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尹對楚王一拜，起身之后道，“臣曾經(jīng)更隨大司馬出使秦晉兩國，秦國和晉國和狄戎相鄰，故而，秦國與晉國之中狄人甚多。狄人自幼長在干燥寒冷之地，不食五谷，僅以羊牛等rou果腹。故而身上氣味和其他人完全不一樣。臣看那幾人，身體散逸出來的味道正是狄人身上常有的氣味?！?/br>
    “可是身上刺青……”環(huán)列之尹還是有些不服氣。

    “刺青那簡單了，隨便找個吳越人給他刺上就是，吳越之人多在身上刺青蛟龍，算不了什么。何況方才那幾人，臣看過，看著似乎和吳越之人長相也不一樣?！?/br>
    半夏在一旁聽樂尹說了許多狄人和吳越人長相上的不一樣。

    “何況臣見刺青依然還泛紅，應(yīng)該是才刺上去沒多久，而這幾人的年紀卻不年少了?！?/br>
    最后樂尹這話終于敲定了刺客的身份。

    那幾個要奪去她性命的人，應(yīng)該就是狄人?？墒菫槭裁催@些狄人要她的命？

    半夏經(jīng)受了這么一場驚嚇，精神甚是不好。楚王也是滿心不解，她曾經(jīng)跟著秦伯一道去過西戎。但是西戎和秦國常常打仗，和她沒有任何關(guān)系。

    問了她當(dāng)初在西戎有沒有得罪人，半夏搖搖頭。她那時候基本上除了秦人之外，不見其他的人，就算是有心得罪人也不可能。

    她打不起精神來，懨懨的。楚王見狀，知道是問不出什么來了，令環(huán)列之尹查出那幾個刺客到底是怎么混入渚宮。

    另外讓半夏去休息。

    半夏經(jīng)了這一嚇，一天到晚精神都不怎么好。等回了家，夜里就開始發(fā)熱。到了第二日，整個人也是有些昏沉，午一看不對勁，立刻就去屈氏宮邸尋了屈眳來。

    屈眳一路直接進了她的寢室，見到她面色發(fā)紅，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反手摸了下自己，發(fā)現(xiàn)她竟然起熱了。

    “多久了？”屈眳出去問站在外面的午。

    午也沒想到屈眳一來竟然直接鉆到主人的寢室里，主人并不在宅邸里養(yǎng)巫人。而巫人這種人，他以前在大夫家看過，外面的野巫，和貴族們專門供養(yǎng)的巫人是有天壤之別，法力自然也大有差別。

    午擔(dān)心倉促之下尋不到好的巫醫(yī)，這才找屈眳求助。誰知道，屈眳一來，倒是鉆到主人寢室里了？

    午已經(jīng)十二歲了，奴隸的孩子為了生存普遍懂事早，該懂的，不該懂的，都明白。午覺得自己給主人引來了一條狼。

    屈眳過了小會，沒有聽到午的答話，他此刻沒有多少耐性，沉下聲來，“到底多久了？”

    “今日一早，聽婢女說，主人發(fā)熱了。昨日里夜里回來的時候，主人有些不太好，連晚膳也沒用?！?/br>
    屈眳聽后，返身進寢室內(nèi)，午忍不住開口，“那是主人的……”

    屈眳根本就不搭理他，直接進寢室內(nèi)，侍女們捧來了熱水巾帕等物，他從侍女手里接過干凈的巾帕給她擦臉。

    只不過屈眳從小到大從來沒有照顧過人，哪怕已經(jīng)放輕了手勁，卻也用的力道不對，臉頰上細嫩的肌膚被擦紅了一點。

    屈眳想到了把家里的那個巫醫(yī)給請來，可是想起家里的那個巫醫(yī)，恐怕還沒有半夏的一半本事。反正他當(dāng)初在軍中生病，那些巫醫(yī)沒有半點作用，還是服用了她送來的巫藥才好轉(zhuǎn)。

    對了，巫藥！屈眳眼里一亮。

    她的那些巫藥幾乎能治百病，而且見效奇快。若是服下，應(yīng)該也能馬上就好了。

    想到這個，屈眳就立刻讓侍女把她那個行囊拿過來。

    他翻了一下，發(fā)現(xiàn)之前她的巫藥，都已經(jīng)沒有了。奇怪之下，他召來午詢問。

    午滿臉奇怪，“當(dāng)初左尹北上的時候，主人就令人把巫藥都給送過去了……”

    “現(xiàn)在，主人已經(jīng)沒有……”

