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jié)
“松子糖不都一個味道?”顧懷瑜暗自嘀咕,再說,自己也不會做啊。 宋時瑾面上笑意加深,怎么會一樣,我尋遍了整個大周,都找不到你給我的那種味道。 “你會嗎?” 話音將落,門簾處輕響,一個青衫小廝端著茶水低頭而入:“宋大人,老爺子命小的在一旁候著。” “嗯?”宋時瑾面色一沉,視線落到青衫小廝身上。 “大人?!毙P瑟縮一下,滿臉苦相,將頭埋得更低,他也不想來的啊,“老爺子說,讓,讓小的告訴您該怎么做。” 要做這松子糖,也是宋時瑾臨時起意,他自己自然是不會的。 但能不能做成,會與不會都不重要,因為這本就不是他的目的所在。他要的是這過程,讓顧懷瑜能憶起昔年,沒有銀子時,兩人蹲在糖肆后門聞著糖香味解饞那段日子。 這會見顧懷瑜頗有興趣的樣子,宋時瑾改了主意,“你說說?!?/br> “這松子糖,說起來簡單但也挺難,需得先將這沙飴加水熬至融化,不停攪拌至水干成琥珀色,再倒在桌面上,加入松子,并用竹篾翻動,待冷卻后將糖揉成細長條狀,再切塊。這難的就是火候,若火燒猛,糖易粘鍋,稍不注意熬過頭了便會發(fā)苦,且揉糖之時,糖塊尚帶溫度,小姐身嬌體貴,怕是受不住?!?/br> 小廝心里暗暗叫苦,宋大人雖對老爺子頗為敬重,但明知道今日宋大人會帶重要的人過來,還讓他來叨擾,這不是讓他討人嫌嗎。 “是有不妥?!彼螘r瑾復(fù)又看了一眼顧懷瑜,隨后道:“你在旁邊看著,我來!” 小廝松了口氣,忙上前將爐子點燃,然后躬身退到了一旁。 第71章 橘紅的火焰燃起,宋時瑾抬步上前,動作間全是瀟灑模樣,將那口裝了沙飴的鍋加到爐子上,從碗里舀出兩勺清水放到鍋里攪了攪,炭火微炙,不多會,糖霜漸融,泛起微黃的泡。 青衫小廝想要張口提醒,又見他沉穩(wěn)模樣,默默退守到了一旁。 削好了的竹篾順著手腕攪動,微黃的糖稀色澤漸變,宋時瑾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如此簡單的事,怎么會難得倒他。 今日,定要讓顧懷瑜吃上自己親手做的松子糖! “需要幫忙嗎?”顧懷瑜問。 緩緩攪動著鍋中的琥珀色的糖稀,宋時瑾語調(diào)輕松,道:“不用,如此簡單之事,你在一旁等著吃便好?!?/br> 糖香味漸濃,鍋中發(fā)出咕嘟咕嘟的聲音,滿室甜膩。 顧懷瑜吸了吸鼻子,愛極了這個味道,小時候沒有銀子,極少吃到糖果之類的稀奇吃食,她最愛做的事情之一,便是拖著宋時瑾跑到糖肆,只聞著味兒也能高興許久。 只是隨著年歲漸大,如今能隨意買的起了,兒時心心念念的東西到了嘴里,也就那么回事。但她還是喜歡這個味道,與味覺無關(guān),只是一種單純的情懷。 “還記得以前嗎?”宋時瑾略微側(cè)頭看著顧懷瑜,笑道:“你說若以后有了銀子,定要將糖肆買下來,將里頭的糕點當飯吃。” 顧懷瑜遙想了一下,不知回憶到了什么,也笑道:“你還說待你有了銀子,定要將珍饈齋買了,日日吃rou呢?!?/br> 小孩子心性,總是那般容易滿足,當時只覺得,眼前所見那些觸不可及之物便是此生最大的夢想,如今想來,童言童語,倒是幼稚且可愛。 “買了啊?!彼螘r瑾含笑道:“只京城便有十余家?!?/br> 顧懷瑜錯愕地看著他,看著,看著,就不對勁起來。鼻尖濃郁的糖香味漸苦,一縷泛著靛色的煙飄至眼前。 青衫小廝雖不想打斷這兩人的對視,還是忍不住開口:“大人,鍋里的糖……糊了?!?/br> 宋時瑾一怔,回頭看向小鍋,中間離火心最近的地方,已經(jīng)粘連到鍋底,隱隱泛著黑色的光。 方才還胸有成竹,小事一樁,就差拍著心口保證了。 這么快就讓他在顧懷瑜面前丟臉,這樣就很尷尬了! “拿去倒掉!”嘖了一聲,宋時瑾對著小廝吩咐。 小廝一抖,只覺自己是不是說錯了話,為何宋大人要那么看著我!趕忙捏起袖子擋在指間,提住鍋耳提起,匆匆去了門外。 