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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嬌娘斂財手冊在線閱讀 - 第84節(jié)

第84節(jié)

    看上去有幾分狼狽。

    這狼狽淡化了他身上與生俱來的兇狠戾氣,而多了些尋常男人的笨拙。

    原本,裝殮尸身是該楊萱與楊桂分內(nèi)的事情。

    楊萱急步迎上前,掏出帕子道:“大人,擦把汗。”

    先前蕭礪的帕子被她擦了眼淚,這會兒掏出來是她自己的。

    淺淺的湖色,左下角繡幾片嫩綠的萱草葉。

    蕭礪搖搖頭,抬臂用衣袖擦了,“壽衣?lián)Q上了,楊太太一直不能合眼,你過去看看,然后就封棺?!?/br>
    楊萱“嗯”一聲,提了裙角跟著蕭礪身后,小心地避開地上血漬,走上刑臺。

    刑臺幾乎被血染紅了,有幾家人也在裝殮入棺,還有好幾具沒人收撿的尸體橫在地上,身上衣衫被血液浸透,已經(jīng)看不出原先的顏色。人頭則雜七雜八地堆在一處,臉面上血rou模糊,蒼蠅嗡嗡地圍著亂飛。

    若非至親之人,根本辨不明身份。

    因為天熱,刑臺上已經(jīng)散發(fā)出隱隱的腥臭之氣,令人作嘔。

    前世,夏太太不允她出門,她就未能及時前來裝殮,直到兩日后,才央求夏懷寧讓楊修文等人進(jìn)了棺槨。

    她本還擔(dān)心夏懷寧不認(rèn)得自己的爹娘,可夏懷寧回去之后說一眼就看出來了。

    想必那個時候,別人的尸身都被接走了,只有楊家人在,哪里還用得著辨認(rèn)?

    楊萱忍住心頭悲涼,走到擺放楊家棺木的地方。

    有個四十多歲穿青色襖子的婆子向楊萱招手,“姑娘,這邊?!?/br>
    楊萱走近前,探頭去看。

    辛氏在囚衣外面套了件碧色襖子,湖色羅裙,脖子處搭了條月白色帕子,掩住了傷口。

    臉已經(jīng)擦洗過,碎發(fā)也抿在腦后,顯得整整齊齊的,相貌跟生前并無二致,唯獨一雙眼眸圓睜著,像有心愿未了。

    楊萱盯著辛氏瞧了片刻,低低喚聲,“娘”,頓一頓,續(xù)道:“我會好好的,也會照顧好弟弟,娘放心?!鄙焓謱⑿潦想p目闔上。

    兩個伙計抬起棺蓋扣上了。

    有兩輛騾子拉的板車在不遠(yuǎn)處等著。

    伙計先將棺槨抬上頭一輛車,蕭礪則扶著楊萱上了第二輛車,遞給她一件麻衣,自己也披上一件。

    楊萱正想阻止他,可瞧見旁邊尚有壽衣店的伙計在,遂閉口不言。

    白馬寺位于阜成門附近,離著有好一段距離。

    頭頂上,炎陽似火炙烤著她,而身邊,揮之不散的血腥味絲絲縷縷地往鼻子里鉆。

    楊萱只覺得肚子里猶如翻江倒海一般,忙將頭探到外面,“哇”一聲吐了。

    蕭礪忙招呼車夫停下車,將楊萱扶到陰涼處,關(guān)切地問:“你怎么樣?”

    楊萱正要回答,剛開口又是一陣吐。

    雖然只是吐了些口水,可總算舒服多了。

    楊萱直起身子,有氣無力地說:“沒事,許是太曬了,走吧,接著趕路?!?/br>
    蕭礪看一眼車上等待著的伙計,又瞧一眼空寂無人的馬路,低聲道:“那你再忍會兒,還有一刻多鐘就到了?!?/br>
    攙扶著她上了板車,卻是沒松開,一直握著她的手。

    他的手較之臉色更加暗沉,關(guān)節(jié)粗大,指腹密密地布了層薄繭,還有兩道淺淺的疤痕,摸上去有些扎人。

    與她白凈細(xì)嫩的手放在一處,顯得格格不入。

    可便是這雙手給她端過洗腳水,給她煮過小米粥,替她承擔(dān)著該她擔(dān)負(fù)的責(zé)任……楊萱心頭一酸,淚水滴滴答答地滾落下來,忙側(cè)過頭,抬起衣袖拭掉了。