    屈眳驚訝的眼眸微微睜大。

    他之前在邊關(guān)營帳里，聽身邊的豎仆說過，給他吃下去的，是最后的巫藥，就算是她自己也沒有了。但是那時候他還沉浸在她和父親有私情里，聽到這話，也沒有相信。

    原來她竟然是真的把自己最后的巫藥送過來了。

    屈眳抱著行囊，一時半會不知道怎么辦才好。

    難道真的叫巫醫(yī)來？可是看她的樣子，并不信任那些巫醫(yī)。

    半夏感覺到身邊有人，勉強把沉重的眼皮睜開一條縫。手胡亂的抓了一把，抓住屈眳的廣袖，虛弱無力的往回扯了扯。

    屈眳敏銳，察覺到她扯了一下他的衣袖，回頭一看，就見到半夏已經(jīng)睜開眼，手抓住他的袖子，“你醒了？”

    半夏發(fā)熱，渾身酸軟無力，她望著屈眳看了會，認出面前的人是誰，她閉了閉眼。屈眳扶著她的肩膀讓她躺回去。

    想明白她已經(jīng)把她最后的巫藥給他之后，再看她，屈眳忍不住的愧疚。

    能救命之物，他那時候為何會認為她會騙他。

    半夏昏沉的厲害，躺在那里，沒有力氣答話。只覺得有雙手在自己的臉上摸了一下。

    屈眳料想到昨天半夏被追殺，心下猜測應(yīng)該是被嚇掉了魂。巫藥已經(jīng)沒有了，屈眳也沒辦法。令人請巫人來，女巫來過之后，說是魂魄不全，讓侍女拿了一件半夏的衣裳在外面叫魂。

    半夏縮在被子里，瞇了好會道“沒事了嗎？”

    屈眳愣了下反應(yīng)過來，“沒事了?！?/br>
    半夏動了一下，她主動從被子里拉出手，握住屈眳的手指，“我可真嚇?biāo)懒??！?/br>
    明明已經(jīng)疲憊不堪，卻還是緊緊握住他的手指不放，“沒死在你手里，也沒死在沙場上，差點在渚宮里丟了性命。真是嚇?biāo)牢伊??！?/br>
    聲音染上病弱的嘶啞。

    屈眳不滿道，“為何將我也要算上？”

    半夏睜眼，“初次遇見你的時候，我睜開眼就發(fā)現(xiàn)自己被你綁著的，還惡聲惡氣的和我說話，我還以為自己遇上強盜了?！?/br>
    屈眳語塞，他強行為自己辯解，“那時候我被人刺殺，你從天而降，我又不知你底細。自然要對嚴加看管?！?/br>
    半夏有氣無力的瞪他，不過病中的人沒有力氣，軟綿綿的一眼生出無限橫波。

    “原來你也被刺殺過啊?！卑胂膰@氣，“那我們兩個還真是同病相憐?！?/br>
    她楠楠說著，原本就白的肌膚更加白了。屈眳忍不住捂住她的嘴，“夠了，說這么多，好好省省力氣。女巫已經(jīng)給你叫魂了，等魂魄歸位，你也就能好了?！?/br>
    柔軟的嘴唇貼在有布滿薄繭的掌心上，是不可思議的軟，半夏嘴都被他捂住了，說不出話，她口渴，唇還干，懵懵的下意識伸出舌頭，想要舔唇。

    軟軟濕潤的舌頭在他掌心上一劃而過，瞬間屈眳腦子里有一團什么炸開了，兩耳轟鳴，什么都聽不到了。

    明明也不是沒有嘗過，但是方才卻又一瞬間，他的神智完全被奪走了。待到清醒的時候，他的手已經(jīng)撫摸在她臉龐上了。

    她的臉真小，小小的一張，也就比他一只巴掌稍微大點。只要一伸手，就能完全把她的臉頰給容納入掌心里。

    “渴……”半夏有些不適道。

    屈眳這才如夢方醒，叫來守在外面的侍女，侍女們拿著水杯喂了她喝了，屈眳又令侍女取來粟羹，喂她吃一點。

    正忙亂著，外面?zhèn)鱽砺曧?。屈眳實在想不到在這個時候還能有誰上半夏的門，他大步出去，見到站在中庭的斗心。

    斗心見到他也是一愣，斗心眉梢一揚，往堂上看看，沒見到半夏的影子，“怎么你在這里？”

    話語不善，似乎隨時想要和他較量一場。

    “蘇己受了驚嚇，她豎仆尋我過來?！?/br>
    蘇己和屈氏的那點淵源，斗心也知道，屈眳開口，“吾子來蘇己這里，可是有事？”

    說罷，那些挑衣叫魂的喊聲，又從周圍傳過來。

    “刺殺蘇己的那些人，已經(jīng)確定是狄戎了。”斗心道，“我過來問一問蘇己，她有沒有得罪過狄戎的仇家?！?/br>
    屈眳看了一眼戶道內(nèi)。略加思索，“沒有?！?/br>
    斗心笑了，眉目里含著一股銳氣，“這話應(yīng)該問過蘇己吧？”

