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jié)
“究竟是怎么回事,能與祖母說說嗎?”老夫人壓低聲音問道。 未免帶去不必要的麻煩和擔憂,顧懷瑜只是輕聲將事情經(jīng)過粗略說了一遍,隱去了德妃下蠱和毒發(fā)這段,與傳來的消息相差無二。 “皇上知曉真相之后,便讓孫女回來了。” 老夫人面色變了變,低聲罵道:“當真是罪有應得!” 言罷她撫了撫顧懷瑜背后的發(fā)絲,若說她最愧對于誰,非顧懷瑜莫屬,剛生下來便被奶娘掉了包,她老眼昏花不曾察覺。接回府后,又同意林修睿的提議,將林湘留在府中,本是高高在上的孫女,卻被下人之女壓了一頭,如今剛定了個滿意的婚事,張氏又死了,三年耽擱下來,誰也無法得知事情有沒有變數(shù)。 “苦了你了,孩子,是祖母對不起你?。 崩戏蛉诵睦镉行╇y受,看著顧懷瑜明亮如星辰般的眼,鼻尖泛著酸澀?!白婺负堪??!?/br> 順著后背的手傳來陣陣暖意,顧懷瑜搖了搖頭:“有祖母的疼愛,孫女便不覺得苦了。” 老夫人怔怔地看著她,好半晌之后道:“祖母老了,你年歲也大了,府中中饋祖母就逐一交到你手中,你多學學,日后嫁了人也不至于什么都不懂。” 林修睿換了身衣服,匆匆趕來壽安院,一進門就聽到老夫這句,想也不想便脫口喊了出來:“祖母不可!”說完又覺后悔。 想要補救,但老夫人不悅的視線已經(jīng)掃了過來:“今兒舍得來了?” 林修睿被老夫人涼涼的眼神盯地一怔,張氏死后憑老夫人如何派人來叫他過去,林修睿都借公事繁忙推脫了,尚存一點的羞恥心以及心虛,都讓他邁不動步子。 “祖母,往日是孫兒的不是?!彼仓^皮道:“您身子還康健,怎會忽然起意將中饋……” 話未說完,老夫人重重往桌面上一拍:“怎么,你還想讓我給林湘留著?” 榮昌王府因為他和林湘的事成了滿京城的笑柄,老夫人見他還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就來氣。 如此疾言厲色,讓林修睿有些難堪:“孫兒沒有這個意思,只是……”他看了一眼顧懷瑜,后悔自己的沖動,又想將話給圓回來。 老夫人見他面有憂慮,臉色更加難看:“前些日子的賬我還沒同你算,你若是腦子還沒清醒,便去外頭站著淋些雨?!?/br> 顧懷瑜看著林修睿發(fā)頂上插著的碎葉,心中愈發(fā)懷疑,是不是他用多了赤隱散傷了腦子,原本除開林湘的事,他尚還有些可取之處,可現(xiàn)在整個人都變得讓人難以言喻起來。 沖動易怒,甚至連思維都開始不正常。 “行了,我意已決,無事便回去吧!”說完,老夫人又轉向顧懷瑜,放低了聲音:“懷瑜今日也累了,回去好生歇著,晚些祖母便讓白嬤嬤將東西送來?!?/br> 顧懷瑜也沒有推脫,起身行了個禮之后便告退了,老夫人既然樂意教她,她便樂意學。 走出壽安院,紅玉已經(jīng)在廊下?lián)魏昧藗?,顧懷瑜看也懶得再看林修睿一眼,正要抬步離開,忽然被林修睿叫住。 “顧懷瑜,符家和二皇子的事是你和宋時瑾做的吧。” 顧懷瑜轉身,“你說什么我聽不懂,倒是你,現(xiàn)在還有多余的心思關心這些,倒不如真的淋些雨好好清醒清醒腦子。” 林修睿一口血堵在心口,冷聲道:“你以為失去了榮昌王府的庇佑,你能好到哪里去?