難得見他這般氣急敗壞的模樣,小廝一走,顧懷瑜便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揶揄著向著他伸手道:“我的糖呢?” 雖有苦味,但隨著糊掉的鍋被端走,那股味道也逐漸減淡,只余淡淡甜香味,縈繞在這間并不大的屋子里。 望著眉眼間帶著笑意的顧懷瑜,刺目地光似乎都柔和了起來。宋時瑾的心沒來由的悸動了一下,像是被一雙細膩的手輕輕捏住。 他指尖動了動,不知從哪兒掏出一個巴掌大小的盒子,穩(wěn)穩(wěn)地放到了顧懷瑜的手心。 “這是什么?”一句玩笑之言,沒想到他真的給她東西,顧懷瑜好奇問道。 宋時瑾喉嚨有些緊,聲音啞了幾分,略顯緊張:“你先打開看看?!?/br> 盒子入手頗沉,是上好的沉香木做的,上面雕著簇簇梨花,湊近了能聞到一股淡香味,指甲蓋大小的鎖扣做成了鸞鳳造型,長長的尾翼勾起,正巧鎖上蓋子上的凹槽。 顧懷瑜垂下眼眸,避開他有些捉人的視線,緩緩將鎖扣轉(zhuǎn)動下開,捏著盒蓋打開,入目是紅色的綢緞鋪就在盒底,一枚同心玉臥在上頭,瑩瑩光線相照,上頭浮雕著的一龍一鳳似活過來一般,收尾糾纏密不可分。 顧懷瑜心神俱震,原因無他,這個東西,她曾經(jīng)看到過! 在那個火光沖天的夢中,宋時瑾殺了林氏兄妹之后,曾將此物放在她的墓碑之前,然后就被那個刀疤臉帶人圍剿,最終萬劍穿心而亡。 她能保證,在此之前,自己從未見過這玉佩,甚至連相似的樣式也沒見過,更談不上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既然這枚玉佩是真的,那是不是代表…… 上輩子的宋時瑾,真的為了自己,做出那般傻事? 顧懷瑜顫抖著手,緩緩撫上那枚同心玉扣,指尖有溫?zé)醾鱽?,她鼓足了勇氣抬頭,就想張口親自問問他,那一切是不是真的,卻在看到宋時瑾溫柔至極的目光時,幡然回神。 這不是上輩子,宋時瑾的人生軌跡已經(jīng)全然不同,知曉前世的也只有她一人而已,若是貿(mào)然問了,只怕是沒有任何結(jié)果,甚至,聯(lián)想到她失常那日的表現(xiàn),宋時瑾會對她重生一事起疑。 這是她極力隱藏起來的秘密,絕對不能讓任何人知曉,如若不然,自己可能會被當成妖女處置掉! “我有事想對你說?!庇煌W儞Q的視線,宋時瑾輕聲道。 顧懷瑜如夢初醒,留意到他眼中的堅定,趕忙撇開視線將盒子蓋上,搶在他之前道:“無功不受祿,如此貴重的東西我不能收?!?/br> 瑩白的手托著紫褐色的盒子遞到宋時瑾眼前,他頓了一下,沒有伸手接過,而是繼續(xù)道:“這是我的心意,希望你能明了?!?/br> 顧懷瑜怔住,托著盒子的手也忘了收回,好不容易壓制下來的心跳,復(fù)又亂了起來。 宋時瑾繼續(xù)道:“你對我而言,與旁人不同。原不打算這么早同你說這些,可我太過貪心,奢求太多,終究情難自禁。想要無時無刻的看到你,守著你,一步也不想分離……” 門口又傳來響動,小廝舉著新取來的小鍋,正欲撩簾而入,見宋時瑾目如刀匕刺向自己,渾身一震,退了出去。 他重新轉(zhuǎn)過頭,有些緊張地看著顧懷瑜,索性不再耽擱,一鼓作氣,道:“我此生所求,只你一人而已?!?/br> 顧懷瑜的手顫了顫,下意識抬眸,對上他無比認真的眼,里頭是化不開的深情繾綣,濃的似墨,倒影著她的身影,似乎要將她揉化抹勻,刻進骨子里。 “我……” 顧懷瑜頓了許久,指尖緊緊扣著盒子邊緣,淡粉色的指甲蓋血色褪去,終究還是將盒子遞了過去:“對不起……” 如此深情,她早已經(jīng)不配擁有,只能辜負。 此生,唯余復(fù)仇而已。 或許她對宋時瑾是有不同,可正因如此,她才更加不會回應(yīng)。 林家與二皇子勾結(jié),自己尚在龍?zhí)痘ue,行差就錯等待著自己的就是粉身碎骨。 她不想連累宋時瑾,若真如夢境所示,因為她,宋時瑾會死,這是她無論如何不愿意看到的結(jié)果,他還有大好的前程未享,世間還有那么多美好的東西在等他。 身陷囫圇,只她一人足矣,沒必要牽扯進來無辜的旁人。 