我們的小師弟，叫……”

    他頓了一瞬，似乎一下子想不起來謝翎的名字了，但是這并不影響他想刺激蘇晗的心情，笑著繼續(xù)道：“所以呢，你看看，夫子是鐵了心逐你出師門了，這若是換了我，恐怕連學(xué)塾的大門都羞于踏足，也就蘇公子有這份心，厚顏又巴巴地跑了回來，當(dāng)真是忍常人所不能忍，勇氣可嘉，日后必成大器，前途不可限量啊！”

    這話連珠炮似的，說得十足尖酸刻薄，蘇晗聽得整張臉都扭曲了起來，他的眼中燃起憤怒，張了張口，楊曄搶先一步道：“怎么？不服氣？你大可以去求夫子，看看夫子如何說？”

    蘇晗鐵青著一張臉，冷冰冰地道：“楊曄，你別得意，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總有一日，我會將你踩在腳下，叫你跪著求饒！”

    楊曄譏嘲地笑他：“請便，我等著那一日，蘇公子可千萬要趁早啊?！?/br>
    蘇晗哼了一聲，憤怒地離開了，楊曄翻了一個白眼：“什么東西?！?/br>
    錢瑞猶豫再三，還是道：“楊師弟，你方才說的……恐怕有點過了，畢竟我們同窗這么久?！?/br>
    楊曄挑起眉頭來，頗有些不能理解：“錢師兄，你知道這東西在背后說了你多少壞話么？說你迂腐，榆木腦袋，不思變通，讀書把腦子都給讀木了，不止是你，他連夫子都編排呢！只不過我平日里與你無甚矛盾，也就沒放在心上，你怎么倒還替他說起話來了？”

    錢瑞顯然是有些意外，捏著書，吶吶不言語了。

    謝翎觀賞完楊曄大戰(zhàn)蘇晗這一出戲，看見蘇晗那如同死了親爹一般難看的臉，心里不覺分外愉悅，連收拾書本的動作都輕快了許多，狗咬狗，一嘴毛，嘖，咬得好。

    到了下學(xué)時候，謝翎收拾好書，十分禮貌地向錢瑞兩人道別：“兩位師兄，我先走了?！?/br>
    錢瑞忙放下書本：“師弟走好。”

    楊曄摸了一把下巴，看著謝翎遠(yuǎn)去的背影，想了想，這新來的小師弟還挺有禮貌的，比蘇晗那狗東西要好了不知多少倍，不錯不錯。

    卻說蘇晗今日本來是想向董夫子求個情的，沒想到董夫子仙蹤不定，沒來書齋，他反而碰到了楊曄那條惡狗，被狠狠嘲諷了一通，心情極差，一路上鐵青著臉回了蘇府。

    他到了自己的院子，蘇夫人正等著，忙迎上來，握住他的手，關(guān)切問道：“晗兒，怎么樣？董夫子愿意重新收你做學(xué)生了嗎？”

    蘇晗臉色難看地?fù)u搖頭，道：“我沒見到夫子，按理說，今日夫子要來書齋講課的，錢師兄說他沒來，娘，夫子這是鐵了心不肯收我了?！?/br>
    蘇夫人的表情也不太好看，她咬咬牙，道：“這董夫子也太不識抬舉了些，你年底就要參加院試了，怎么這個節(jié)骨眼上出了問題？”

    蘇晗想了想，道：“不如就罷了，免得難看?！?/br>
    蘇夫人卻道：“不成，你爹還不知道這事，娘去與他說說，托人向那董夫子再說說情?！?/br>
    蘇晗皺起眉來，他今日受了楊曄的氣，語氣也不大好了，道：“難道就非那老東西不可了？沒了他，我還考不了區(qū)區(qū)一個院試？”

    蘇夫人見他生氣，不由拍了拍他的手，苦口婆心地勸道：“你知董夫子的來頭么？他曾經(jīng)是給宮里的皇上講課的！”

    蘇晗一驚，蘇夫人又低聲道：“聽說他教出來的學(xué)生，十有□□都中了進士，若非如此，當(dāng)初你爹又如何會花了大心思，托人向董夫子說情，讓你做他的學(xué)生？”

    蘇晗的嘴唇動了動，猶疑片刻，道：“可事到如今，又能怎么辦？夫子他不肯露面，不僅如此，他還已經(jīng)收了新學(xué)生！您也知道，董夫子規(guī)矩如此，他一次只收四個學(xué)生，如今我?guī)兹瘴慈?，名額就已經(jīng)滿了，他這是故意的?！?/br>
    蘇夫人睜了一下眼睛，道：“果真？他收了新的學(xué)生？”

    蘇晗道：“可不？我見到了，一個乳臭未干的毛頭小子?！?/br>
    蘇夫人臉色也有些難看，道：“這董夫子……不成，我與你爹說說去，讓他再托人想想辦法?！?/br>
    蘇晗今日被楊曄一通罵，打心底就不想再跟他同窗，省得心塞，即便董夫子再如何厲害，他也不想去受那份氣，索性拉住蘇夫人道：“娘，罷了，你給我請個好點的西席先生來教，三年后的會試，我定然能高中的！”

