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jié)
皇帝長嘆一聲,搖了搖頭往府中走,又忽然頓住腳步:“你們幾個隨我過來?!?/br> 雨里站著的那些人沒有出聲,只是一息之間,就閃到了門口。 莫纓這才發(fā)現(xiàn),皇上今日連李玉都沒帶,身邊跟著的,也不是龍鱗衛(wèi),這幾人武功極高,遠在他之上! 府門吱呀一聲關上,所有人都嚴陣以待起來。 第115章 房間內(nèi)已經(jīng)被收拾妥當,十余個身著鴉青色玄裝的護衛(wèi)分別把守著門窗處。 皇帝負手立在榻前,看著“昏迷不醒”的宋時瑾,他穿著白色的中衣,緊閉著雙眼,面色同衣料一般蒼白。 “昭兒……”元德帝突然有些緊張,忍不住低聲呢喃了一句。除了他自己,誰也聽不見。 隨著人漸漸老去,久居上位的皇帝心態(tài)已經(jīng)翻天覆地,歷來皇帝自稱寡人,并非無道理。年輕時的那些意氣用事,全都化成了悔恨,他已經(jīng)對不起好多人,生怕還未彌補夠,人就已經(jīng)不在,他還談何顏面去找高雅呢。 莫纓躬身站在床位處,渾身上下還在不停滴著水,淡淡的血腥味蔓延,蓋住了房內(nèi)些許女子香味。 皇帝不著痕跡地看了他一眼,而后沉聲吩咐道:“替他診治?!?/br> 原本駕車的那個車夫低下頭,緩步來到榻前,隨著他探查的動作,莫纓的心也跟著提了起來。 稍許,車夫小心翼翼放下宋時瑾的手,面色沉重。 “如何?”皇帝情緒有些緊張,還未等人開口,便著急問道。 車夫的聲音非常平緩,聽不出一絲一毫的起伏,“啟稟皇上,宋大人已經(jīng)無大礙了。” “哦?”皇帝松了口氣,但一想到人是高黎救得,又有些氣悶。 莫纓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心道,完了!這下完了! 誰知車夫又道:“宋大人昏迷不醒是因為中了蠱,雖然已經(jīng)有人先一步替宋大人解了,可體內(nèi)還是有些許損傷……想要痊愈需要將養(yǎng)好些日子?!?/br> 皇帝蹙了蹙眉:“蠱?是同一種嗎?” 車夫道:“是?!?/br> 皇帝的臉色瞬間陰沉了下來,房間內(nèi)氣氛漸漸凝重,雨點不停敲到瓦脊上,聽得人煩悶不已。 “高正遠也在吧?!痹S久后,皇帝忽然看著莫纓,道:“把他和高黎給我叫過來?!?/br> 莫纓臉色一白,將頭又低下去一些。 “行了,別裝了!”皇帝的聲音似怒非怒,沒有平日里的威壓。 莫纓點了點頭,趕忙退了出去,擔驚受怕熬了一夜,又是受傷又是淋雨,他怕是堅持不住,趕忙與孟青交代一番,才暈了過去。 暗室之中,高正遠和孫神醫(yī)各坐在兩邊,中間隔著林修言和顧懷瑜,四個人大眼瞪小眼,尷尬在空氣中彌漫。 顧懷瑜不停摳著自己的指甲,當時是一時熱血上頭,忘乎所以,哪知道孫神醫(yī)和林修言會守在門口,聽了個半茬。 “哥……” 林修言瞥開落在顧懷瑜身上的視線,裝模做樣摸了摸脖子,咳嗽兩聲拐著彎提醒道:“咳,這天有點熱啊?!?/br> 顧懷瑜不明所以,衣領,頭發(fā),她早在出門時便整理好了,沒有任何地方有紕漏。 “暗室不通風,是有些憋悶?!彼馈?