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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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昭頷首,隨著她走到偏殿。 左右無人,李太妃叫心腹王嬤嬤去門外守著,這才低聲道:“昭兒,我聽到了一些風(fēng)聲……前朝的事情,娘知道自己不該管,也沒法作主,可是無論你想如何,你總得記著當(dāng)年先帝對你的恩。福娃是個可憐孩子,你……你如今身負輔政重任,已經(jīng)是一人在上萬人在下,那些不該有的念頭,千萬別起?!?/br> 說到這里,李太妃有點緊張,悄悄看了看兒子,卻見他神色如常。 她忍不住嘆了一聲,接著道:“若非先帝在你父皇面前,幫你說情,那年你能不能從獄中出來,還說不準?!?/br> 凌昭許久無言,忽的一笑,輕輕道:“他對我的恩?” 李太妃心頭一凜,想起長華宮里的人,更是哀傷:“這……只能怪造化弄人?!?/br> 凌昭冷笑道:“不,母親,從沒什么造化、天意,有的只是人心險惡?!?/br> 李太妃皺眉:“他到底救了你的性命!” 凌昭神色驟冷:“這條命,我很稀罕么?” 李太妃呆住了,無言以對。 凌昭退后兩步,行了一禮:“兒子告退?!?/br> * 燕王府。 先帝喪期,王府的牌匾還沒來得及換新的,依舊是從前燕王府的字樣。 花園一側(cè)的偏廳,安靜得落針可聞。 凌昭獨自一人坐在主座上,下首的位子本有客人,茶杯尚且冒著熱氣,可人已經(jīng)走了。 他的門客,也是謀士張遠剛才來過。 “王爺,此時不動手,更待何時?” “只要一份禪位詔書,兵不血刃,您就能坐到那個本就屬于您的位子上!” “這難道不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嗎?” “您為大夏立下的功勞,朝中有誰能比得上?您想想戍邊時過的日子,想想您這些年來受過的傷,流過的血!” “新帝年幼,一個五歲的孩童,怎堪當(dāng)治國重任?” “您至今遲疑不決,不是因為先帝,更不是因為圣祖皇帝,難道是因為……江皇后?” 凌昭抬眸,望向地上的一攤水漬。 張遠冷不丁提起那人,他一時動怒,摔了茶盞,如今下人過來收拾了碎片,水漬卻未曾干涸。 江皇后,江皇后。 他甚至分不清,恨的是張遠提及那人,亦或是這刺耳的封號。 江晚晴。 凌昭忽然覺得疲倦。 先帝過世前,緊急召他從邊疆回來,連趕了幾天幾夜的路,緊接著便是國喪,前朝多少事情待他定奪,加上喪儀和哭鬧不止的小皇帝……這些天來,他幾乎沒閉上眼好好睡過一覺。 可直到念及這刻入骨血的三個字,他才覺得累了。 他抬手,從懷中取出一方繡帕。 帕子很舊了,樣式樸素,上面繡著精致的出水芙蓉,角落里用紅色的絲線,繡出了幾個小字。 吉祥,如意,平安。 這是在他第一次出征前,江晚晴熬了一宿沒睡,送給他的。 凌昭用指腹摩挲著那粉白的荷花,眉心漸漸擰起,目光往上,落在他手背上一道長長的疤痕上。 那年他聽說江晚晴被指給了太子兄長,趕去尚書府,少女形容憔悴,蒼白著臉承認確有此事,又用發(fā)簪抵住細嫩的脖子,逼他走,爭執(zhí)之下,她手中的銀簪,在他手背上劃下一道血痕。 當(dāng)時她嚇白了臉,就像突然崩潰了,泣不成聲。 她說:“你放過我罷。” 凌昭微瞇起眼,將繡帕重新放入懷中,起身離開。 也許,他是該去長華宮一趟了。 第3章 長華宮現(xiàn)在等同冷宮,偌大的地方空蕩蕩的,從前下人住的一排廡房,現(xiàn)在也沒幾個人了,以至于寶兒和容定都能獨占一整間。 寶兒手里拿著雞毛撣子,氣勢洶洶地推開門。 屋里暗幽幽的,像是幾天不通風(fēng)了,彌漫著一股怪味。 寶兒抬頭,只見足能容納六、七人的床榻,只有一人橫著臥在上面,大熱天的沒蓋毯子,朝一側(cè)睡著,微微蜷起身體。 那人瘦的厲害,正好背對著她,凌亂的黑發(fā)間,露出一截蒼白修長的頸項。 寶兒兩手叉腰,大聲道:“好呀!