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jié)
第86章 第二天, 楊萱起了個大早, 告訴蕭礪自己的想法。 蕭礪思量片刻, 應(yīng)道:“好,我先去往寺廟里看看, 約莫巳初回來。行刑是在午時三刻, 耽擱不了?!?/br> 午時三刻據(jù)說是陽氣最盛的時候,選擇此時行刑,陰氣會很快散去,不能匯聚成冤魂徘徊不散。 楊萱屈膝端端正正地行個福禮,“多謝大人?!?/br> 蕭礪沒搭話,到東跨院牽了馬出門。 時辰尚早,楊桂仍在睡著。 楊萱趁機將春桃跟春杏兩人叫到面前, 誠摯地說:“先前我病著, 只巴望你們早點過來幫把手, 沒有思慮周全。你們兩個如今都是自由身,可想好以后有什么打算了?” 春桃毫不猶豫地說:“我七歲那年到了楊家,如今整整十年, 我哪里都不打算去, 還想跟在姑娘身邊?!?/br> 春杏則有些遲疑不決,片刻才開口道:“我也愿意伺候姑娘,可又想去繡樓上工……我跟春桃一樣都是在楊家待了十年, 太太跟姑娘對我們的好也都記著。本來是因為害怕不敢出府, 這陣子覺得跟那些繡娘說些閑話也挺自在的。” 楊萱能夠理解她。 與其囿在府里巴掌大的地方, 束手束腳地守著各樣規(guī)矩, 的確不如在外面自由,還能見識到各樣有趣的事情。 想一想便道:“原本我也是不打算耽誤你們的,只是眼下阿桂還小,我身邊暫且離不開人,就先讓春桃?guī)臀倚r日,春杏喜歡去繡樓就仍去上工。不過,我有些事情得拜托你。” 春杏急忙跪下,“姑娘有事盡管吩咐,奴婢當(dāng)不起‘拜托’兩字?!?/br> 楊萱嘆道:“你也看到了,我們給蕭大人增添了多少麻煩……住在這里并非長久之計,早晚要搬出去。你得空的時候幫我打聽下宅子,不用太大,像這么座一進(jìn)小院就可以,要是再加個跨院就更好了……地角選個安靜便利的,價格上八~九百兩銀子左右。你今兒就回去吧,文思院那邊的房子退了沒有?” “沒退,還在呢,”春杏重重地楊萱磕了個頭,“多謝姑娘開恩,姑娘且放心,我一定把這件事辦妥當(dāng)?!?/br> 楊萱伸手拉起她,“不用見外,以后雖然不住在一處,當(dāng)個親戚走動也挺好的。” 春杏來時只帶了當(dāng)初那只包裹,將包裹交給楊萱后,再沒有其它物品,兩手空空地走了。 春桃噘著嘴極不情愿地說:“姑娘太好說話,就這么讓她走了?哼,真沒良心,我早猜出她會這樣,看她天天跟那幾個繡娘混在一起就知道了,白瞎姑娘對她的好?!?/br> 楊萱道:“人各有志不能勉強,況且春杏也不曾對不起我,你看這些真金白銀的,要是她推說生病抓藥或者租賃房子昧下十幾二十兩,我還能追究不成?春杏心里有成算,會計較,這樣挺好的?!?/br> 春桃想想也是。 春杏剛出府時候還真病過,在床上躺了好幾天,確實沒有動用過楊萱一分銀子。 就是她們兩人日常嚼用也都是自己出力掙出來的。 楊萱見春桃想通了,續(xù)道:“等春杏找好房子,你也出去吧,給我看著屋子,順便把里面物品置辦齊全。往后咱們也得立起來,不能單指望從家里帶出來那些東西。雖然那些金銀首飾變賣了,足夠一輩子吃喝,可還有阿桂,他要讀書要成親。” 春桃點頭應(yīng)好。 說話這空當(dāng),楊桂穿著小衣褻褲從屋里出來,迷迷瞪瞪地喊“娘”。 春桃先帶他去尿了晨尿,伺候他洗了臉和手。 楊萱將飯菜擺出來,等他吃完飯,溫聲道:“娘生病了,許是有些重,待會姐去看看娘,你跟春桃留在家里,你好好聽話。” 