/br> 林修言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樣子,默嘆了一口氣,正要開口說話,一串敲門聲響起。 孟青閃身進來,低聲道:“高大人,老爺,瞞不住了,皇上請二位過去?!睂O神醫(yī)的存在,宋時瑾信得過的人幾乎都知道,也習慣性的將他叫一聲老爺。 高正遠默默看了孫神醫(yī)一眼,然后點了點頭:“還是我先去過去,探探情況再說?!?/br> 孫神醫(yī)眼中神色變來變?nèi)ィK于堅定,半晌后跟著站了起來:“該來的逃不過,他若是想動手,躲得過今天也躲不過明天?!?/br> 自昨夜起,瞧著顧懷瑜身為女子都有赴死的勇氣,他這心里說不上是何滋味。 人生一多半都用在了逃避上,有些事情,也該去直面了,生也好死也罷,遲早得有那么一天。 “謙兒!”這是高正遠再見他之后,第一次叫起他多年未曾聽過的名字。 孫神醫(yī)渾身一震,看向高正遠。 “我知道你有自保的本事,若待會……”高正遠頓了頓,“帶時瑾這孩子走?!?/br> “那您呢?”孫神醫(yī)問道。 高正遠苦笑:“如今高家就只有我一人了,我怕什么。” 說罷,就欲抬腳走出暗室,孫神醫(yī)看著他年邁的背影,已經(jīng)不復當年那般偉岸,忍不住開口喊了聲:“爹……” 高正遠腳步一個趔趄,被林修言伸手扶住,他連手都開始顫抖:“你還肯認我?” “我知道,當年那些事,不是你做的……” 暗室的門拉開了,從外頭灌進來的風帶著些許寒意,吹滅了桌上的燭火,整個御史府被大雨沖刷的看不清景致,草樹瘋狂搖曳,唯有五脊六獸巋然不動。 “哥,我們該回府了。”見著二人逐漸走遠的背影,顧懷瑜低聲道。 “你不擔心嗎?”林修言轉頭問道。 顧懷瑜搖了搖頭:“他們不會有事。” 林修言笑了笑:“既然高大人能在圍場發(fā)現(xiàn)高黎的蹤跡,那么皇上肯定也是發(fā)現(xiàn)了,卻一直不動聲色,你說為什么?” 顧懷瑜看向門外被雨沖斷的殘枝,緩緩道:“因為歉疚?!被蛟S是因為不清楚當年究竟發(fā)生過什么,顧懷瑜作為旁觀者,要比這兩人看得稍微清楚一些。 “歉疚?” “對宋時瑾的歉疚?!鳖檻谚ご瓜卵垌?,淡聲道:“在我掉出先皇后留下的那枚玉扣之后,皇上便以我救駕有功之名,忽然將我賜婚給宋時瑾,且還賜了我縣主之位。 其實他當時看的明白,我是被人推出來的,那箭也是對準了我的,根本不存在救駕之說。但他還是這樣做了,是為何? 他若真的那般愛先皇后,不可能不知道那枚玉扣的存在,唯一的可能便是,他一早就知道了宋時瑾的身份,也知道了我的存在,恰巧就尋了這個由頭。” 還有一點,顧懷瑜沒有說,衛(wèi)清妍那般愛慕宋時瑾,宋時瑾又是皇帝身邊的寵臣愛將,兩人若結秦晉之好,是再合適不過的了,可皇帝對這件事的態(tài)度卻出奇的強硬,甚至連提也不許旁人提。 而他又沒有打壓宋時瑾的意思,這么一來,是挺耐人尋味的。 “所以,他不會動師傅,也不會動高大人。至少,不會在今日,當著宋時瑾的面這樣做?!?/br> 林修言看了她一眼,深表贊同。 但有一事,他想,他必須得提醒一下她。 “那個,你回府之后,記得遮掩一點?!?/br> “什么?”顧懷瑜問。 “以后注意著點,畢竟還未出閣。” 林修言指了指脖子,有些不大好意思的先一步出門安排去了,剩下顧懷瑜一個人,捂著脖子上一點淡紅色,涼風也吹不掉臉上的羞紅。 