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jié)
李玉故作躊躇,一副欲言又止,被皇帝一瞪,慌亂的低下頭。 “可是有何話要說?”對于這個從他幼年便服侍著他的太監(jiān),皇帝總歸是要寬容一些。 李玉看了一眼顧懷瑜的背影,似戰(zhàn)戰(zhàn)兢兢道:“皇上可是在為賜婚一事煩心?” 皇帝沉吟半晌:“你有法子?” 李玉想了想,斟酌道:“皇上國事繁忙,忘了還有“借孝”一說,?!?/br> 所謂借孝,便是在服喪期間出現(xiàn)不得已的情況之下,暫穿吉服或行有悖守孝禮法之事的情形。 “借孝?”皇帝蹙了蹙眉,先祖辟天下之時,是有奪情起復一說,雖孝為先,但金革之事不避,如今安平盛世,倒不太適合。 “尊親故去百日之內,是可借孝的?!崩钣竦吐曆a充道。 只是,這不得已的由頭,從何而來? 見皇帝已然聽了進去,李玉暗暗抹了一把冷汗,再不多言,若說多了便會生出被人收買之嫌。 殿內復又靜了下來,皇帝還在沉思之時,一龍鱗衛(wèi)便領著渾身傷痕密布,雙腳被斬端的蔣翰求見。 “啟稟皇上,叛徒已經帶到?!?/br> 龍鱗衛(wèi)自有一套審問人的手段,蔣翰一開始還能咬著牙受著,期盼能逃過一死,被折磨了半日之后,便改了想法,巴不得立刻死了才好,可偏偏就留著那么一口氣,咽不下去。 所以,一見到皇帝也不敢再有所隱瞞,張口便將德妃與符家勾結,威脅自己半夜假傳圣旨去刺殺宋時瑾的事老老實實地交代了。 殿內死一般的寂靜,蔣翰心頭如罩寒霜,猶自繼續(xù)哀求道:“罪臣所言句句屬實,還望皇上能給罪臣一個痛快,您若是不信,可找德妃娘娘與我對峙?!?/br> 燭火微搖,時間像是隨著殿外的雨緩慢飄散,而后在皇帝震怒的眸子中凝結。 “帶人徹查將軍府,若有抵抗,殺無赦!”頓了頓,他眼風掃過蔣翰又補充道:“李玉,將衛(wèi)崢給朕叫來,此人,朕要他親自誅殺!” 李玉一怔,見龍鱗衛(wèi)已經面無表情提著蔣翰出了門,這才躬身告退。 御書房內就只剩下了皇帝一人,暗黃的燭光打在皇帝陰沉似墨的臉上,久久之后,他將手中的棋子落到了棋盤上,斬斷了黑子的退路。 宮門口候著的紅玉一見顧懷瑜出來便迎了上來,覷見她身上披了件華貴的披風,行走間蕩出的裙擺沾著一片暗紅,忙問道:“小姐,您沒事吧?” 顧懷瑜笑了笑:“沒事,不慎打翻了湯水而已?!?/br> 紅玉聞言松了一口氣,她在宮門口等了半日也不見顧懷瑜出來,心里本就擔憂的不得了,方才見她素白的裙面一片鮮紅,還以為是血。 “奴婢扶您上馬車,這天太冷了,小姐您手都冰了?!彼贿呎f著一邊撩開簾子,虛虛只露了一條縫,又猛地闔上,對著車夫道:“方才上車之時有些晃蕩,你檢查一下車轅處是否有異?!?/br> 待將車夫支走后,紅玉復又撩起簾子,這才退回到車頭架子上坐著,面色古怪地四下亂看,人是什么時候來的,她怎么不知道? 車內點著一盞燈,盈盈燭光將車內的每一個縫隙都照出溫暖的顏色,宋時瑾坐在角落處,等了顧懷瑜許久。 許是見到了他,自己便有些矯情起來,方才還不覺得冷,這會子只覺得裙擺上的大片水漬變成了冰塊,貼著她腿上的皮膚,涼得透骨,無意識打了個寒噤。 宋時瑾眸光微閃,眉頭幾不可見蹙了一道痕跡,飛快向她伸手:“過來。”聲音很低,被簾子全然遮擋。 顧懷瑜忽爾揚起一個笑,將手放在了他的掌心,緊接著一股大力襲來,人已經跌落宋時瑾懷中,他身上很溫暖,擠走了陰雨連綿下的寒涼。 “等很久了嗎?” “方才來一會?!彼螘r瑾低下頭湊近她的耳邊道。 “放我下來?!鳖檻谚沃男目?,臉上莫名有些發(fā)熱,墊著腳尖想要從他身上下來,腰間一緊卻被宋時瑾攬得更近,變得動彈不得。 “手怎么這樣冰?”一邊說著,他攬著顧懷瑜腰肢的手就滑到了背后,另一只手卻緩緩向裙擺處探去。 顧懷瑜整個人僵成了蝦米,臉上似乎有火在燒,一丁點都感覺不到冷了,連發(fā)出的聲音都有些顫抖:“你……做什么?” 