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jié)
“所以,我說,我只當(dāng)她是meimei,沒有其他半分感情。”說罷,他又緩緩觸上脖間那道疤,那里不僅還能感受到皮rou割開的痛楚,更將他的心割裂成了碎片,他聲音一點一點沉了下去:“那天之后,太子來高府越發(fā)勤了些,盡管高雅已經(jīng)盡量躲著,可還是難免撞上,連高大人也看出了三人之間的不同尋常。 彼時先皇身子已經(jīng)不大好了,聽聞太子進宮之后,高雅找到了我,讓我?guī)?,她不介意世人的眼光,不介意風(fēng)餐露宿,可是,我不能對不起高家,不能做出這種不忠不孝之事。” 想到高正遠的話,顧懷瑜問道:“所以,你一個人走了?” 孫神醫(yī)搖了搖頭:“高雅向高大人坦白了這件事,當(dāng)日便被關(guān)了起來,她開始絕食、自殺,以性命相要挾,這時候,我后悔了,我想要帶她走,但在去的路上又躊躇了,高雅自小在錦衣玉食中長大,這輩子就該金尊玉貴享盡一切寵愛,跟著我,能有什么好日子呢。 恰巧,高大人找上了我。他讓我從哪里來,回哪里去,或許當(dāng)日收養(yǎng)我,就是一個錯誤,我會毀了高雅,毀了高府的一切。他說,他的兒子早在三歲就已經(jīng)夭折,我既不是他的兒子,如今緣分已盡,就該離開。 但我不相信,多年的相處,他待我如何,我心里知道,可就在當(dāng)夜,我便遇到了刺殺,分筋錯骨之后,那把刀割破了我的喉嚨,卻沒有對我下死手,只是,這條疤終究是留在了身上,絕了父子之情?!?/br> 沉默許久的宋時瑾終究忍不住開口,“他讓我給你帶一句話?!?/br> 孫神醫(yī)卻搖了搖頭,繼續(xù)說著:“后來,我被我?guī)煾笌ё吡?,養(yǎng)好傷之后,高雅已經(jīng)嫁給了太子。我放心不下,開始喬裝,日日如同見不得人的老鼠,躲在角落里看著,太子成了皇帝,高雅成了皇后,得償所愿之后,他很寵愛她,不久生下了你……她漸漸有了生氣,整個人都活了過來,我才放心的離開了?!?/br> 事情到了這里,幾乎一切都是順其自然,可造成皇后死亡的原因,顧懷瑜總覺得有蹊蹺。 “只是我沒有想到,我所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如果萬事能夠重來……可惜,沒有如果,有些事,一步錯,便是步步錯?!睂O神醫(yī)咬了咬牙,繼續(xù)說道:“我聽說她重病之后,從藥王谷趕了回來,因為怕路途耽擱,我半點不敢休息,行至城外亂葬崗時已經(jīng)過了后半夜,尸體堆里有響動傳來,我躲到了一旁,看到有幾個人影正在翻著尸體堆。待他們將人找到之后,我才發(fā)現(xiàn)那個人我認(rèn)識,是高雅從高家?guī)У綄m中的丫鬟,她一只手已經(jīng)被斬斷,還是單手緊緊抱著手中的孩子,算了算年紀(jì),我覺得應(yīng)該是你,便動了手。 如此一來,我才察覺,這些人并非普通護衛(wèi)那么簡單,他們武功路數(shù)不似草莽,倒有些像久經(jīng)沙場練出來的,出手狠辣沒有多余的招式,簡單卻致命,要不是我身上帶著毒粉,可能被殺的便是我。在解決了那幾人之后,我在他們身上發(fā)現(xiàn)了這個?!?/br> 說著,他便從頭上取下那只木頭簪子,打開后從中空的簪身里取出一張已經(jīng)有些風(fēng)化的布條,推到宋時瑾面前:“我想,你應(yīng)該認(rèn)識?!?/br> 黑色底襯上以金線繡著踏火麒麟,與龍鱗衛(wèi)便服圖案非常相似。 