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jié)
正說著,春桃提了熱水進來,山茶再度屈膝福了福,挪著碎步離開。 楊萱褪下外衫,絞了帕子,輕輕擦拭著身體。 溫熱的水汽使得毛孔都舒張開來,渾身汗意頓消。而腦海里不由自主地又閃現(xiàn)過適才的夢境。 其實,這件事兒是真真切切地發(fā)生過的。 就在她避在田莊的頭一年。 那幅年畫雖非名家之作,可掛在家里頗有些年頭了。 好像是曾祖父在世時候掛的,祖父楊慎體弱多病未曾到過田莊,及至楊修文這輩,楊修文公事繁忙,每年只過來兩三日,匆匆忙忙地將就著書房睡了,也不曾進過正房。 所以,那幅畫就一直掛著。 沒想到卻被花貍貓給扯破了。 楊萱踩著椅子將畫軸摘下來,想托人重新裱糊順便修補一下。 畫掛得久了,粉白的墻面便留下一處長方形的污痕,可仔細看時,那污痕卻非畫軸留下的印跡,而是一條極細的縫隙,牛毛般,正合了畫的輪廓。 楊萱本能地抬手摸了把,墻面似乎活動了下,她再用力,一道暗門無聲無息地打開。 門開處是跟年畫一般大小,大概兩尺進深的凹洞。 洞里上下摞著兩只樟木箱子。 有耗子不知自何處鉆了洞進來,在箱子旁邊做了窩,生養(yǎng)出四五只rou乎乎的小耗子。 夜里的“悉悉索索”聲就是耗子們來回走動的聲音。 出人意外的是,兩只箱子都是空的,除了箱底鋪著的一層墨綠色姑絨外,再無其它物品。 也不知是被曾祖父取走了,還是無意中被哪個下人發(fā)現(xiàn),悄悄給置換了去。 好在楊萱并沒有期望里頭會有稀世珍寶,自己也沒覺得失望。 只是時隔這么久,平白無故地怎么會夢到那只花貍貓和那兩只樟木箱子? 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楊萱搖搖頭,忽而想到,爹娘不是都覺得夢境是無稽之談,不肯信她嗎? 那么她把箱子找出來,他們是不是就會相信了呢? 楊萱打定主意,飛快地換上干爽衣裳,重新梳過頭發(fā)。 剛要出門,院子里傳來辛氏溫和的聲音,“你們好生玩兒,且不可淘氣,也不許隨便出去,有事的話去找秦嬤嬤,或者打發(fā)人去寺里叫我?!?/br> 辛媛脆生生地道:“姑母放心,我才不會出去,外面也沒什么好玩的,哪里比得上我們彈琴作樂來得自在?” 接著是楊芷的聲音,“母親盡管放心,我會照顧媛表妹和秦家姑娘?!?/br> 楊萱走出西廂房,笑著開口,“娘,我收拾好了,這便走嗎?” 辛氏上下打量她一眼,抬手抻抻她身上青碧色繡粉白月季花襖子,“這件襖子幾時做的,袖子有些短了。” “是二月底裁的,那會兒娘還在月子里,”楊萱看看露出一小截皓腕的衣袖,噘著嘴道:“李顯媳婦還特意做的松快些,娘說我是長高了還是長rou了?” 辛氏仔細端詳片刻,含笑點頭,“個頭長了,你也該添置幾件衣裳了,我估摸著春天那幾件可能都穿著緊了?!?/br> 辛媛忙道:“萱萱可以穿我的,我做了那許多新衣裳,若是白放著,明年也就小了?!?/br> 楊萱打趣道:“表姐容我隨便挑嗎,看中哪件就穿哪件?” 辛媛猶豫數(shù)息,豪爽地道:“行,我盡著你挑,不過有件海天霞色的裙子你不能要,那件我應了給阿芷姐的?!?/br> 楊芷心頭一跳,忙推辭道:“我比你高,肯定穿不下,而且我也新做了不少,哪能要你的裙子?” 辛氏看著三人謙讓,含笑開口,“不用推來讓去的,家里又不是沒布匹,回頭量了尺寸照著阿媛的新樣子再做就是?!?/br> 辛媛連連點頭,“對呀,咱們可以穿同樣的衣裳出門,說不定別人會以為咱們是雙生子?” 辛氏忍俊不禁,抬手虛點辛媛一下,“那敢情好,以后你給我當閨女,別再叫姑母了,直接喊娘?!?/br> 辛媛羞紅了臉。 楊芷眸光卻是閃了閃。 對呀,可以讓辛媛嫁給楊桐,姑表兄妹,親上加親不是很好嗎? 正說得熱鬧,外面婆子進來回稟,“太太,秦家太太過來了,已經(jīng)在門口了。” 辛氏忙招呼楊萱,“走吧,別讓人等急了,”又叮囑辛媛,“別由著性子胡鬧,阿芷性子穩(wěn)重,多照看著?!?/br> 辛媛與楊芷齊聲應了。 外面秦笙也換過衣裳,換了件月白色繡鵝黃色忍冬花的襖子,湖綠色羅裙,宛如一株修竹清新淡雅。 楊萱忙夸好看。 