    聞言，蘇夫人頗有些猶豫，蘇晗又道：“便是托人去求情了，我不得董夫子待見，他不樂意教我，豈不是更耽誤時間？”

    蘇夫人一想也是，遂咬咬牙，道：“好晗兒，娘這就去著人請先生來教你?！?/br>
    卻說蘇府里愁云密布，謝翎回到家里，正欲推門，卻聽里頭傳來施婳的聲音：“不是這樣，錯了錯了，你要把它翻過來……”

    阿九在跟誰說話？

    謝翎保持著推門的姿勢，凝神屏氣，生怕錯漏了一句話，沒多久，他便聽見里頭傳來一個嬌俏的少女聲音：“啊呀，這么麻煩？”

    謝翎一顆心放回原處，他推門進去，卻見院子里滿地都是剪碎的布料，兩個少女?dāng)D在一處看著什么，聽到聲音，都齊齊回過頭來。

    陳明雪一眼便認(rèn)出了謝翎，驚訝道：“是你！”

    緊接著，她下一句話便是：“我表哥下學(xué)了么？”

    第 47 章

    雖然謝翎不太明白為什么陳明雪會在他家里, 但是他并沒有問出來, 只是回答道：“晏師兄今日早早便走了。”

    聽了這話，陳明雪頗有些失望，眼見天色也不早了, 她把手里未繡好的佩囊一放, 對施婳道：“我先回去了, 明日再來找你?！?/br>
    施婳猶豫了一下，還是告訴她道：“我明日要去醫(yī)館?！?/br>
    陳明雪十分驚詫地睜圓了眼睛, 道：“你還是大夫？”

    施婳淺淺一笑, 眼角微微彎起，解釋道：“不是，我只是學(xué)徒罷了?！?/br>
    陳明雪點點頭，哦了一聲，又問了醫(yī)館的名字，最后才道：“那我明日再去找你玩?！?/br>
    她說完便走了, 謝翎幫著施婳收拾東西, 一面隨意問道：“阿九怎么認(rèn)識她的？”

    施婳便將今日上午在玉器店里的事情說了說，謝翎評價道：“這種話也信，果然天真?！?/br>
    施婳看著他一本正經(jīng)地說別人天真, 不由失笑，忽而想起一事, 問他道：“看你這樣, 似乎也認(rèn)識她？”

    “嗯，見過幾次, ”謝翎答道：“她常常去學(xué)塾門口等晏師兄，一來二去，就眼熟了?！?/br>
    他說著，從那堆布料中拿起一個暗青色的佩囊來，上面繡著蒼蒼松枝，枝干勁瘦，下面有白鶴蹁躚起舞，謝翎不由心中一動，問施婳道：“阿九，這個是給誰做的？”

    謝翎雖然是在發(fā)問，但是他心中早已肯定了大半，這是阿九給自己做的，嘴角勾起，像是眼巴巴看著糖果的孩童一般暗暗竊喜著，眉眼都透露出幾分笑意。

    施婳見他那邊，不由心里起了促狹心思，想逗弄他一番，遂平靜地答道：“是給寒水哥的?！?/br>
    幾乎在話落音的瞬間，謝翎挑起的嘴角就耷拉下來，笑意如同被寒風(fēng)吹過一般，眨眼就沒了蹤影，甚至隱約泛起些銳利的意味，他嚴(yán)肅地打量著那個小小的佩囊，翻來覆去地看了幾遍，生怕錯過任何一點不為人知的細(xì)節(jié)來。

    施婳見了他這般動作，正覺得莫名間，謝翎忽然把佩囊一放，表情十分嚴(yán)肅地看著她，道：“阿九，你是大姑娘了?！?/br>
    施婳略微疑惑地回視：“怎么了？”

    謝翎繼續(xù)嚴(yán)肅道：“你不可以隨隨便便送東西給別的男人，尤其是佩囊這種物件?！?/br>
    施婳心里好笑，故作不知地道：“為什么？”

    謝翎皺起眉來，像是在煩惱著該如何解釋一般，最后才道：“會讓他們誤會的?！?/br>
    施婳聽罷，覺得頗有道理，伸手要拿那個佩囊，道：“既然如此，我拿去扔了罷。”

    謝翎一抬手，不叫她拿，面對施婳疑惑的目光，他慢吞吞地道：“不過你做了可以送給我?！?/br>
    卻原來打的這個主意，施婳沒忍住笑出聲來，見謝翎一臉莫名，笑著道：“罷了，不逗你了?！?/br>
    謝翎眼睛頓時一亮，聽施婳道：“本就是要給你做的，放心便是?！?/br>
    聞言，謝翎心滿意足，拿著佩囊就要往腰上掛，施婳阻止道：“絳子還未做好，等明日做好了，再拿給你?！?/br>
    謝翎卻道：“不必了，這樣就很好看?！?/br>
    他說著，也不叫施婳拿，眉目間帶著笑意，十分高興地替她收拾起雜物來。

    就這樣一連過去好些日子，四月底，董夫子才終于在淵泉齋露了面，晏商枝就仿佛提前得知了一般，一大早就過來了，和幾人打了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