孫神醫(yī)看了面色凝重的宋時瑾一眼,繼續(xù)說著:“我不知道暗中還有沒有人盯著,只能連夜將孩子帶走,化妝成了乞兒模樣,藏身在破廟之內(nèi),將你救醒之后,你卻什么都不記得了。” “所以,你在一開始便認(rèn)出了我?”宋時瑾捏著布條,語氣平緩道。 孫神醫(yī)抿了一下唇,點頭:“我還沒將你安置好,宮里頭便傳出了皇后薨逝的消息。我想去調(diào)查皇后的死因,但是又不能不管你?!?/br> “所以,你打算教我討口,然后一個人闖到皇宮內(nèi)?” 孫神醫(yī)有一瞬間愕然,“你怎么知道!” 第102章 宋時瑾自然是知道,上輩子他沒有回來,不用想也明白發(fā)生了什么。宮內(nèi)高手不知幾何,單憑孫神醫(yī)一人,勢單力薄想要替皇后報仇,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高大人讓我給你帶一些話?!彼螘r瑾沒有回答,轉(zhuǎn)而道。 孫神醫(yī)聞言低下了頭,昏暗的燭火晃在臉上,睫毛的陰影剛巧遮住了他眼中的情緒。 宋時瑾從袖中掏出一樣?xùn)|西,推到他面前:“他說,當(dāng)年說的那些違心之言,不求你能原諒,但在他心里,你從來不是高黎的替代品,你就是你,是他最對不起的兒子,以后不必再偷偷去祭奠高夫人,他不會阻止也不會逼你,但有一事,他還是要解釋。” 桌子上有一個小小的木人,雕工非常粗糙,甚至有些丑,看起來就像是哄小孩子的玩具,棱角處早已經(jīng)被摩擦的平緩光潔,孫神醫(yī)倏然間抬頭,看著看著眼眶卻有些紅。 他沒有說話,只是顫抖著手將那個小木人捏到手里。 “刺殺你的那些人,不是他安排的。你失蹤的這些年,他沒有放棄過尋找真相,若你還愿意,高府依舊是你的家,他很想你?!?/br> “不!”孫神醫(yī)忽然開口:“我不能去見他?!?/br> 沒有人知道他被割破喉嚨的當(dāng)下,心里痛成了什么模樣,自己最為珍視的親情,對高雅那份無法宣之于口的感情,都在一夕之間被人收回。 他并非貪慕權(quán)貴,舍不得的也只是高家給過他的溫暖,無數(shù)個午夜夢回,他都不愿醒來,哪里爹娘都在,高雅還活著,可是他不能回去,起初他是誤以為那些人是高正遠派去的,后來卻是不敢回。 “我知道不是他,在救你的那天,我便知道了?!庇螘r瑾和顧懷瑜的目光,孫神醫(yī)沙啞著嗓音道:“也正是因為這個,我才不能去見他?!?/br> 顧懷瑜心里說不上是何種滋味,確實,標(biāo)示著龍鱗衛(wèi)身份東西的出現(xiàn),宮里的那位必然是派人盯著的,孫神醫(yī)毒殺了那幾人,一旦露面,那么等著他和高大人的,便是死路一條。 宋時瑾不知道想到什么,話鋒一轉(zhuǎn),問道:“師傅,我五歲前的記憶,你是不是做了手腳?” 孫神醫(yī)點了點頭,道:“一切沒有明了之前,我不希望你能想起來。” “可如今,我必須想起來?!彼螘r瑾低聲道:“先皇后死的蹊蹺,雖然皇上瞞得緊,但并非一點蛛絲馬跡不留,或許我就是衛(wèi)昭,也或許是你們認(rèn)錯了,這一點,我必須確認(rèn)?!?/br> “如果,你執(zhí)意如此的話?!睂O神醫(yī)嘆了口氣,道:“三日之后,我來找你?!?/br> 沒有人知道,對于一個從未感受過親情的人來說,這些消息給宋時瑾的沖擊有多大。他曾經(jīng)尋找過,或許連他自己都未發(fā)現(xiàn),他的不甘與害怕,他想要一個關(guān)于自己身世的答案,又怕結(jié)果是自己無法接受的,所以在沒有打聽到消息后他放棄了。這時候卻有人告訴自己,沒有人拋棄他,這么多年也一直在找他,所以,他必須找回以前的記憶。 