楊桂立刻嚷著也要去。 楊萱道:“娘的病會過給小孩子,你要是染上病,喝藥的時候可不許嫌苦?!?/br> 楊桂便不堅持,小手扯著楊萱的手搖晃著,“姐讓娘早點好起來,下次我也去瞧娘,給她帶rou丸子?!?/br> 楊萱心頭一酸,摸著楊桂柔嫩的小臉,溫聲道:“好!” 約莫辰正,蕭礪就回來了,先將馬牽到東跨院,而后“咕咚咕咚”喝了一大杯冷茶,這才開口,“都妥當(dāng)了,約定好了送到白馬寺……我看路上人頗多,早些出門也好。” 楊萱回屋換了她之前在家里穿的那件嫩粉色杭綢襖子,又重新梳過頭發(fā),戴了珍珠花冠,對蕭礪道:“走吧。” 蕭礪盯著她看兩眼,默默地走在前頭。 楊萱錯開半個身長的距離,跟在他后面。 一路遇到不少青壯男人往午門走,大抵都是去瞧熱鬧的。 極少有女子或者孩童,楊萱夾在他們中間頗為顯眼,引來不少目光。 蕭礪敏銳地察覺到,有意放慢步子,走在楊萱身旁,替她遮住了大半視線。 兩人走了小半個時辰,行至東長安街,漸覺人聲鼎沸喧鬧不止,遠(yuǎn)遠(yuǎn)地可以看到午門門口的一座約莫五尺高的臺子,臺子上豎著五個木樁用以捆綁犯人。 臺下已經(jīng)站了許多人,正興奮地等待著犯人的到來。 離臺子尚有三丈遠(yuǎn),蕭礪站定,拉住楊萱,“就在這里吧?!?/br> 楊萱低著頭沒作聲。 過了會兒,有人呼喊道:“來了,來了?!?/br> 人群頓時像炸了鍋似的沸騰起來,緊接著,傳來差役威嚴(yán)的呼喝聲,“威——武——”,人群自動分成兩半,為差役讓出一條路。 差役之后便是押送犯人的囚車。 囚車一輛接一輛轔轔而過, 終于蕭礪開口道:“楊大人他們過來了?!?/br> 楊萱下意識地抻抻衣襟,理理鬢發(fā),踮起腳尖往里瞧。 楊修文已換了灰藍(lán)色的囚衣,頭發(fā)梳得很整齊,高高束在頭頂,神情淡定從容,唇角帶一抹淺笑,不像是送死,倒像是去赴一場期待已久的約會。 反觀楊桐,臉色卻是一片灰敗,眸中明顯流露出恐懼。 楊桐后面就是辛氏。 辛氏穿著同樣的囚衣,頭發(fā)綰成圓髻,用一根木簪別著,臉上神情晦澀不明,看上去比前幾日更消瘦了些。 楊萱禁不住就紅了眼圈,忙忍住淚意,不錯眼地盯著辛氏瞧。 像是察覺到楊萱的目光,辛氏朝這邊看過來,很快發(fā)現(xiàn)了楊萱,唇角微彎,漾出個淺淺的笑意。 也只一瞬,囚車便過去。 楊萱再忍不住,淚水簌簌而下。 旁邊有人“哎喲”一聲,“怎么還有個娘們,長得還挺???不是說都是結(jié)黨營私圖謀造反的嗎,娘們也造反?” 另有人道:“你懂什么,你沒見她男人在前面,人家那是殉情?!?/br> “嘖嘖嘖,”有人嗟嘆,“也不知誰這么有福氣,黃泉路上還有婆娘陪著,有這么好的婆娘,守著熱炕頭過唄,干什么想不開去謀反?” 楊萱聽聞,心中更覺悲苦。 蕭礪掏帕子遞給她,低聲道: “我已托人打點了劊子手,等到楊大人他們時,換一把刀。” 刀用久了,刀刃會卷,砍好幾下都砍不死,平白多受許多罪。 換了新刀,可以來個痛快的。 犯人到齊,差役將他們盡數(shù)押到臺上跪下,有監(jiān)刑官逐個驗明身份,宣讀了他們的罪行。 接著五位膀大腰粗的劊子手提著大刀上臺,站在頭一批行刑的五位犯人身邊。 人群靜寂無聲,似乎都在等待時辰的到來。 伴隨著一聲高亢嘹亮的“時辰到”,蕭礪一把捂住了楊萱雙眼。 楊萱看不到刑臺上的情景,卻能聽到人們興奮激動的呼喊聲,而濃重的血腥氣很快彌散開來,飄揚在午門上空。 