若是沒了這個身份,你以為宋時瑾能看得上你?!?/br> “如此,倒是不用你擔心。”顧懷瑜笑了笑:“他不像你,滿心只有蠅營狗茍?!?/br> 林修睿面色一變,袖子里握著的手嵌進掌心,咬著牙道:“三年時間誰又能說的準呢?不過是你兩句話的功夫,便能保住你的縣主之位,你也不想看見祖母的傷心吧?” “哦~”顧懷瑜恍然大悟,難得他不罵自己惡毒,原來有求于她,不過……,頓了頓她道:“不若你親自去說,堂堂世子之名,比我名號好用的多?!?/br> “你……” “若沒事,我先回去了。” 林修??粗檻谚げ涣粢稽c情面的走開,眼中頹然一片而后又閃過篤定。 若二皇子出事,第一個受到連坐的便是他,如今也只有求到宋時瑾名下,憑他之力尚有扭轉之機,誰知顧懷瑜卻拒絕了,他就不信,顧懷瑜真的能眼睜睜看著王府落敗,連自己縣主的封號也保不住。 她方才那樣說,只是因為往日里自己曾得罪過她,不過是想過過嘴癮罷了,一定是這樣! 顧懷瑜回到棠梨院之時,孫神醫(yī)已經(jīng)在里頭等了許久,他一聽說或許德妃對顧懷瑜再次下蠱,便頂著風雨著急忙慌地趕來了。 “師傅?!?/br> 孫神醫(yī)的真面目既已示于人前,也就不再帶著那個丑陋的面具,顧懷瑜盯著他看了半晌,還是有些不太習慣。 “這般看為師作甚,我臉上有東西?”孫神醫(yī)不自在地摸了摸下巴,那里已經(jīng)沒了假胡子。 “沒有,只是看著年輕許多的您,有些不習慣。”顧懷瑜笑道。 孫神醫(yī)咳了一聲,轉而道:“我已經(jīng)聽時瑾說了,伸手來我替你看看?!?/br> “您知道他去干什么了嗎?”顧懷瑜伸出手問道。她一直覺得忘記了什么事,偏冥思苦想也想不起來。 孫神醫(yī)一邊把著脈,一邊揶揄著說:“怎么,你想他了?” 顧懷瑜順口便答:“是啊,想他了?!?/br> “我也不知,他只與我說了這事便匆匆走了,好像說是要去林修言商議一些事情。”說著,孫神醫(yī)咦了一聲,而后松開手:“我想取你一滴血出來,你不介意吧?” 顧懷瑜思緒被打斷,點了點頭之后問道:“很嚴重嗎?” 孫神醫(yī)面色驚疑不定,飛快說:“那倒不是,我還得再驗驗才能確定?!?/br> 說著,他便從帶來的箱子里取出一個巴掌大的盒子,以及幾個小瓷瓶,在顧懷瑜指尖扎針取了血之后,便捧著東西進了內(nèi)室,足足等了半個時辰之后,才滿臉興奮的跑出來。 “真是歪打正著,好事啊,哈哈哈……”顧懷瑜還沒問出口,他便笑了起來。 “什么好事?” 孫神醫(yī)難掩笑意:“原本我還愁怎么處理苗仙兒,若她在這只蠱與時瑾的聯(lián)系消耗殆盡之前死了,你們也會出事,但德妃此番下毒,倒是歪打正著,給了一個絕好的方法?!?/br> 顧懷瑜一愣,面上閃過驚喜,身上隨時裝著兩個劇毒之物,若說不怕是假的,如今聽到有方法可加速解決,怎能讓她不歡喜。 綠枝立在一旁,問出了最令人擔憂的一句:“可會對小姐的身子產(chǎn)生損傷?” 孫神醫(yī)笑著搖頭:“這么跟你說吧,不止不會,而且在解蠱之前,小魚兒除了體外的損傷能威脅她的性命,什么毒,蠱之類的,都無需懼怕,簡單來講有些類似于百毒不侵?!?/br> 百毒不侵?這種情況怕只存在于奇聞異事當中,顧懷瑜聽得有些發(fā)怔,如同天上掉下一個大餅,忽然砸到了頭頂。 “為何?”紅玉問道。 孫神醫(yī)見顧懷瑜同樣疑惑地看過來,低聲解釋道:“你也知道,蠱是如何養(yǎng)成的,百余種毒蟲互相廝殺吞噬,養(yǎng)成之后所喂養(yǎng)之物也皆是劇毒,所以任何毒物于它們而言就是養(yǎng)分。如今你體內(nèi)兩條正在較著勁,一旦血液中出現(xiàn)有助于它們生長的東西,它們都會將其吸收?!?/br> “那這么說,我還因禍得福?”顧懷瑜瞬間明白過來,若吸收的越多,是不是消耗的也就越快。 孫神醫(yī)連連點頭:“現(xiàn)在看來,是這樣?!?/br> 第126章 白嬤嬤著人帶著賬冊和庫房的鑰匙前來交接的時候,孫神醫(yī)已經(jīng)離開。 府中各位管事聽得傳喚,也第一時間來到了棠梨院,規(guī)規(guī)矩矩站在院子中間,神色恭敬并不見一絲意外。 張氏死了,林湘也入獄了,王爺不知會不會續(xù)弦,老夫人掌管的中饋遲早是要讓顧懷瑜接手,所以管事中也并沒有刺頭跳出來上演一場下馬威,皆是畢恭畢敬將所司職責與諸事詳錄報上,便站到了一旁聽候命令。 前些年中饋雖由張氏把持著,但因著老夫人時常過問,倒也沒有什么亂子,雖說撈油水的是有那么幾個少數(shù),未觸及底線之前,顧懷瑜也不想一接手便先鬧得人心惶惶,敲打了幾句之后便也讓眾人先行散去了。 時間倏然而過,已至深夜府中逐漸冷清,棠梨院周遭沉寂一片,連日的陰雨終于停了下來,只有檐角還在滴滴答答落著水,溫度依舊有些涼。 顧懷瑜拿了一本賬冊細細翻閱,不時記錄兩筆,面前的桌案上已經(jīng)堆了厚厚一疊。 紅玉撩簾而入,再一次低聲提醒道:“小姐,時間太晚了,您得歇息了,再看下去仔細傷眼睛?!?/br> 顧懷瑜看了一眼漆黑的天,點了點頭合上賬冊:“去備水吧?!?/br> 紅玉剛一應是,顧懷瑜身子突然騰了一下,那感覺既像是地心里傳來的心跳,又像是有人在自己心上重重砸了一拳,她驚疑不定朝紅玉看去,卻見紅玉也愣在原地。 “先去備水?!鳖檻谚玖缩久?。 潛意識和宋時瑾的表現(xiàn)都在告訴她,最近應該有什么大事要發(fā)生,但她卻回憶不起來,只知應當不是與自己有關,只可惜前生種種許是執(zhí)念太深,除開與她有所牽涉人和事,旁的她倒記不大清了。 這一整晚,顧懷瑜都在仔細回憶著,一件件捋著她及笄那年發(fā)生的所有事情,犄角旮旯都不放過,直到天泛起魚肚白也沒能睡著,只好起身準備將桌案上堆著的賬本收起來,許是因為沒休息好的緣故,心不在焉之時踢到了案前的空箱子。 箱子撞上桌案,隨著賬冊來回晃動幾下,轟然倒塌。顧懷瑜看著散落一地的冊子,腦中靈光乍現(xiàn),忽地想起上一世她被幽禁于府中,曾聽守著門的丫鬟閑談時說起。 臨州地龍翻身傷亡慘重,難民們涌入盛京引起了不少慌亂,京中各府都立了善堂布衣施粥,卻引得更多難民涌入,情勢一發(fā)不可收拾,后來還是經(jīng)朝廷一系列動作之后,才逐漸穩(wěn)定下來。 但臨州卻被毀了,數(shù)十萬余人無家可歸,餓死的不在少數(shù)。 地動具體什么時間發(fā)生她不知道,照時間推算應當是在秋日,難道說這些日子天氣的反常和怪異的地動都與之有關? 重新收拾好賬冊,顧懷瑜推開窗戶,望著天上魚鱗似的云,有些發(fā)怔。 