宋時瑾垂眸看她,笑得很是開懷,而后緩緩低頭,顧懷瑜有些緊張,拉著他衣襟的手扭成了麻花,然后忽然感覺額間被輕輕彈了一下,耳邊傳來低語:“怕你染上風寒,我替你烤烤,別怕?!?/br> 汩汩熱流自背后膝蓋涌入四肢百骸,顧懷瑜瞪大了眼睛,這種感覺很奇妙,不同于上次師傅逼蠱時那般難受,只覺渾身關竅都被熱氣包裹,舒服的讓人喟嘆。 車夫檢查完車轅:“沒發(fā)現(xiàn)異常???” 紅玉清了清嗓子:“那便好,啟程吧?!?/br> 馬蹄聲漸響,車向著榮昌王府駛去,過了半晌,宋時瑾才將顧懷瑜放到旁邊的長凳上坐著。 “對了,方才在宮內,德妃不知道往我身上放了什么,我猜測她是想要控制我的意識,但不知為何,那東西入體之后,就感覺不到異常了。” 宋時瑾盯著她看了好一會,神色凝重到極致:“可還有不舒服?” “沒有?!鳖檻谚u頭:“甚至還感覺很舒服?!?/br> “待會我請師傅給你瞧瞧,德妃此人心思歹毒,也不知還有什么后手?!?/br> 顧懷瑜點頭,深以為然,但她心里隱約感覺,德妃或許弄巧成拙了,那東西對自己或許還有好處,想到德妃方才的樣子,她問:“我在手鐲上摸了蜂蜜水,可那勁道不足以將她弄成那般可怖的模樣,是不是你做了什么?” 宋時瑾挑眉:“你忘了,苗仙兒在我手里?!?/br> 話音將落,整個馬車忽然晃了一下,那感覺就像是碾在了心跳之上。 “怎么回事?”顧懷瑜問道。 紅玉的聲音隔著簾子傳來:“好像是碾著了什么東西?!?/br> 車夫回頭看了一眼,接口道:“官道上最是平整,也沒有凸起的石頭,不知道怎么了。” 顧懷瑜腦中似有什么一閃而逝,怎么都想不起來。 旁邊的宋時瑾卻是臉色突變,“我先走一步,你身邊我加派了護衛(wèi)守著,徑直回府即可。” 顧懷瑜還想問什么,宋時瑾已經撩開簾子,飛快閃身而去。 車夫聽到動靜,下意識想要回頭,被紅玉壓著腦袋看向了別處:“是不是車轅壞了?你到底好好檢查沒有?” “查了,查了,一根釘子我都沒放過,穩(wěn)固的很!” 與此同時,大氣磅礴的將軍府內,符瀾猛地將桌上的茶杯擲到地上,精致的茶盞應聲而碎,濺起的鋒利瓷片將下首報信的人臉上豁出一條長長的口子,那人一抖,趕忙趴到了地上。 “繼續(xù)說!”常年征戰(zhàn),他如麥般黃的臉上掛著猙獰。 “芩美人假孕事發(fā)賜了鴆酒,德妃娘娘被幽禁于昭華殿,不允許任何人探視,昭華殿一干宮人,悉數(shù)問罪,皇上招了二皇子去,蔣翰的頭顱已經掛在了城門口……” 符瀾心口處一痛,陳年舊傷在陰雨天發(fā)作的厲害,“蠢貨!我早和她說了,不許輕易動手,那個衛(wèi)清妍就是個禍害!” 辱罵當朝公主,實乃大不敬之罪,報信之人面上卻無一點驚訝。 “她死便死,可千萬別拉整個符家下水!”符瀾眼中閃過陰翳,沒了用的德妃對他而言,就是一塊棄子,現(xiàn)在最令他憂心的是,衛(wèi)崢的人已經將衛(wèi)炎供了出來,卻沒有見皇帝動作。 那么是不是代表著,皇帝已經知道了真相。 越想越是心驚,符瀾捂著心口處就要踏出房門,然而,還沒走兩步,就聽得外頭傳來慘叫聲:“你們是誰,竟敢闖入將軍府!”“?。 ?/br> “皇上有令,徹查將軍府,請符大人出來,若再負隅抵抗,殺無赦!” 符瀾噗一聲吐了一口淤血,臉上灰白一片。 完了,符家完了! 第125章 書房的門被人重重地踢開,符瀾粗魯?shù)厥昧艘话汛浇堑难獫n,方要說話,已見身著黑衣的龍鱗衛(wèi)提著帶血的長刀魚貫而入,卷起一陣腥風。 “搜!” 只聽得一聲涼氣逼人的命令,他身邊齊刷刷站了三個人,堵住他所有去路,余下的開始在房內四處搜查。 符瀾目光漸凜,他早聽父輩提起過,太祖時期龍鱗衛(wèi)曾分為兩部,明面上的護皇帝安全,隱于暗處的則掌刑獄,專替皇帝監(jiān)察百官、肅清朝堂,亦稱之為隱衛(wèi),于亂世中聲名大噪,朝綱穩(wěn)定之后又被太祖取締。 