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家都沒聽過他唱歌，就讓我多聽一會兒吧，”蕭云mama說，“這孩子小時候還挺喜歡唱的，長大了反而不出聲了?！?/br>
    李珍檬轉(zhuǎn)頭看看蕭云，他也撇了頭望向另一邊；看不到表情，但他的耳朵紅紅的。

    “繼續(xù)唱，”蕭云的mama說，“等會兒要在全校面前唱，連唱給我聽的膽子都沒有，到時候可怎么辦？”

    蕭云吸了一口氣，又吸了一口氣，連做幾個深呼吸之后，他朝兩人轉(zhuǎn)過身，視線卻沉沉地落了地。

    這一次連伴奏都沒有了，他直接開口清唱了下去。

    這一段的韻味大不如前。每段歌詞都字正腔圓，但曲子里的柔情蜜意不見了，每個字從他唇間機械而有技巧地吐出，硬邦邦地落下。

    就像抓了一把石頭灑在地上，聲音清脆，但冰冷無情。

    李珍檬看看他，又悄悄看看旁邊的兩人——感覺像是老師在檢查背誦作業(yè)。

    不過實際情況……也確實差不多。

    一曲唱罷，蕭云憋紅了臉，視線緩慢抬起，試探地朝自己的mama望去。

    “不錯不錯，”林落焰“噼噼啪啪”地鼓掌，“蕭云你先去體育館吧，后臺要開始點名了?！?/br>
    蕭云又看了看自己的mama，遲疑了一會兒，慢慢下樓去。

    ——“不好意思，林老師，”蕭云mama突然開口說，“我看這孩子還是不行，到時候如果沒能獲獎，你可不要怪他?！?/br>
    這話是直截了當(dāng)?shù)卣f出來的。李珍檬不知道蕭云聽見了沒有，但她看到他的背影頓了一下。

    “確實……平平無奇?！绷致溲嬲f。

    李珍檬完全沒想到林落焰會這么說。她剛剛反應(yīng)過來，面前的蕭云已經(jīng)邁開大步，拼了命地跑開了。

    “我之前無意中聽到他唱的另一首歌，就要驚艷得多，”林落焰繼續(xù)說下去，“但總體而言，我覺得他已經(jīng)唱得不錯了……在高中生里?！?/br>
    ……他就不能一次性把話說完？李珍檬忍不住就要瞪他。

    像這樣話說一半大喘氣，聽見的人會怎么想？何況面前還有蕭云的mama——

    蕭云mama笑了一聲。

    “林老師，我們家的情況你可能不太清楚，”她說，“我的哥哥jiejie都是專業(yè)的歌唱家，蕭云和他的表哥表姐們一起，從小就接受聲樂訓(xùn)練——結(jié)果長到這么大，其他人都學(xué)有所成了，就他不行?！?/br>
    “完全不行，他的水平只能糊弄外行人，”蕭云mama說著朝林落焰睨了一眼，“當(dāng)然就像你說的，高中生水平的演出……倒是也夠用了——但他總不能一輩子都是個高中生吧？”

    “他也許只是不適應(yīng)你們的那種唱法，”林落焰說，“一種不行，不代表其他也不行啊?！?/br>
    “別人都會的事，就他不會——難道我的孩子就比別人笨？”

    “為什么硬要強求他必須什么都會呢？”林落焰說，“每個人都有自己擅長的事和不擅長的事，我覺得有一點小缺點，沒什么大不了的——但你非要用他的短處去苛求他，未免就……”他停了，換了個說法，“就像怪罪海豚學(xué)不會飛——浪費時間，傷害感情?！?/br>
    “……照你這么講，學(xué)習(xí)遇到不會不懂的習(xí)題，也沒有鉆研的必要了？”蕭云mama看了他一眼，“花時間去搞懂自己不擅長的東西，就是浪費？”