人們肆意而熱切地討論著哪個是孬種,被嚇得尿了褲子,哪個又是好漢,刀架在脖子上還笑得出來。又討論哪個劊子手的刀法好,手法利落。 沒有人關(guān)心刑臺上的犯人到底因何而死。 想起楊修文所說要為黎民百姓謀福,為社稷江山出力,楊萱心里一陣悲涼。 百姓們并不在意到底是誰登上皇位,統(tǒng)治江山,他們只想要安定平穩(wěn)的生活,。 不知道過了多久,亢奮的人群漸漸平靜,人們滿足地四散離開。 蕭礪終于松開蒙住楊萱雙眼的手,低聲道:“待會兒我去把尸身裝進(jìn)棺槨里,你在路邊等著,就別過去了。” 楊萱朝刑臺望去,只看到鮮血順著臺邊嘩啦啦往下淌,很快融匯成一條溪流,不住地往外蔓延…… 就跟夢中的景象一般無二。 楊萱深吸口氣,只聽身后有人道:“萱娘,你滿意了?你親眼看著你爹娘送死,你高興了?” 楊萱猛地轉(zhuǎn)身,看到穿著象牙白長衫的夏懷寧。 夏懷寧伸手指向蕭礪,鄙夷地說:“萱娘,你攀附錯了人,前世他能當(dāng)上錦衣衛(wèi)指揮使,這一世卻未必。你看他這模樣,會是個好人?前兩天我?guī)状稳胝夷悖急凰麛r住了……萱娘,我有辦法救你爹娘,他們本不致于死!” 第87章 真是事后諸葛亮, 專門雨后送傘。 人都不在了, 他特地過來說這種話,豈不就是來添堵的? 楊萱冷冷地道:“你要是有心相救, 早就救了,何必非得找到我?” “因為我是為你而來,”夏懷寧目光牢牢鎖在她臉上,“萱娘,上一世我們雖無夫妻之名卻有夫妻之實, 現(xiàn)在我們又一同重生, 合該延續(xù)前世的緣分……你且想想,這個世間唯你我兩人窺得了先機,倘或我們攜手, 豈不比別人更多機會更多勝算?我又非愚笨之人,前世能考中探花,這世必然會更上層樓。萱娘, 你跟了我, 必然會要風(fēng)得風(fēng)要雨得雨, 有什么不好?” 見他說得坦直, 楊萱索性也打開窗子說亮話,“夏懷寧, 你是真把我當(dāng)傻子?前世我過的什么日子, 你清楚我也清楚, 前世我怎么死的, 你不會心里沒數(shù)吧?我即便再沒腦子, 也不可能傻乎乎地再湊到你家去……” “萱娘,”夏懷寧打斷她,“這一世不一樣,我們不跟我娘一起住,我們另外置辦宅院或者外放也行,只我們兩個,然后生個跟瑞哥兒聰明伶俐的孩子,好不好?” 楊萱搖頭,“不可能,夏懷寧,就算拋開前世的那些恩怨,也不可能。你太會算計了。” 夏懷寧怔了怔,面色變得鐵青,唇角卻慢慢綻出笑來,“我就是會算計又怎樣?總有一天也會算計到你頭上,要你跪著求我收了你?!?/br> 這個人,大庭廣眾之下竟然說出這種無恥的話。 楊萱氣極,怒道:“滾!” 夏懷寧笑意更濃,篤定地說:“萱娘,別說我沒提醒你,不要把寶押在蕭礪身上,我會把他的路一一堵死,讓他當(dāng)不成指揮使,甚至連個百戶都當(dāng)不上。你,早晚還是我的,不信,你走著瞧!” “唰”一下甩開手中折扇,邁著方步離開。 楊萱看著他一搖三晃的背影,想罵人罵不出口,只恨恨地道:“待會讓你摔個嘴啃泥才好?!痹捳f完,瞧見蕭礪已從行刑臺上跳下,大步朝這邊走來。 熾熱的陽光照著他麥色的臉龐,黃豆粒大小的汗珠子不斷地順著臉頰往下淌,白色的護(hù)領(lǐng)處已有些洇濕。 鴉青色長袍的袍擺掖在腰間,上面沾了血,好幾處暗紅色的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