正在這時,門外有匆匆腳步聲踏來,打斷了三人的對話,宋時瑾和顧懷瑜對視了一眼,與孫神醫(yī)一起打開窗戶跳了出去。 同時,敲門聲響起,紅玉與綠枝齊聲在門外道:“小姐,林湘出事了!” 顧懷瑜正了正神色,將床上的被衾掀亂之后,才一臉倦容將房門拉開,問道:“什么事?” 綠枝壓低了聲音:“她流產(chǎn)了……” 顧懷瑜有些詫異,“怎么回事?”被下了藥,在地上亂滾都不見林湘有異,怎么剛回去不多久便流產(chǎn)了。 紅玉看了一眼搖晃著的白燈籠,瑟縮了一下:“被嚇的,她說府中有鬼,看到了王妃……” 顧懷瑜摩挲了一下指尖,有鬼這一說她是不信的,若真的有鬼,她何須等到這輩子,在上輩子自己死后定然會變成那最厲的鬼,殺了這些人。 林湘這樣要么是做賊心虛,要么是有人趁著辦喪禮時的松懈,刻意為之。 “隨我一起去看看?!?/br> 事情還要從林湘回房之后說起。 在顧懷瑜嚇了林湘那么一下之后,她便倉皇地從靈堂內(nèi)逃回了浮香閣,朝露和朝汐見她面色有些不太好,也只以為是下午將她貶為賤民的消息刺激了她,也不敢招惹她,收拾好床鋪之后便屏氣斂聲退了出去。 浮香院中的丫鬟大多被安排到了靈堂外守靈,整個院子內(nèi)靜悄悄一片,因為后怕與心虛,二人退出去之后,林湘便躺到了床上。 腦海中一幕幕閃過的是她當(dāng)日灌張氏吃下那瓶赤隱散的模樣,張氏的掙扎和怨恨的眼神,被無限放大循環(huán)。 頭發(fā)上還殘留著香燭焚燒后的味道,驀地,她似乎又聽到了那句話。 “人死之后,可是會在當(dāng)夜回來的哦!”。 下午她被老夫人放出來之時,正巧是張氏裝殮的時候,最后一次瞻仰遺容,她避無可避。 張氏躺在一口巨大的棺材內(nèi),雙手交疊在腹部,指甲褪去了血色之后,又長長了不少,整個人瘦骨嶙峋,臉上涂著一層厚厚的胭脂,蒼白到可怕,偏偏顴骨上又暈著兩團染不開的紅暈,眼眶深陷進去,感覺隨時都要睜開眼瞪著她。 窗外的廊下還點著燈籠,暗黃的光影下似乎有人影忽閃而過,指甲輕輕刮在木頭上的聲音響起,林湘頭皮一麻,趕忙閉上了眼睛。 一股子淡淡的香味夾雜著黃紙燒灼的味道涌入房中,悶得她幾乎無法呼吸,林湘心臟開始狂跳,腦中一陣陣暈眩,貓輕輕地叫了一聲,她松了一口氣。 心里不斷地安慰自己,活著的時候我都不怕你,死了還怕你不成!許久,門外都沒有動靜,或許是因為太累,又或許是因為今日太過于害怕,沒多久便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半夢半醒間,那個指甲在門上輕輕抓撓的聲音又響起,先是很輕,然后力道逐漸加重,變得刺耳。 門吱呀一聲打開了,從外頭涌進來的風(fēng)將床幔吹的飄飄蕩蕩,燭火慢悠悠地搖曳,將家具的影子照得開始扭曲,房間內(nèi)的溫度都似乎下去了幾分,林湘倏然間驚醒。 想要從床上坐起來,卻發(fā)現(xiàn)渾身動彈不了,這時候,透過影影綽綽的床幔,她似乎看到了一個人從門口進來,緩緩地向床邊靠近。 “朝露,是你嗎?”林湘壯著膽子開口,聲音卻低如蚊吶。 房門嘭一聲關(guān)上,床幔外的人向著她舉起了雙手,漆黑的影子能看到尖長的指甲,然后如哭似泣的聲音傳來,“還我命來……還我命來……” 林湘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張著嘴出不了聲,就像一只被拋上岸的魚,急促地呼吸。 “湘兒……湘兒……我來接你了?!?/br> “下面好冷,我好孤獨,你來陪我好不好~” 說著,她喋喋笑了起來,然后猛地一下向著林湘撲了過去,床幔被頂出一張臉的形狀。 離林湘的臉就一點點距離,隔著半透明的紗,她能看到外面那張白紙似的臉,漆黑的眼窩還掛著血淚,指尖已經(jīng)變成了黑色。 