    “作為老師，這話我不能這么說，”林落焰說，“但作為我自己……如果這件事既不擅長，也不喜歡——那么確實不必浪費這個時間。有這工夫，不如去做點自己更喜歡的事?！?/br>
    蕭云的mama沒有接話，只是輕輕哼笑一聲。

    “李珍檬，”林落焰轉(zhuǎn)過頭來，“時間差不多了，你去教室集合吧?！?/br>
    李珍檬“哦”了一聲，轉(zhuǎn)身走了。樓梯上的兩個大人又說了些什么，她聽不見了。

    然而走到半路，李珍檬又停下來，想了想，換了個方向，快步跑下樓去。

    剛想那些話不知道蕭云有沒有聽見……她希望他不要聽，或者……不要只聽見一半。

    不遠(yuǎn)處的體育館燈火通明。李珍檬一路遇到許多趕去后臺的學(xué)生——有些人的服裝十分簡陋，有些人的裙子又過于夸張；大家都畫著濃重的舞臺妝，好像是從萬圣節(jié)討糖的隊伍里偷跑出來的。

    ……對，李珍檬想，她至少要告訴蕭云，他穿著小西裝非常好看，比這里的這群人都好看！

    但她看了一圈，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要找的人。

    體育館的大門還關(guān)著，后臺她也進不去。

    李珍檬微微皺了眉頭。她的手機震了一下，班長打她電話，問她人在哪里，要集合了。

    “我已經(jīng)在體育館這兒了，”李珍檬說，“你們不用管我，到時候我去找——”

    她突然看見有兩個人站在體育館旁的小花園里。

    周圍已經(jīng)全暗下來了，小花園里只亮著兩三盞路燈。但李珍檬還是看清了，其中一個穿著合體的小西裝，頭發(fā)梳得一絲不亂。

    他旁邊站著的是個女孩子，穿著連帽衛(wèi)衣，帽兜嚴(yán)嚴(yán)實實地拉起，只能看出身材高挑又纖細(xì)。

    李珍檬把電話掛了，朝那里走了一步。

    但那邊的兩人似乎已經(jīng)說完了話，穿衛(wèi)衣的女孩子還作勢搡了蕭云一拳，蕭云使勁點點頭，然后兩人道了別，各自朝不同的方向離開了。

    蕭云轉(zhuǎn)身去了體育館，那個女孩子直接折向校門口，一路走遠(yuǎn)。

    李珍檬想追上去，或者出聲叫她……但萬一不是她以為的那個人呢？

    七點過半，學(xué)校最大的體育館里坐滿了人。舞臺上的燈光是暖粉暖黃的顏色，映得主持人臉上的腮紅像摻了泥。

    慣例一段冗長又沉悶的開場之后，表演正式開始了，歌舞話劇小品魔術(shù)……場內(nèi)交錯響起掌聲和笑聲，還有閃光燈明明暗暗。

    “剛才看見蕭云了嗎？”李珍檬聽到旁邊的同學(xué)議論起來。

    “放學(xué)后就沒見著了，可能一直在準(zhǔn)備吧?！?/br>
    “他也是太認(rèn)真……本來就是趕鴨子上架，隨便交差不就得了?！?/br>
    “好像說是……阿林信任他，那他也不能給阿林丟臉?！?/br>
    李珍檬皺了眉頭。

    她拿出手機看了一眼，剛才晚會開始前，她給“圓圓朵朵”發(fā)了一條“加油”，到現(xiàn)在也沒有等來回復(fù)。

    第八個節(jié)目結(jié)束了，舞臺暗下，帷幕拉攏，女主持上來致謝，串場，報幕。

    然后她朝旁伸手一揚：“接下來，有請高一（18）班的蕭云同學(xué)為我們帶來的獨唱——”