這邊,高正遠帶著孫神醫(yī)踏進房門,似沒有看到房間里站著的護衛(wèi),行禮道:“參見皇上?!?/br> 皇帝見高正遠花白的頭發(fā)披散在頭上,本來穿著的錦服也已經(jīng)脫下,蒼老的手緊緊抓著孫神醫(yī),蹙了蹙眉道:“高愛卿這是作甚?” 高正遠跪地,沉聲道:“臣有罪,請皇上責罰。臣今日謊稱患病未去早朝,是……是來宋大人府中,找兒子來了?!?/br> “兒子……”皇帝掃了一眼孫神醫(yī),目光不帶一絲情感,甚至聲音里含著恨意:“和謙舍得回來了?”和謙是高黎的字,只有極其親近的人才會喊。 孫神醫(yī)捏緊了手心,道:“是?!彼Z氣生硬,說不上恭敬。 皇帝抬腳走到他面前,“這么多年你還是一點沒變,生的還是那般俊俏?。 ?/br> 孫神醫(yī)沒有說話,只是冷冷地望著皇帝,整個人仿佛雕塑一般,一動不動。 “既走了回來干什么呢?”皇帝冷聲問道。 孫神醫(yī)毫不懼怕,正視著皇帝:“想回來便回來了?!?/br> “你什么時候出現(xiàn)在他身邊的?”皇帝問。 孫神醫(yī)生硬道:“在你的人要殺了他那天?!?/br> 如此言語,實屬大不敬,話音將落,一把長劍就抵在了孫神醫(yī)的脖頸處,劃開了那道猙獰的疤痕。 “皇上!”高正遠喊道。 “退下!誰叫你們動手的?!被实酆鋈槐┡?。 孫神醫(yī)沒有動,任由鮮血沁進衣領之中,一如當年。 揮手屏退所有人,皇帝才沉聲道:“高黎,我若是要對他動手,你覺得他能活到今日?便是你,我也從來不曾下死手?!?/br> 孫神醫(yī)心里冷笑一聲,慢慢道:“青蔓的身體被劈成兩半,我撿到時瑾的時候,他已經(jīng)命懸一線,不久,雅兒便去了,皇上甚至連深究都不曾,說到底,你是在怕什么呢?” 皇帝面色一變,這么多年來,第一次有人敢在他面前提到高雅。 他眸光沉了有沉,看著孫神醫(yī)緊了緊手心,半晌后才有些狼狽的后退兩步,一回頭,便見宋時瑾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醒來,面無表情看著他。 “昭……你醒了?!被实垩劢翘颂?/br> 宋時瑾撩開被子,正欲下床就被皇帝阻止:“你身子還未好,不必行禮。” “多謝皇上。” 皇帝剛要說話,鼻梁處一癢,兩股鮮血就流了下來,他忙抽出袖中的錦帕捂住,擦拭了好半晌。 “等你痊愈之后,來一趟宮里,當年的事,你有知道的權利?!彼麑χ螘r瑾說:“好好歇著,朕先走了?!?/br> 說完,便打開門,帶著那些護衛(wèi)沖進了雨里。 剩下的眾人皆是一愣,怎么想也搞不明白,皇帝今日究竟是干什么來了? 特別是孫神醫(yī),拭了拭脖間的血,看著他的背影,簡直莫名其妙! 好一會,他才轉過頭看著宋時瑾:“今晚我便為你解開記憶吧。”既然要進宮,必須得做好準備。 “不必了師傅?!彼螘r瑾眼中閃過一絲寒意:“我已經(jīng)想起來了?!?/br> 還是托那只蠱的福,連那些本不該存在的記憶,也一并想了起來。 “你打算怎么做?”高正遠有些緊張。 “自然以彼之道,還彼之身?!?/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