那張臉還在不停往里鉆,張氏素來愛用的香粉味傳來,巨大的驚恐之下,林湘終于叫出了聲音:“啊~有鬼??!” 然后她的脖子就被一雙冰涼的手掐住了,驚懼之下,林湘股間一熱,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當(dāng)看到朝露與朝汐兩張燒傷的臉懸在半空,林湘驚叫一聲,從床上彈了起來:“滾開,滾開!不要來找我!” 朝露與朝汐趕忙去拉她,林湘卻掙扎地更厲害。 夏日的睡衣只有薄薄一層,當(dāng)朝露看到她雙腿已經(jīng)被染的殷紅之時,驚叫出聲:“快,請府醫(yī)來!” 顧懷瑜走到浮香院之時,里面已經(jīng)燈火通明,林修睿面如鍋底一般黑,甚至連額頭都滲出了汗珠。 老夫人坐在椅子上一下一下捻著佛珠,皇帝才剛剛下了旨意,林湘便流了產(chǎn),這般巧合難保不會讓人以為是他們對林湘動了手。 屋子里已經(jīng)收拾好了,林湘換了身衣服仰面躺在床上,顧懷瑜一踏進去,便聞到一股淡淡地血腥味和莫名的香味,下意識蹙了蹙眉。 朝汐正欲打開窗戶透點氣,林湘卻忽然彈了起來:“別開,別開,她會從窗子上鉆進來!我不想死,我不想死?!?/br> 顧懷瑜看了一眼神色有些瘋癲的林湘,在她脖子上發(fā)現(xiàn)了兩道被指甲刮過的印子,問道:“這是怎么回事?” 朝露哭訴道:“奴婢也不知道,晚間,郡……小姐回房后,奴婢與朝汐見她面色有些不好,收拾好了床鋪就退了下去,剛打了個盹,便聽到小姐在尖叫,等奴婢趕到房內(nèi)時,小姐已經(jīng)暈了過去?!?/br> 朝汐接口道,“奴婢們起初只以為小姐是被魘住了,便想著叫醒小姐,誰知她醒來后一直嚷嚷著看到了夫人……再然后……”她看了一眼林湘的肚子:“就成了這樣?!?/br> “那她脖間的傷是怎么回事?”老夫人問道。 朝露搖了搖頭:“奴婢來的時候就有了。” 正說著,林湘忽然喊了起來:“是鬼,是鬼給我抓的!人死了會回來,我娘回來了,她變成了鬼,要殺了我,她要我去陪她!” 顧懷瑜只是安靜的看著,林湘眼神渙散,神色癲狂,那樣子不像是單純的被嚇的,反而有些像魔怔了。 一旁方才趕過來的張儀琳掩了掩鼻子,看著顧懷瑜:“莫不是被縣主的話嚇的?” 林修睿蹙了蹙眉,厲聲道:“什么鬼!這世間哪有鬼!” 林湘大叫:“白衣服,黑眼睛,指甲很長的鬼,不要來抓我,誰不信你就去抓誰好了!” 張儀琳視線一直往顧懷瑜身上瞟,在她看過去時,又若無其事撤開眼神。 顧懷瑜狀似不察,默默開始打量著房中的一切,倒真叫她看出幾分不同尋常。 房間里的血腥味不用說,是林湘留下的,只是那股子香味,這么一會功夫已經(jīng)不見。還未來得及換下去的淡黃色帳幔,靠近枕頭那一處的角落里,有兩條類似血跡的東西,帶出一道擦痕。床尾那扇窗上,雕花木格遮掩處,還有指甲蓋大小的一個小孔。 不著痕跡向門口的綠枝使了個眼色,顧懷瑜看向窗戶,綠枝會意,悄無聲息的退了下去。 第103章 “住口!”林修睿忍無可忍,怒斥出聲,額上的青筋繃起。張氏尸骨未寒林湘就瘋成了這樣,要是傳出去,不知道的還以為王府真的做了什么傷天害理的事。 “簡直胡言亂語!” 林湘還在四下張望,整個人似陷夢魘,一把將被子拉到身上,吼叫道:“我沒有胡說八道,為什么你們不信我?!?/br> 綠枝一直沒有回來,房間內(nèi)老夫人的臉黑了又黑,窗外的燈籠被風(fēng)撞得亂搖,光線變得亮了些。 對窗而立的朝汐忽然開口,聲音有些發(fā)抖:“燈籠,燃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