    音樂聲響起，幕布拉開了。

    舞臺被燈光映成淡淡的藍(lán)紫色，前奏像溪水從巖石縫里流淌而來。

    蕭云握著話筒從臺后步出。他的狀態(tài)不算太好，背脊微微佝僂，步子又小又沖。李珍檬“唉”了一聲，旁邊的同學(xué)也小聲議論起來。

    別怕……別慫呀，李珍檬急得只能擰自己的大腿。

    然后蕭云唱出了第一個音節(jié)。

    場內(nèi)安靜了。

    還是清澈干凈的少年音，每個音節(jié)里都浸潤著年輕又執(zhí)著的愛慕，如月如水。仿佛羅密歐趁著夜色和月光，來到心愛的姑娘的窗下，對她傾訴衷腸。

    歌者的演唱專注而深情，剛才的緊張完全消失了，他投入在自己的歌聲所營造的世界里，聽不見也看不見旋律之外的世界。

    第一段演唱結(jié)束，間奏填上了聲音的空白，月下的少年像是隱沒在了樹影下。

    然后，一道溫柔婉轉(zhuǎn)的女聲響了起來。

    這已經(jīng)不是少年在月下的獨唱，他所傾慕的那位姑娘回應(yīng)了他的表白。她為他點亮一盞小燈，仿佛一道熱切的視線，穿過人群和隔阻，軟軟地纏著他，依著他。

    兩道聲音交錯響起，來往纏綿——但臺上還是只有一個人。

    “……怎么回事？假唱？”“伴奏帶沒擦干凈？”周圍響起一陣陣低低的議論。

    臺上的曲子從高潮進行到了尾聲，年輕的戀人們彼此吐露心意，訂下青澀而忠貞的誓約。然而世事變遷，少年從軍離開家鄉(xiāng)，少女等著他，等到月光下的樹林漸漸荒蕪，等到自己的歌聲再無法嘹亮。

    她心里的火熄滅了，她眼中的光黯淡了。

    故事到此停止，伴奏的音樂也停止了，但臺上的歌者還沒有從自己創(chuàng)造的故事中蘇醒過來。

    他微合了眼，在編曲之外，重復(fù)了一段副歌。

    清唱，如泣如訴的女聲，悠揚熱烈的男聲。像是少女在一生的等待之后，終于再次在月下見到自己的愛人，兩人像當(dāng)年一般互訴衷腸，然后牽著手消失在樹林中。

    演唱結(jié)束。

    掌聲在3秒的靜默之后才響起，然后炸裂。

    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一節(jié)課

    ——[組圖]偽聲小王子海量高清美圖！

    3926人覺得很贊，4136人轉(zhuǎn)發(fā)。

    微風(fēng)泡泡：你們看到空間墻沒有, 蕭云火了啊[激動][激動]

    生魚片：牛逼！

    血之寫輪眼：牛逼！

    布拉德汪：但我總有一種不祥的預(yù)感

    甜甜甜桃子：？

    布拉德汪：@小福蝶你沒把蕭云的情報賣了吧？？

    小福蝶：……

    小福蝶：昨天晚上晚會結(jié)束后, 阿林和楊老師告別并問候元旦快樂，楊老師表情平靜反應(yīng)冷淡

    耳后刺青：哇這個人拉阿林出來轉(zhuǎn)移話題了！

    甜甜甜桃子：不過最近是感覺楊老師和阿林關(guān)系不太好的樣子……

    鋼鐵白兔：那天下課阿林在走廊上跟楊老師打招呼, 楊老師假裝沒聽見，看都不看他一眼[吸鼻涕]

    生魚片：驚了，他們吵架了？

    微風(fēng)泡泡：連楊老師都受不了阿林的直男表現(xiàn)了？

    ……看著群里說的這些事，李珍檬似乎模模糊糊地回憶起了什么, 但時隔太久, 記不清了。

    反正應(yīng)該和自己沒關(guān)系吧……？

    于是李珍檬放下手機，閉眼, 回籠覺。

    時間是周六上午9點，假期第一天怎么可以不賴床的時間段。

    然而才剛剛醞釀出一點粘稠的睡意, 手機“叮——”地響了。

    李珍檬閉眼皺眉，假裝沒有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