你跟御膳房的人頂嘴,挨了幾下板子,這都多少天了?你還準備繼續(xù)裝病不成?” 容定只不理她。 寶兒心頭火起,柳眉倒豎:“長華宮守在殿內(nèi)的,只剩你我二人,你偷懶不起,可不是把活都賴在我頭上了?你快起來,跟我一起伺候皇后娘娘?!?/br> 床上的人還是沒動靜。 寶兒氣的想用雞毛撣子打他,剛走近一步,卻聽容定低低咳嗽了聲,道:“皇后娘娘……難道不是太后?” 寶兒愣了愣,道:“這得看攝政王的意思?!?/br> 容定忽的笑了聲,那語氣說不出的古怪:“他有什么不肯的?!?/br> 寶兒盯著他看了會兒,突然轉(zhuǎn)身關(guān)上門,湊過去:“小容子,你進宮也不久,但好歹比我時間長,你可知先帝和咱們娘娘,究竟為何變成這樣?” 容定沒答話。 寶兒也不是真的期待他有答案,兀自在桌邊坐下,喃喃道:“難道真的天子風(fēng)流,傷了娘娘的心?唉,原來再賢惠的女人,終也會傷心難過的?!?/br> 容定沉默一會,冷不丁開口:“你們娘娘……她好么?” 寶兒未曾注意到他奇怪的稱呼,答道:“娘娘有什么不好的?整天念書喝茶,西邊兒的李貴人成天哭泣,你也曉得那聲音有多滲人,唯獨娘娘半點不在意。我要有娘娘那心性,都能修煉成佛了。” 容定笑了笑:“那就好?!?/br> 寶兒站了起來,用雞毛撣子敲了敲床沿,哼了聲:“我再寬限你兩天時間,你若是還偷懶裝病,我就告訴娘娘了!” 說完,轉(zhuǎn)身走了。 門開了又關(guān),容定緩緩從榻上坐起。 少年長得極為秀美,只是此刻形容憔悴,眼窩深陷,臉色泛著病態(tài)的白,唯獨一雙細長的眼,卻凝著這皇城禁宮最深沉的黑。 他慢慢舉起手,細細審視著十根干慣了粗活,長了繭子的手指。 這當(dāng)然不是他自己的手。 半晌,他重重嘆了口氣,苦笑著搖頭。 他曾是皇城之主,天下之主,他的靈柩還停在永安殿,未曾葬入皇陵,可死后再次睜眼,本應(yīng)成為先帝,位列太廟的他……竟重生成了一名身份低微的假太監(jiān),服侍著被他關(guān)了禁閉的冷宮皇后。 前世九五之尊,萬人之上,今世命如草芥,任人踐踏。 多么荒唐。 * 自從攝政王來過一趟,小皇帝乖了許多。 今早,李太妃喂他吃粥,他默不吭聲地吃下半碗,才小小聲道:“太妃娘娘,吃不下了?!?/br> 李太妃笑了起來,拿起帕子,替他擦拭嘴角:“皇上再吃一些吧,吃了才有力氣。” 小皇帝猶豫了會兒,點了點頭。 李太妃稱贊道:“皇上真懂事。” 嘴上這么說,看著小皇帝的眼神,卻帶著一抹憐惜。 李太妃心里覺得奇怪,小皇帝作為先帝唯一的皇子,送到江皇后身邊后,又被立為太子,這是何等尊貴的身份,可這孩子非但沒有驕縱之氣,言行之間,反而有一種怯生生的感覺,怕生的厲害。 小皇帝吃完了,慢吞吞伸手,拉住李太妃的袖子:“太妃娘娘,今天……我可以見母后了嗎?” 李太妃神色一暗:“還不可以,再等幾天,你皇叔會帶你去見你母后的?!?/br> 小皇帝扁起嘴,強忍住眼淚,哽咽道:“父皇也是那么說的,他生病前,也說福娃很快就可以見到母后了。他撇下我去了別的地方,我還是沒見著母后。” 李太妃嘆了聲,將孩子攬入懷中,輕拍他的背脊安撫。 想起長華宮的那位,說不傷心,那一定是假的。 李太妃看著江晚晴長大,知道她是個好孩子,更差點成了自己的兒媳,這原本應(yīng)該是個美滿的故事。 終究,可惜了。 * 又過了一天,容定終于肯下床了,便來請安。 只是見到江晚晴,悶了半天,自恃上輩子的身份,怎么也彎不下膝蓋行禮,心想他好歹曾經(jīng)是個體面的皇帝,怎么淪落到給自己皇后跪下請安的份上了。 這皇后還是他關(guān)入長華宮禁閉的。 是他又愛又恨百般無奈的結(jié)發(fā)妻子。 所幸江晚晴正在寫字,沒空注意他。 面前攤開的一張宣紙上,寫了四個數(shù)字。 零陸貳柒。 寶兒端著茶水過來,瞧見了,好奇道:“娘娘,這是什么?” 江晚晴道:“沒什么,寫著玩?!?/br> 寶兒瞧了會兒,又問:“可是誰的生辰日子?” 江晚晴道:“不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