再則,這世間根本沒有永世不變的感情,他現(xiàn)在或許是心悅自己,或許連他自己也無法分辨他對自己究竟是兒時情誼作祟,亦或是其他。 若有一天,這點兒時情誼變了質(zhì),褪去這層光環(huán),余下的還能有什么。 宋時瑾動了動僵硬的指,目光依舊一瞬不瞬看著顧懷瑜,四目相對見,暖風(fēng)吹進房間,她發(fā)間的步搖微晃,反射出的光灼得人眼球刺痛,甜香味依舊還在房中彌漫,宋時瑾嘴里卻有些發(fā)苦。 “我是個孤兒,生來不知父母,沿街乞討好些年,將死之時遇見了你,若無你,我早已餓死在街頭……” 顧懷瑜抿了抿唇,松了一口氣,道:“或許你對我只是感恩而已,時時刻刻念著,這種心情迷惑了你,讓你誤以為對我……” 話音未落,就被宋時瑾打斷,他道:“并非如此,我自己心中明白,想要報恩與情愛不同。 見到你,我的心跳會不受自己控制的悸動,你的一顰一笑皆能讓影響我的心情,我不想你受委屈,看著你對旁人好,我會嫉妒,容不得別人對你有一丁點肖想。 重新遇到你的那一刻,你不知我是怎樣的心潮翻涌,連午夜夢回間,也全都是你的身影。 我知道你可能暫時無法接受,今日同你說這些,也是我深思熟慮許久才做下的決定。送你的東西,我不會收回,希望你能好好考慮一下我的話。我不急著要答復(fù),若最終你真的對我無意,便當這東西,只是……一份謝禮吧。” 顧懷瑜張了張嘴,喉間似堵了一塊巨石,沉甸甸地壓在自己心上,她不知道如何去回應(yīng)這份感情。 “只是,這東西太過貴重,我受之有愧。” 宋時瑾心跳幾乎停止了跳動,在她拒絕的那一刻,許久,他才朝她苦笑道:“我送出的東西,向來沒有收回的時候,若你真的不想要,便丟了吧?!?/br> 顧懷瑜看著他,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手中那個盒子,似乎成了一塊燙手的山芋,心里亂成了一鍋粥。 “走吧?!彼螘r瑾垂下眼眸:“時間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第72章 與來時的雀躍不同,如今回去的道路變得既窄又長,逼仄又走不到盡頭,連光都是涼的。 一路上兩人都沒有再開口說話,倒也不是因為尷尬,而是彼此心里都裝著事,無從去說。 顧懷瑜目光落在自己腳尖,只能不停回想上一世,不停逼迫自己,用心中恨意去壓下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可身后目光灼灼,讓她無法忽視,只能神思漸亂,成了一團更加理不開的亂麻。袖口的那個盒子,忽然間變得好重,拉扯著她的手,不停往下墜。 宋時瑾落后半步之遙,漆黑的眼眸中依舊滿是她的背影,偏離頭頂?shù)牧胰?,斜斜打在她身上,分明身處鬧市,卻有一種nongnong的孤寂之感。 他有種沖動,想要將重生一事脫口而出。 兩人具是重生而來,在林府再遇那天,他就已經(jīng)知曉。 此生自己并未去尋她,八歲的自己沒人救贖,而顧懷瑜的人生,自然也不會有自己出現(xiàn)。 她該是沒有關(guān)于松子糖的記憶的,可在那日她卻笑著給了他,安下了他兩世漂泊的心,更何況,她當日找上辜九打探那幾人的消息,就足以說明許多問題。 只是他不敢去想,逼著自己不去相信而已,后來的許多也只是自己自欺欺人,罷了。 唇間蠕動半分,宋時瑾還是沒有開口。 說了又如何,她只當自己是昔日好友,兒時玩伴,即便知曉,也改變不了任何,兩人間也只會徒下留尷尬而已。 她未放下上一世死得那般不體面的心結(jié),只怕是說了,連朋友都沒得做。如今還能依著這份恩情守著她,雖不滿足,倒也比躲著不見他好。 隱身在旁的幾個暗衛(wèi)表情也是一言難盡,從宋時瑾道出心意那刻,幾人就退了下去,都以為是水到渠成的事,怎的這會兩人一出來,氣氛就變得這般莫名其妙不說,連距離都拉遠了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