他與衛(wèi)崢隱匿多年,漸漸滲透進龍鱗衛(wèi)之后,也從未發(fā)現(xiàn)過這些人的蹤跡,本以為影衛(wèi)早已不復存在,如今瞧得這些人皆以軟皮遮面,袍上繡著影子狀的圖騰,瞬間明白過來,取締一說只怕是更方便于這些人隱藏起來,皇帝此舉顯然是對符家已然起了殺心。 不過,想要輕易搜出證據(jù)定自己的罪,只怕是太過于異想天開了,所有書信往來與卷宗他都是看后即焚,為得就是防止有朝一日出現(xiàn)今日之狀。 這般想著,符瀾心神漸穩(wěn),虛著眼看著屋內的人。 所有邊邊角角這些影衛(wèi)都不曾放過,終于在掃下書架上所有書冊之后,發(fā)現(xiàn)了其中一本紋絲不動,扭動兩下機關之后,書架上的暗格擋板忽然倒下。 “大將軍符瀾結黨營私,賣官鬻爵意欲謀反,證據(jù)確鑿,帶走!”在符瀾不可置信的目光中,那人從暗格中捧出一個匣子,里頭是幾本厚厚的冊子,翻看幾眼之后,厲聲命令道。 一股涼意自背脊竄起涌入百骸之中,符瀾目呲欲裂如遭雷擊,一時間也想不明白這些東西從哪里來的。 “胡說,這不是我的?!?/br> 那人并不理會,收好證據(jù)之后冷聲道:“將軍是自己跟我走一趟,還是我們押你回去?!?/br> 到底是位高權重之人,皇上處決沒有下來之前,該給的臉面還是要給,殺那些護衛(wèi)是一回事,羈押朝廷重臣又是另一回事。 符瀾掐了掐手心,臂上肌rou隆結,幾乎咬牙切齒:“本官自己走!” 天上的雨還落著,符瀾昂首出門,剛至臺階處腳步便踉蹌一下。 書房重地本是重兵把守,如今護衛(wèi)卻一個不活,都已經被人一刀割斷了喉嚨,鮮血混著雨水流了滿院,積下一地暗紅,踏出去的當下,血水瞬間滲進鞋內,滑膩且透骨的涼。 榮昌王府 “你再說一遍!”林修睿聽得侍從傳來的消息騰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侍從垂下腦袋,顫聲道:“二皇子被拘禁于宮內,禁軍查封了將軍府帶走了符大人,府中家眷一并關押至天牢,現(xiàn)下將軍府已經被圍了起來,不允許任何人進出,皇上甚至已經下了詔書,將守在邊關的符家子弟全數(shù)召回。” 林修睿全身所有血液都往心臟處涌去,只覺頭暈目眩,心跳狂亂至無法呼吸,怔怔地看著書案上跳動的燈火,臉白似刷漆。 從他接到消息稱德妃對顧懷瑜和芩美人下毒,皇上震怒之下賜死了芩美人并且將德妃幽禁于昭華殿,不過方才半個時辰過去,緊接著便傳來此般噩耗,怎能讓他不心驚。 林修睿遍體生寒,打了個寒噤后才生生憋出了一句:“那么顧懷瑜呢?” 侍從低聲道:“縣主已經回府,這會正在老夫人處報平安?!?/br> “你先下去!” 待侍從掩上房門,林修睿焦躁地在房間內走了幾圈,忽然想起什么,從床下拖出一個銅盆,打開暗格,將與二皇子往來信件悉數(shù)燒毀,呆愣片刻后,這才下定決心,去見顧懷瑜一面。 著急出門之時,被門檻一絆,踉蹌著滾進雨中,沾了滿身泥濘…… 這廂,顧懷瑜在回府后,先去了棠梨院將臟了的衣服換下,又在臉上掃了薄薄一層粉,掩去面上憂慮之色后,才帶著丫鬟去了壽安院。 “安全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老夫人一見顧懷瑜到了,起身行至門口,抓著她的手緊了緊,一連聲地念叨。 顧懷瑜笑了笑:“讓祖母擔心了?!?/br> 老夫人將人引到榻上坐著,方才仔仔細細打量了她兩眼,見她面色如常身上也沒有傷,這才松了口氣。 白嬤嬤嘆道:“老夫人聽說德妃娘娘下毒,小姐又牽扯進芩美人一事中,擔憂得連水都喝不下,生怕小姐就遭遇什么不測。” 顧懷瑜看著老夫人,含笑道:“皇上圣明,必會將事情查清,孫女這不是毫發(fā)無損地回來了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