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下面具，不然她立馬就會死！”似乎是為了讓人相信他真做的出來，一邊說著他一邊扯住顧懷瑜后腦勺的頭發(fā)，迫使她仰起頭，露出已經(jīng)掐出青紫色的脖子。

    溫?zé)岣匈N著后背傳來，顧懷瑜渾身已經(jīng)起了雞皮疙瘩，腦海中那根理智的弦緊繃到幾乎快要斷裂，胃里不停翻涌，只能將簪尖刺入手指，靠著鉆心的疼痛，才能忍住不立馬吐出來。

    顧懷瑜不想死，在銀面人說第一句話的時候，她已經(jīng)認(rèn)出了宋時瑾的聲音，見他目光落到自己身上，拼著腦中最后一絲清明，不著痕跡的將手中的簪子露出一半。

    簪尖已經(jīng)掛上一層薄紅，拇指上的傷口還在滲著鮮血，宋時瑾眸光一閃，心中煎熬，卻見顧懷瑜對著他眨了眨眼。

    口中無聲無聲道“引開他的注意！”

    對于她還能如此鎮(zhèn)定，幾人都有些意外，林織窈心領(lǐng)神會，一把將劍插到旁邊的樹干上，對著李肆就哭道：“我求求你，不要傷害我meimei，我家很有錢，我可以給你很多錢，你放了她好不好！”

    李肆頭也不回，林織窈繼續(xù)哭：“你要什么只管提出來，我們都可以答應(yīng)你的，只要你別傷害她！”

    “閉嘴！”被她聒噪的聲音吵的煩了，李肆連眼神都不轉(zhuǎn)過去，狠聲道。

    最終，宋時瑾動了動手指，在他的注目下緩緩抬手。他動作很慢，一手捏著面具下沿，一手繞到腦后，在解開繩結(jié)時飛快地做了個手勢。

    然后將面具往下拉了半分，露出額頭，李肆一瞬不瞬地盯著，注意力全然到了宋時瑾臉上。他聲明太過顯赫，熟悉他那張臉的人很多，堪堪露了一半，李肆就感到了不妙，怎么惹了這尊煞神。

    就是現(xiàn)在！

    聞得身后歹人的呼吸驟然加重，顧懷瑜咬了咬舌尖，手腕快速翻轉(zhuǎn)，帶血的簪尖劃出半個弧度，猛地向后刺過去。利器沒入皮rou，李肆還在愣神之中，整個簪柄已經(jīng)全數(shù)刺進(jìn)腰間，簪花打開的瞬間，又被生生拔了出來。

    徹骨而尖銳的疼痛驟然傳來，李肆身子一歪，下意識將人往懷中一拉想要護(hù)住自己。轉(zhuǎn)瞬的時機(jī)，宋時瑾已經(jīng)扯下林織窈釘在樹上的劍，瞬間移到了他面前。

    沒人看清他是怎么動的手，劍光繚眼，李肆慘叫一聲，如注的鮮血噴射出來，飚了老遠(yuǎn)。

    一只斷掌掉到了枯葉之上，傷口處齊齊整整，手指還在痙攣。

    沒了鉗制，顧懷瑜飛快從李肆懷中跑出來，她衣襟前沾著李肆手上的污血，太過濃烈的血腥味直直沖入腦海，斷裂在地上的雙手，齊齊刺激著她即將崩潰的理智。

    時空開始交錯，上輩子的一幕幕與之重疊，她分不清今時往日，斷肢、鮮血鐵銹、哄臭的男人味道、映在天邊的斜陽，無一不在拉扯著她！

    腦中有什么東西轟然斷掉了，四肢像是被凍結(jié)住，憑著本能跑到一旁之后，顧懷瑜扶在路旁的巨石上連聲嘔吐。

    這么一會兒的功夫，李肆已經(jīng)被砍下雙手，挑斷了足筋，被隨后而來的暗衛(wèi)制住，對于傷了顧懷瑜的人，宋時瑾下手沒有一絲猶豫。

    林織窈趕忙跟了過去，見顧懷瑜面如土色，唇若金紙，連額上都沁滿了汗，有些擔(dān)憂的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