秦笙笑著看眼楊萱身上的青碧色襖子,“因為去寺里,不好穿得太過艷麗,就換了這身,你不也是嗎?” 楊萱搖頭,“啊,我沒有想這么周到,順手穿了這件而已?!?/br> 秦太太笑道:“你們兩人倒是投契,我原本以為阿笙能夠跟你家大姑娘合得來,她們兩人歲數(shù)差不多。” 秦笙解釋道:“我跟阿芷也合得來,但是阿芷說話總感覺藏著掖著,不若阿萱敞亮。” 秦太太嗔一聲,“那叫沉穩(wěn),不像你,跟家雀似的嘰嘰喳喳?!?/br> 幾人說笑著自觀楓寺后門走進。 門口有個年歲不大的小沙彌,雙手合十呼了佛號道:“住持已在側殿恭候幾位女施主,請隨我來?!?/br> 秦太太含笑道:“有請小師傅帶路?!?/br> 小沙彌微微頜首走在前面,秦太太與辛氏緊隨其后,楊萱與秦笙再錯后半個身形,文竹春桃等丫鬟則靜悄悄地綴在最后面。 走不多遠,便瞧見一排低矮的小屋,屋子上下全是毛竹搭成,門上掛著竹簾。 透過洞開的窗戶,可以瞧見里面鋪著的一角簟席。 想必這就是楊桐所說的茶室。 楊萱扯扯秦笙衣袖,“我大哥說里面極清雅,待會兒咱們也去喝盞茶吧?!?/br> 秦笙笑應聲好。 這時便聽“吱呀”一聲,門開處,自茶室走出一人。 那人身穿灰藍色道袍,膚色白凈,臉上自帶三分笑意,顯得和藹可親。 正是范直! 帶路的小沙彌雙手合十,禮貌地招呼,“施主有禮?!?/br> 范直笑著回禮,“小師傅請?!?/br> 聲音尖而利,完全不同于尋常男子的粗渾。 說罷,欠身退到路旁,容她們幾人先行通過。 秦太太跟辛氏目不斜視地經(jīng)過他身旁,秦笙也是高昂著頭,好像旁邊根本沒有這個人似的。 楊萱腳步微頓,屈膝福了福,“多謝?!?/br> 范直很著意地瞧她一眼,笑容從容而沉著,完全沒有被忽視或者被輕視的羞惱。 秦笙伸手拉她一把,“不過一個內(nèi)侍,你跟他客氣什么?” 楊萱低聲道:“他給咱們讓路,道聲謝也是應該。” “切,”秦笙不以為然地撇下嘴,“我最討厭內(nèi)侍了,你沒讀過史書嗎,歷朝歷代都有煽風點火擾亂朝綱的內(nèi)侍,不就仗著伺候過皇帝,天天在皇帝跟前跟大臣上眼藥?” 楊萱笑道:“都是一樣的,像你我從小跟著奶娘,肯定覺得奶娘比別的下人要親切。內(nèi)侍們天天在圣上眼皮子底下轉悠,伺候圣上吃喝拉撒,圣上自然待他們有所偏愛?!?/br> 秦太太回頭贊道:“二姑娘心思靈透,確實是這個理兒。不過圣上愿意寵信內(nèi)侍也沒辦法,我們犯不著去巴結他們。” 犯得著! 楊萱默默嘀咕著,不由自主地回頭望去。 范直仍然站在原處,負手望天。 午后陽光斜照下來,正打在他額前,將他臉上神情照得清清楚楚。 那雙眼眸里的笑意早已不見,取而代之的卻是陰郁冷厲。 跟蕭礪的眼神一般無二…… 第35章 這張臉才是范直的真面目吧, 如果單靠親切的笑容, 他怎可能在短短數(shù)年就成為御前大太監(jiān), 而且只憑一句話就可以定人生死呢? 楊萱不由地打了個寒顫。 因見后殿已到, 忙斂住心神, 跟秦笙一道走了進去。 屋內(nèi)已有三四個婦人在, 正中間站著兩位和尚, 穿著大紅袈裟的是住持見性,旁邊另有一穿灰色袈裟的和尚。 見性介紹道:“這是我?guī)煹芤娒鳎?nbsp;他最擅長《大悲心陀羅尼經(jīng)》,今天由他來講這部經(jīng)?!?/br> 說罷欠身離開。 “阿彌陀佛, ”見明雙手合十, 示意大家坐下, 然后轉至一掛竹簾后面。 地面擺著十幾只蒲團,眾人各自尋了位子就坐,就聽簾后傳來清脆的木魚聲, 不過數(shù)息,木魚聲停, 見明開始講解經(jīng)文。 在佛經(jīng)中,楊萱最熟的是《金剛經(jīng)》和《心經(jīng)》,因為抄得次數(shù)多, 幾乎可以出口成誦, 對于這部《大悲心陀羅尼經(jīng)》卻是一竅不通。 因為不懂, 便覺得格外枯燥。 剛開始還能裝模做樣地聽, 漸漸就開始心不在焉, 尤其她自重生以來就不曾這么跪坐過,時候久了,覺得兩個膝頭既酸又麻。 不由挪動雙腿,換了個姿勢。 秦笙立刻察覺到,沖她做出個痛苦萬分的表情。 可見她也是很不耐煩了。 楊萱莞爾,偷偷指了指門口,意示要不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