    不大會兒,終于到了白馬寺。

    寺里長老頗為和氣,先跟蕭礪與楊萱道過惱,然后耐心地解釋,“如今天熱,寺里雖有冰,可最多只能停放七日,還請施主早做打算。不過法事可以一直做足七七四十九天,長明燈也會一直點著?!?/br>
    蕭礪代楊萱回答:“多謝大師,我們七天內(nèi)定會下葬,這些時日辛苦眾位長老護(hù)送逝者平安上路魂魄歸位,日后我們定會供奉佛祖?!?/br>
    長老雙手合十,“善哉善哉,如此甚好,侍奉佛祖不但己身得福報還能惠及子孫,祛惡扶正?!?/br>
    楊萱連連點頭。

    長老又說些節(jié)哀順變之類的話,便告辭去差人布置佛堂。

    不大時候,便有執(zhí)事僧帶著十余位和尚過來,在香案上供了香,將楊修文三人的牌位立上去,接著分四排坐在蒲團(tuán)上開始誦經(jīng)。

    楊萱也跪在角落里跟著念。

    先念《地藏菩薩本愿經(jīng)》,又念了《往生咒》和《金剛經(jīng)》,三部經(jīng)書誦完,楊萱才要起身,便覺頭暈?zāi)垦?,忙扶住案臺才勉強(qiáng)站穩(wěn)。

    蕭礪忙讓她在蒲團(tuán)上坐下,徑自出了門,少頃端只托盤回來。

    托盤上放著兩碗粥、一只雜糧面餅和兩碟腌的咸菜。

    蕭礪道:“天熱,廚房里都是按人頭做的飯,午飯已經(jīng)沒了,這是早晨剩下的,讓他們熱了熱,你將就吃點。”

    楊萱自打吃過早飯之后就水米未進(jìn),大半天過去,早就饑腸轆轆,卻只是就著咸菜喝了粥,將面餅遞給蕭礪。

    蕭礪掰開兩半又還給她半只。

    楊萱不便推來讓去,沉默著吃了。

    粥飯下肚,便感覺身上好似有了力氣,不再像先前那樣頭暈眼花。

    蕭礪見她臉色漸漸好轉(zhuǎn),開口道:“你先在這兒歇會,我去尋輛馬車送你回去,你生病才好,別強(qiáng)撐著……生前盡到孝心已經(jīng)足夠,楊大人跟楊太太定會體諒你?!?/br>
    楊萱本打算夜里在寺中守靈,可思及自己的身體確實禁不住這般折騰,如果逞強(qiáng)累病了,麻煩得還是蕭礪跟春桃。

    而且她一個女子不便在此,少不得要喊春桃過來,若是春桃來了,楊桂又沒人照看。

    思來想去還是作罷,便道:“我跟你一起去,免得大人又要多跑一趟腿?!?/br>
    說罷,往香爐里續(xù)上三支香,拜了三拜,與蕭礪一道走出寺門。

    此時,日影已經(jīng)西移,夕陽將兩人的身影拉得老長,匯合在一起,分不出彼此。

    蕭礪身材高大,麻衣緊緊地箍著,更顯出肌rou鼓脹,而幽深的黑眸映了西天的霞光,難得的溫暖親切。

    楊萱仰起頭,低聲問道:“大人,你沒有真的用軍功交換我爹娘免罪吧?”

    “你問這個干什么?”蕭礪挑眉,隨即答道:“沒有,是義父聯(lián)合東宮的幾位幕僚說服的太子,夏懷寧從中也出力不少,就是他提出讓楊大人寫贊文?!?/br>
    楊萱譏刺地笑笑。

    原來夏懷寧是楊修文不至于死是因為這個,可他怎知道楊修文的性情?