    “沒事吧？”

    手剛一觸上后背衣料，顧懷瑜就像是被燙到了一般驚叫出聲，猛地轉(zhuǎn)身往后退了幾步，抵在了巨石上，看向林織窈的那雙眼中清明早已不復(fù)存在，僅余滔天的恨意與驚懼交織！

    說到底，她也不過是養(yǎng)在深閨的少女，即便人生能夠重來，再是狠心對敵，留在心中的傷痕依舊是存在，只是往日她刻意不去看，不去想，替它蓋上了一層虛假的愈合。

    如今那層痂被挑開，底下的傷口依舊鮮血淋淋。

    被她的眼神嚇了一跳，林織窈愣怔在當(dāng)場，后背處涼意纏繞攀爬過背脊，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下意識就想逃離。

    她甚至覺得，眼前的顧懷瑜，是她又不是她，陌生到只有那張臉是相似的，那種感覺很怪異，卻又強(qiáng)烈到無法忽視。

    搖了搖頭，將這股奇怪的感覺拋出腦海，林織窈只當(dāng)她是被嚇到了，想要再度伸手去拉住她安慰，卻見她盯著自己，像是在看仇人。

    余光處一暗，是取下了面具的宋時瑾，他抬腳靠近顧懷瑜，向著她伸手，柔聲道：“別怕，我在這里?！?/br>
    顧懷瑜死死地看著眼前的人，那個骯臟的絡(luò)腮胡！殘陽下他提著匕首，向自己舉起：“你也別怪我們，死了便去做個瞎鬼，想要復(fù)仇也別來找我們！”

    “郡主說了，要在她活著的時候砍掉四肢?！?/br>
    她不甘心，不甘心就這樣死去！

    掙扎著躲開那只手，臉上一涼，步搖上墜著的玉蘭花瓣擦著她的臉頰滑過，是了，她還有一支步搖！

    血腥味還在一陣陣的涌入腦海，刺激得她雙目赤紅，滿腔怨恨化作拼死一搏的勇氣，她一把扯下頭上的步搖，拼盡全力向著那個砍下她四肢的男人刺去。

    悶哼聲輕響，手上的力道受阻，釵頭劃開皮rou半陷進(jìn)宋時瑾肩頭，殷紅的血隨之滲出。

    “主子！”莫纓驚呼一聲，就要上前。

    宋時瑾卻抬了抬手，頭也不回道：“回去?！?/br>
    “可你！”莫纓沒動，難得有一次，違背了宋時瑾。

    現(xiàn)下誰都能瞧出顧小姐情緒不對勁，若是一個不好將那簪子刺進(jìn)心口，這后果誰都無法承擔(dān)。

    “我說了，回去！”

    任肩上再疼比不過心里，他不知道顧懷瑜為何如此失常，心隱有猜測，卻逼著自己不往那里想。有些回憶，只有他一個人知道，就足夠了！

    握著釵子的手并沒有松開，因?yàn)樽銐蛴昧Γ讣庋M褪，顧懷瑜神色還是那般驚惶，甚至帶有幾分絕望。

    “別怕，我在這里，沒有人敢傷害你?！?/br>
    宋時瑾沒有管那支深陷進(jìn)肩頭的簪子，只是聲音溫柔到不可思議。

    “我沒有名字，也沒有家，你替我取一個好不好？”

    “忘了告訴你，你給我的松子糖，很好吃，是我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東西。”

    “握瑾懷瑜，你看，你取的名字多好！你說，瑾、瑜皆是美玉，我翻遍了典籍，最喜歡的還是這個詞?！?/br>
    林織窈在一旁聽著，神情漸漸呆滯住。腦中只有一句話不停閃過，她聽到了什么？她聽到了什么？