    “蘇己自從在楚國以來，都在我的眼下，就算之前在秦國，她也是日夜在秦人的護衛(wèi)之下，得罪狄戎，應(yīng)該不會。”

    “可是刺殺她的人就是狄戎之人?！倍沸奶袅颂裘迹坝行┰挘€是要問過蘇己之后才知道?！?/br>
    “她現(xiàn)在病了，起身都不容易，更別提問話?！?/br>
    屈眳說著，神情一頓，似乎想起了什么，斗心敏銳的察覺到他臉上神情的變化，“怎么？”

    屈眳沒有答話，直接撥開站在面前的斗心，往外面奔去。他馬不停蹄的進了渚宮，正好趕上出使秦國的行人回來復(fù)命。

    他拉住行人，“雍城里如今有沒有一個叫做范乘的人？”

    范乘當(dāng)初被秦伯所擒獲，但秦伯也沒有殺了他，此人曾經(jīng)幾次和秦軍作戰(zhàn)，每次對秦軍也是勝多敗少，面對這個勁敵，秦伯非但沒有殺他，反而還奉為上賓。

    行人點頭，“有，臣還在大鄭宮見過他，范乘現(xiàn)在還是秦國的上大夫?！?/br>
    屈眳臉色陰陰沉沉，行人看著他的臉色古怪，“如何，此人有甚么異常之處嗎？”

    “能封上大夫，他也是有過人之處了?！鼻叺?。

    行人滿臉贊同，“聽說此人原是晉人，后來投靠了西戎，也不知為何最后在秦國那里，秦國任用他為將，對西戎幾乎是無往不勝?！?/br>
    屈眳似乎抓到了什么，但又覺得什么都抓不到。

    范乘之所以入秦，是因為半夏當(dāng)初獻給秦伯的計策，是不是消息走漏了出去？

    若是西戎心懷憤恨……

    屈眳直接去了環(huán)列之尹那里，環(huán)列之尹因為刺客之事忙得焦頭爛額，環(huán)列之尹負責(zé)守衛(wèi)渚宮，出了此事，楚王沒有怪罪下來就已經(jīng)不錯，不敢奢求其他，而環(huán)列之尹也增派了不少衛(wèi)士，守衛(wèi)在楚王寢宮四周。

    屈眳問了環(huán)列之尹一些事，那幾個刺客除去被他們還有樂尹殺了的，其余的人見突圍不成全都自盡了。

    沒有活口，想要查出點什么，太難了。尤其楚國和狄戎相距千里之遙，這群人竟然能跑這么遠來渚宮，還忍受刺青之苦，混在奴隸里進入渚宮。這份決心和毅力簡直讓人咂舌。

    環(huán)列之尹還是覺得這么一群人來渚宮，還是為了楚王，這么幾個身強力壯的男子吃了這么多的苦頭，千里迢迢到渚宮，竟然只是為了刺殺一個女子，顯然說不過去。

    屈眳沉默不語。過了好會，他和環(huán)列之尹告辭。

    屈眳返回半夏住處，楚王聽說她不舒服，礙于國事纏身不能過來，只能派小臣前來探視。半夏強撐著起來，和小臣交談了一下之后繼續(xù)躺著。

    渾身無力的感覺真是不好。

    不知道多久，有人在她耳邊道，“屈家少主來了?！?/br>
    她睜開眼，就見著屈眳從外面大步進來，“你跟我回家吧?！?/br>
    半夏頓時以為自己聽錯了，屈眳不等半夏反應(yīng)過來，直接令人給半夏收拾東西。

    “這要作甚么！”半夏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好端端的怎么要她去他家里去？

    “這次那群人刺殺你不成，下次呢？”屈眳看了一眼她，她現(xiàn)在情況也說不上好。

    “渚宮里還好說，經(jīng)過此事之后，環(huán)列之尹加強了渚宮防衛(wèi)，但是你這里，卻甚么都沒有?！?/br>
    半夏這里也不是什么都沒有的，只不過防衛(wèi)肯定不如卿大夫家那么嚴密。

    當(dāng)然他可以進言父親，讓父親調(diào)來武士，可是這里并不是屈氏宮邸，再派許多人來，也比不上宮邸。

    “難道你要住在國君那里嗎？”

    半夏搖頭。

    “但是我才不想去你家?！卑胂恼f著，整個人都拱入被子里，就露出一段烏發(fā)出來，“你家不好，左尹的那些側(cè)室，有事沒事找我麻煩，才不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