    楊修文若是肯寫贊文,早就學(xué)習(xí)秦銘改弦易轍了。

    片刻,擔(dān)憂地道:“大人往后還是提防著夏懷寧吧,他說要用盡法子不教你升職,把你的路一條條都堵死?!?/br>
    蕭礪淡淡道:“我升遷是靠真刀實槍的本事,就算沒路我也能殺出條血路來,何況……他又如何知道我都有哪些路子?”垂眸看一眼楊萱, “你還是個孩子,不必?fù)?dān)心這些,我會處理?!?/br>
    楊萱低聲道:“這事是因我而起,我不想連累大人前程。而且,要是大人官位坐得高,我的日子也能跟著過得好?!?/br>
    蕭礪越發(fā)著意地看著她,忽而嘆一聲,“有時候還真覺得你不像個小孩子。正常十二三歲的姑娘家,遇到這種事情,只會哭哭啼啼,哪會像你……這般老成。”

    楊萱眸光閃了閃,開口道:“因為我死過一回……我八歲那年到田莊玩,掉進(jìn)青衣河里過,我娘說我險些沒了氣,其實我是在閻王殿里轉(zhuǎn)過一圈又回來,看透了許多事情……”

    蕭礪心頭突然生出一種莫名的恐慌,急忙打斷她,“你小小年紀(jì),能看透什么?”

    楊萱續(xù)道:“我覺得好多事情是命中注定,就好比我爹,明明有條活路可以走,但他非要往死路上去,又好比我娘,我爹之前說要合離,我娘不樂意。”

    說到此,突然想起夏懷寧篤定的笑容,聲音里就帶了悲涼,“我一早就預(yù)料到他們會選擇這條路,雖然很難受,卻不是傷心欲絕的那種痛苦,就只覺得自己注定又是孤零零的被人欺負(fù)被人羞辱,一年一年地熬,直至終老?!?/br>
    蕭礪一把抓住她的手,“不會的,萱萱,你還有我。”

    楊萱迎著他的眸,鄭重道:“我很感激大人。”

    蕭礪道:“你不用感激我,我也不需要你的謝,我只要你……”話說了半句,又止住,“現(xiàn)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等你長大了再說?!?/br>
    楊萱沉默著低下頭。

    她知道現(xiàn)在不是時候,可看到他忙里忙外,看到他身穿麻衣,感動之余更多的卻是不安。

    原本,她想要的就只是一個庇護(hù)所,自己能躲在他的羽翼下,安穩(wěn)度日。

    找上蕭礪,也是因為他將來足夠有權(quán)勢,拯救自己或者父母。

    雖然,她喜歡他,可也只是喜歡,她完全不想成親,更不想生兒育女。

    但是,這幾天住在蕭礪家中,越來越感受到蕭礪待她的真心,她沒辦法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照顧與呵護(hù)。

    這樣無疑于是在欺騙他。

    她不想欺瞞他,蕭礪那么好,合該有個待他好的妻子,跟他生一群孩子,共享天倫之樂。

    楊萱暗暗嘆口氣,還是等過完七七,就把話說開。

    最多住到冬月或者臘月,想必范直那邊也能交待過去,春杏或者也找到合適的宅院了。

    她就搬出去守著楊桂生活……

    第88章

    及至兩人回到椿樹胡同,天色已經(jīng)全黑。

    屋里點了白燭, 比油燈亮, 卻透出一絲說不出的凄涼。

    春桃陪楊桂在桌前玩七巧板,楊桂嫌春桃手笨, 叫嚷道:“你什么都不會, 大馬不是這樣的, 也不是小兔子, 根本都不像?!鄙焓謱⑵咔砂灏抢降厣?。

    楊萱正好進(jìn)門, 恰看在眼里,板起臉喚一聲, “阿桂!”

    楊桂雀躍地?fù)渖锨?,扯住楊萱的手?nbsp;無限委屈地說:“姐,你怎么才回來?娘生病好點沒有?”

    楊萱哽住, 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片刻才道:“還沒有,因為需要一味很難得的藥,大哥和爹爹陪著娘去找了?!?/br>
    楊桂頓感失望,“哇”一聲哭出來,“那什么時候才能好”

    “不知道, ”楊萱張臂將他攬在懷里,“可能要兩年, 或者三年, 或者很久很久, 阿桂要是聽話,爹爹就能快一些找到藥。”

    楊桂抽抽搭搭地道:“姐,我聽話……可是春桃不聽話,我想吃rou丸子,她不給我做,我想玩七巧板,她又不會?!?/br>
    楊萱替他拭去淚,柔聲道:“春桃不會玩七巧板,你教給她就是,你當(dāng)先生,把你會的教教她,她就學(xué)會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