    張了張嘴，剛想說話，就被陳淵拉住，對著她搖了搖頭。

    顧懷瑜現(xiàn)在這種情況，他跟著師傅的時候曾經(jīng)見過，如同陷入夢魘之中，輕易是叫不醒來的，若這時候去打擾，人可能會就此陷入癲狂，再無法清醒，只有依靠自己，努力掙脫。

    宋時瑾的聲音還在繼續(xù)：“你借給我的銀子，我不打算還了，欠得太多，我怕我還不起……”

    “我有了出息，現(xiàn)在，換我來保護(hù)你，好不好？”

    風(fēng)逐漸靜了下來，暗衛(wèi)退到外面圍成了一圈，以防不測。誰也沒有說話，連呼吸都刻意放緩，畢竟宋時瑾這種語調(diào)，跟了他這么多年，誰都沒有聽過。

    他很耐心，一句一句緩緩地說著，用曾經(jīng)她給他的溫暖。

    時間流逝，沒人在意過了多久，顧懷瑜神情漸漸放松，她低聲呢喃著什么，散入風(fēng)中。

    宋時瑾扯開已經(jīng)有些蒼白的唇，笑了笑：“是，我來接你了。”

    話音將落，顧懷瑜身子一軟，還未栽下去就被宋時瑾摟入懷中，他長長舒了一口氣，他側(cè)頭看向林織窈與陳淵。

    陳淵會意，道：“放心，我知道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br>
    林織窈臉色卻是有些難看，從宋時瑾的話里，她能聽出二人早就熟識，但她不想管這個，她在意的是他一個男子這般將顧懷瑜抱進(jìn)懷里，實(shí)屬有些不妥。

    想了想她道：“我不會亂說，但，人還是交給我抱回去吧?！?/br>
    “不必。”宋時瑾冷聲道。

    言罷，竟直接俯身，伸手繞到顧懷瑜腿彎，手臂收緊將人打橫抱了起來。

    陽光將兩人的身影拉得很長，林織窈瞧著，想要阻止，卻怎么也開不了口。

    第51章

    山路崎嶇難行，宋時瑾玄色的衣袍沾了血，看不出顏色只是濕噠噠一片，雙手緊抱著顧懷瑜，面不改色卻是走的平穩(wěn)。

    這般模樣的二人著實(shí)不適宜被人瞧見，是以，臨下山之時瞿軼便先一步調(diào)來了一輛外表普通的馬車。

    “陳公子留步?！鄙侥_分別前，宋時瑾卻忽然開口叫住陳淵，語帶懇求道：“我知道你是孫老先生的弟子，曾醫(yī)治過此種癥狀，想拜托你替她瞧瞧?！?/br>
    陳淵面色一變，本無情緒的眼眸中閃過一絲犀利，他師傅帶著他的時候，一直隱姓埋名，不曾對外透露過身份，宋時瑾是如何得知的！

    “無意冒犯，只是與孫老先生有些淵源，如今他行跡不明，只能求助于公子。”宋時瑾微微躬身，將向來睥睨的姿態(tài)放得很低。

    陳淵有些怔神，尚未開口，便見四周的護(hù)衛(wèi)單膝觸地，齊聲道：“請公子出手相救。”

    他們是宋時瑾最忠心的護(hù)衛(wèi)，跟隨他多年，從未見過他如此低聲下氣的模樣，詫異中帶著幾分心疼，不需要命令便自發(fā)如此。

    林織窈拭了拭眼角的淚水，聲音低沉哀求：“求求你了。”

