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節(jié)
屈襄看了一眼,心下越發(fā)對當初迎娶許姜感到后悔。許姜實在是沒有成為大家族主母的資質。 當初他真的不應該沖動之下就做出那種決定的,哪怕許姜懷孕,生了孩子之后抱過來也是一樣,而且也不會耽誤許姜嫁人。 察覺到屈襄的心情越發(fā)不好,許姜滿心委屈,還是亦步亦趨的走在他的身后。 屈襄領著許姜在上首坐好,此刻宮邸中有臉面的人全都來了。屈襄的那些庶出的孩子,還有側室們。 半夏身體很好,昨夜和屈眳胡鬧了半宿,大清早起來到現(xiàn)在,依然精神奕奕,沒有半點困乏的樣子。這點上屈眳都有些自愧不如。 半夏打扮的端莊,她上來的時候,目光掃過兩旁坐著的人。她早就知道屈襄女人多,但是看到那些女人孩子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內心里瞠目結舌。 她控制面上的表情,控制的很好,不管內心里如何想的,都沒有表露出幾分在臉上。 半夏盛裝走來,兩邊侍女攙扶她在席上坐下。半夏手里捧著一只竹籩,籩內放著青棗一類的東西。她在席上跪坐下來,竹籩就被侍女們從她手上接過來,呈送到許姜面前。 “蘇……伯己,”許姜險些在人前說錯了詞,“以后就是一家人了,行事不必太過客氣?!?/br> “以后承蒙女君的教誨?!卑胂恼罩暗木毩曔^的,對許姜一禮。她抬頭起來的時候,察覺到一旁屈襄的視線,她若無其事看過去。 兩人目光相觸的瞬間,半夏唇邊含笑,屈襄卻已經扭過頭去。 “伯己回去坐著吧?!?/br> 屈襄聽到伯己兩字,不知是不是半夏自己的錯覺,她總覺得屈襄的臉抽動了下。 她坐回屈眳身邊,屈眳從她一進來,目光就一直在她身上,從來沒有移開過。等到她回來,才低聲問她,“還好么?” 這是問得她。然后再望了一眼她的小腹。 “還好。” “伯己和少主很是恩愛,夫主和主母以后很快就能抱上孫輩了?!绷渭г谝慌钥粗吅桶胂膶σ暥ΓΦ?。 “是啊?!鼻呅α诵Γ聪蛏鲜椎那?,“很快就能給父親生個孫兒了。” 婚姻一個是結兩姓之好,另外一個便是為了子嗣。屈眳此言一出,所有的人都善意笑了起來,更有甚者看著半夏的肚子。 半夏的肚子已經過了三個月了。不過她衣裳寬大,再加上她自己控制飲食,完全看不出來。 屈襄坐在那里,臉黑到了極點。幾個側室看到屈襄這樣,心下有幾分明了。 屈襄在人前強撐著走了過場,他頻頻向半夏和屈眳看去。半夏想看過去,屈眳握住她的手掌,在她掌心捏了幾下,示意她不要回頭過去。 等到半夏見過所有人,走了明面,屈眳讓人護送她回去之后,屈眳直接去見屈襄。 屈襄見到他,一聲不吭,直接領著他到室內。等到門一關上,屈襄抬起手,指尖指著屈眳,“你到底做了甚么!” “父親,伯己就是蘇己?!彼α讼?。 他似乎答非所問,“父親難道沒有看過問名之時,從雍城送來的帛書上就有她的名字。” 若是父親當初肯多花點心思,恐怕就能發(fā)現(xiàn)其中的貓膩??墒歉赣H沒有,不過他就是認定了父親不會花這點心思,后來證明他所預料的果然沒錯。父親若是用心一點點,他的計謀都不會成功,但是他成功了。 屈襄的臉色一時變得極其難看,他怒極而笑,“你好,你很好!” 屈眳沉默不語,屈襄的怒色越發(fā)濃厚,怒火燒的他幾乎理智全無。 屈襄從屈眳這幾句話里聽出了些許端倪,原本就是不需格外提點的人,他抓住那些端倪,一下就窺見整個事態(tài)。 “你!”屈襄頓時震怒。 屈眳站在那里,背脊挺得筆直,“父親有揭穿我的機會?!?/br> 但是他太過大意,所以事情一步步走到現(xiàn)在這個地步。到了現(xiàn)在除非三月之后,把新婦趕回去。 可這事屈襄做不出來。 “逆子!”屈襄怒喝。 屈眳一下跪下來,哪怕跪下來,他的背脊還是筆直的,“臣是逆子,但是只有臣這樣的逆子,才能承起整個屈氏門庭?!?/br> 屈襄高高揚起的手,頓時僵在那里。跪在那里的屈眳抬頭,雙目如炬,直直望著屈襄。 一時間,屈襄被屈眳的話釘在那里,好半晌不能言語。 第112章 期望 屈襄記憶里的長子,依然還是十多年前的那樣。那時候他剛剛喪妻,失去了母親的幼小孩子從喪禮上一直哭到了葬禮。尤其棺槨移入槨室,各類陪葬品都已經封存,甚至殉人們的棺木也都安置在深坑之中,奴隸們鏟土掩埋的時候。被乳母們看顧的孩子突然揚聲大哭。 那時候長子哭的撕心裂肺,手腳亂動,掙開乳母的懷抱,想要奔到墓道里。 墓道長近乎十丈,而且陡峭。成人下去,尚且要小心,不然可有可能直接摔斷骨頭,更何況是個孩子? 那時候的長子才一點點大,但身形靈活,躲開了乳母和侍女們的圍追堵截,直接往墓道奔去。還是屈襄幾步過去,直接抬手把長子提起來。葬禮結束之后,他親手把長子打了一頓。 甚至長子的手板都被他打的高高腫起。 “身為男子,就因為頂天立地!當眾嚎哭失態(tài),無禮無狀!”屈襄一邊用竹條重重鞭笞打在他手上,一邊高聲訓斥。 “你是男子,沉迷在婦人之中,也不覺得羞愧!” 他記得那時候的長子哭的滿臉是淚,但是死活不肯露出一點痛叫。而后來,長子的確沒有讓他失望,挨了一頓打之后,長子就像是換了一個人,對身邊之人沒有多少親近之情,甚至也不親近原配的那些陪媵。 男子長于婦人之手,在屈襄看來,憂患頗多。他原先還擔心長子會另外尋自己的姨母當做母親。但是屈眳的表現(xiàn)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之后長子對他所有的話都是言聽計從。他想要長子做什么事,成什么樣子。長子都會極力去做到。這些年長子一直都對他這個父親很是溫順。 最逆反的時候,就是在遇見蘇己之后。 他似乎換了一個人,親近蘇己,忤逆父親的話,到了現(xiàn)在甚至算計起父親來了。他竟然還真的被他算計進去了! 屈襄瞪住屈眳,幾乎目眥盡裂。 他重重喘息著,高高抬起的手僵在那里,一時間根本打不下去。 屈眳抬手仰望著父親,一言不發(fā)。 屈眳說的,屈襄知道他說的很對。屈眳現(xiàn)在的心機和膽量,已經遠遠超過了同齡人,就算是郢都內的和屈眳同歲的年輕人,沒有幾個能比的上他。 膽大心細。 這是做大事的人必不可少的資質。 屈襄自己兒子雖然很多,但是和屈眳這樣的,卻少之又少。不是年歲幼小根本看不出資質,便是資質平平,根本沒有半點顯山露水的樣子。 就是因為知道嫡長子的才能,所以屈襄才會對長子著重培養(yǎng)。 但是如今,屈眳把他的心機用在自己身上,屈襄心下如同團了一團亂麻,如何都分理不輕。 “你……”屈襄嘴唇動了動,過了許久,終于從冒出了簡單的音節(jié)。 屈襄死死的盯著跪著的屈眳,屈眳似乎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惹怒了父親,“何況蘇己嫁入屈氏,對屈氏有百利而無一害。父親為何發(fā)怒呢?” “……”屈襄被屈眳理直氣壯的一句堵的半晌都不能說出話來。屈眳此言有理有據(jù),與其娶一個秦國客卿之女,那還不如半夏本人。 至少在郢都里人人都知她的本事,而且加上楚王格外器重她的緣故,鮮有人對她不敬畏三分。 這樣的一個女子,哪怕對比其他強國的貴女有所缺憾,但比起客卿之女,卻強上了不少。 “你個逆子……”屈襄面色漲的通紅,手卻對著屈眳打不下去了,他狠狠放手下來,如同困獸一般,在室內來回轉了好幾圈。 “逆子!”屈襄怒吼一聲,直接掉頭往外面大步而去。 屈襄走了沒有都就,家老就趕忙跑進來。