距離這件事還有好些日子,她要不要提前說出來,讓人有個防備? 若不說,眼睜睜看著天災發(fā)生,傷亡無數(shù),自己于心不忍。若是說,又該如何去說?向誰去說?她不可能將重生一事泄露出去,恐怕天災未來自己就被當成了妖怪燒死在街頭。 要是推脫到夢境之上……方一想到這里,顧懷瑜暗自搖了搖頭。 誰又真的能信夢呢,當日林修言那么快答應庇護她,不是因為信了她的話,而是因為宋時瑾的囑托。便是連他都不信,旁人更會當成無稽之談了,不會引起人重視不說,甚至天災降臨之后,她極有可能會被當成罪魁禍首,不然怎么就只她一人夢見了呢。 正這時,門外傳來綠枝的聲音:“小姐,您起了嗎?” 顧懷瑜捏緊了袖口,思忖半晌后道:“進來吧?!?/br> 綠枝應了聲,輕輕推開房門,接過丫鬟手中的銅盆才走進來:“小姐,您怎么又在窗邊吹風了,今日天寒,您也不穿件外衣?!?/br> 顧懷瑜扔陷沉思,低聲念叨著:“不行,我得去找一趟他。”第一次地動之后,宋時瑾那般著急離開,或許就是已經(jīng)想起了此事。 綠枝見她站著不動,又聽得那番自言自語,有些奇怪:“小姐您要去找誰?” 顧懷瑜回神:“梳洗罷,用了早膳之后隨我去一趟御史府。” 隨著護在顧懷瑜身邊的暗衛(wèi)將她要登門的消息傳回去,身兼管家之職的孟青便調動起了府中所有人,命掃灑的丫鬟小廝將門門框框擦得油光锃亮,連墻角也不能有一丁點灰塵,還在大門、側門鋪上了地毯,甚至在所有屋子內(nèi)都燃上了熏香。 孫神醫(yī)瞧著如此大的陣仗,干脆也加入進去湊熱鬧,直接回了趟裕豐齋拖了兩口袋松子糖回來分給眾人,那架勢,只怕是要膩死個人。 自顧懷瑜毅然決然渡蠱上身之后,宋時瑾的這些個手下,已經(jīng)拿了她當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夫人看,而不只是他未過門的未來少夫人。 宋時瑾方才下朝回來,聽聞此事之后,見眾人興致高昂,也就隨了他們?nèi)ァ?/br> 總之夫人是半點也怠慢不得的! 雖已賜了婚,可顧懷瑜在孝期,所以也還是避人耳目,悄悄抵達了御史府。 “來了,來了,夫人馬上到了!”得了糖吃的小廝匆忙跑進府內(nèi)提醒孟青。 孟青整了整衣衫:“收拾好東西,隨我去迎少夫人?!?/br> 一瞧見門口鋪著的地毯和石獅上戴著的大紅花,顧懷瑜便問道:“今日府中可是有何喜事?” 孟青答道:“少夫人您來便是最大的喜事!少夫人快請。”說著便將人往里頭領,“你們幾個護著點少夫人,下過雨這路濕滑,仔細看著點?!?/br> 沿路而來遇見的人皆是少夫人不離口,喊的一聲比一聲大,一向不茍言笑的孟青卻笑得比誰都燦爛,看得綠枝抽了抽嘴角,感覺自己身上那些愈合的傷又疼了起來。 “小姐今日特意避人耳目前來,你這般大張旗鼓,豈非太惹人注意。” 孟青咳了咳,低聲道:“放心,只在咱們府里高興高興,他們知道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br> 將人直接引到宋時瑾院子里,孟青便帶著下人自覺地退了出去,待綠枝將門掩好,顧懷瑜才盯著桌上成堆的松子糖,問道:“他們今日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