    今日之事，她責(zé)無旁貸，顧懷瑜是她帶出來的，若非自己執(zhí)意不讓丫鬟跟著，是不是就不會發(fā)生這種事！

    “好吧?！标悳Y點(diǎn)了點(diǎn)頭：“我姑且一試，不過能不能醒來，全憑顧小姐的意志?！?/br>
    “勞煩陳公子?！彼螘r瑾頷首。

    風(fēng)撩動紗帳，房間內(nèi)淡淡的藥香縈繞，用了藥之后顧懷瑜情緒平穩(wěn)喝多，仰面躺在床上，羽睫微顫，卻依舊沒有醒來。

    “脖子上的傷沒有大礙，修養(yǎng)兩日便會痊愈。兩個時辰后，我會再來替顧小姐施針?！标悳Y一邊收拾著細(xì)如毫發(fā)的銀針，一邊道：“方才我瞧著宋大人說話時顧小姐情緒有所放松，或許，你可以試著多與她說些……”

    “多謝，莫纓，帶陳公子先去歇息?！?/br>
    宋時瑾坐在床沿，看著顧懷瑜毫無血色的臉，失而復(fù)得恐是鏡花水月的恐懼籠罩著全身，他動了動手指，緩緩撫上她緊閉的眼，指尖有些許涼意傳來。

    林織窈立在一旁，張了張嘴，終究是沒有開口說話，半晌后，默嘆了一口氣，轉(zhuǎn)而跟著陳淵一同出了門。

    夢境如沼澤，越是想要掙脫便越是深陷進(jìn)去，顧懷瑜覺得四肢都疼得厲害，黑暗中有人向著她伸手。

    耳熟的聲音傳來：“我來帶你回家?！?/br>
    低語呢喃，宋時瑾不厭其煩緩緩說著昔年往事，房門忽然被推開，綠枝端著藥碗進(jìn)門，看了一眼宋時瑾，道：“主子，小姐該喝藥了，還有您的傷……”

    府中沒有細(xì)致的丫鬟，宋時瑾不放心用粗使丫頭，也不想其他男子碰觸，早在回府之時便命人去將綠枝喊了過來。

    宋時瑾頭也不抬，朝著綠枝伸手：“小傷無礙，藥給我吧?！?/br>
    綠枝依言照做，將藥放到宋時瑾手中后，便聽他又道：“她不方便挪動，什么時候醒來也是未知，你派人去知會林修言一聲，告訴虞老夫人，就說林織窈留宿?！?/br>
    “是。”

    綠枝退出門外，將房門合上，宋時瑾才扶起顧懷瑜靠在自己身上，端起藥碗試了試溫度，舀了一勺緩緩喂到顧懷瑜口中。

    酸澀苦口的藥汁入口，顧懷瑜很是抗拒，蹬著舌頭將藥汁全數(shù)吐了出來，灑了半身。

    宋時瑾無奈的嘆了口氣：“乖，將藥喝了?！?/br>
    復(fù)又舀了一勺，他想了想，顛倒過勺子用勺柄撬開她緊閉的雙唇，壓住舌根處倒入，好容易喝下一口，顧懷瑜說什么也不再張嘴，咬緊了牙關(guān)，怎么也撬不開了。

    終是怕傷了顧懷瑜，宋時瑾斂眸看了一眼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乃幫耄@么久只喂下去一小口，再耽擱下去，藥涼了就無效了。

    好半晌之后，他忽然端起藥碗灌了一口，接著拇指與食指扣住顧懷瑜下頜關(guān)竅處，俯身貼上她冰涼的唇，將藥汁慢慢渡入。

    顧懷瑜依舊抗拒著想要擺脫這種難聞又苦澀的味道，無奈嘴被堵住，以鼻呼吸間，藥汁便順著流了下去。

    溫香軟玉在懷，她冰涼的唇柔軟到不可思議，帶著淡淡的香味，宋時瑾卻心無雜念，半點(diǎn)旁的心思也沒有，眼瞧著碗中湯藥快要見底，房門倏然間被推開。

    “怎么回……”林修言話說了一半，呆滯在了門口：“……事？”

    宋時瑾有一瞬間的窘迫，片刻之后擺正了神色，沉聲道：“你來的正好，我有事找你。”

    一邊說著，一邊將顧懷瑜輕輕放倒在床上，又仔細(xì)地替她掖了掖被子，才起身道：“出去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