他也不知道怎么屈眳要迎娶的新婦,怎么就變成了蘇己。但現(xiàn)在大禮已成,完全不容更改,家老震驚迷惑之余,只能接受這個現(xiàn)實。 屈襄為此暴跳如雷,家老在一旁也跟著提心膽顫。生怕屈襄一怒之下,做出甚么不可挽回之事。 “少主!”家老進來,滿臉痛心疾首。 “少主你這是在做甚么?!”家老剛剛在外面屏退眾人,于門口聽到了一些,知道現(xiàn)在的一切都是屈眳做的。 家老心急如焚,別人對父親都是百般奉承迎合,生怕自己何處做的不對,就引來父親的怒火。但是屈眳偏偏反其道而行之。明明知道半夏是屈襄心中過不去的那道坎,哪怕用了手段也要娶她。 這不是父子離心么? 屈眳站起來,他伸手撫平長衣上的褶皺,身邊的家老已經急的話都不知道要怎么說了,“天下女子那么多,少主為何偏偏就死守在蘇己一人身上?” 家老痛心疾首,屈眳看到家老著急的模樣,覺得突然有些寂寞。這世上能懂他的不多,就算是看他長大的家老,也沒能例外。 “天下女子再多,不是我想要的,與我又有甚么干系呢?” 家老聽到屈眳這話,一下啞口無言。他兩只眼睛瞪大,嘴唇翕張兩下,過了好會才終于道,“但是、但是主君那里怎么辦?” “父親那里,家老不必擔心。” “臣如何不擔心?現(xiàn)在主君喜愛小君子,這……”家老急急切切壓低了聲量道。 “喜歡幼子乃是楚人舊俗,算不上甚么?!鼻吀揪筒话蚜渭牡艿芊旁谘劾铮八羰怯胁拍?,那另外說。” “可是……”家老還是憂心忡忡。 屈眳對他擺了擺手,示意他不必再說下去,安撫的笑了笑。 屈氏不同于公室。就算是楚王,也不敢隨便把夫人所出的公子隨意放置在側室所出的公子之后,更別說他們這種卿族了。 楚人看似沒有規(guī)矩但是有時候卻比任何人都死腦筋。若是他那個弟弟比他有才能,那恐怕也就罷了。但是到現(xiàn)在為止,廖姬所出之子,除了模樣上漂亮可愛之外,在政事上的資質幾乎沒有看出來。 “父親再生我的氣,但是這點他還是知道的。”屈眳笑笑,“父親怎么可能拿我們這一支的前途來開玩笑?!?/br> 家老張了張口,沒能說什么。 半夏等了屈眳一段時間了。在前面散場之后,許姜就帶著半夏到她所住的宮室內閑聊。其余還有幾個側室陪著。 許姜察覺的出來,半夏坐在那里的時候,原本那些恥高氣揚的側室,大氣都不敢出。一個兩個膽戰(zhàn)心驚的坐在那里,眼睛都沒有亂動一下。 許姜不知里頭的緣故,但是她被這些老資歷的側室們壓在頭上,喘口氣都難。現(xiàn)在那些側室,別說給她臉色看了,就算是亂動都不敢動一動,別提她這心里有多暢快了。 “我原本就想著,你和伯昭是一對。曾經也勸過夫主。”許姜說著摸著自己的肚子,笑的靦腆,她眼角的余光掃過那幾個側室,眼里多了幾分笑意,“現(xiàn)在可好,你和伯昭終于在一塊了。” “多謝母親的好意。”半夏說這話的時候,真的有些艱難。面前的許姜大著肚子,面上稚氣未脫,比屈眳都還要小個好幾歲,這一聲母親,她是真的很艱難才叫出口。 “這個到也沒甚么。”許姜聽她道謝,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說著她看了看左右,“這些側室,蘇己都認識了吧?” 半夏點點頭,她下意識的看向坐在側室之首位置的廖姬,她對廖姬溫和的笑笑,“尤其是廖姬,我曾經和她有過不少來往?!?/br> 許姜聽到這話,心中有些不高興。在她意識中,半夏是她這邊的人,而側室那些老女人,一個個面目可憎,不該和蘇己有任何關系。 但她看到廖姬整個人在聽到半夏這話之后,整個人都僵在那里。 頓時心里的那些小小的不愉快頓時煙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