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jié)
阿則給她一條手帕,等她狠狠地擦干凈臉后才問:“姐,你怎么來了?” 程冬至剛想回答,卻想到有些話不方便在人多的地方說,才猶豫了一下,阿則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把她拉著走開了。其他人知道這是姐弟倆要說家務(wù)話,都很識趣地沒有跟上去,而是開始準備燒火做飯。 阿則把程冬至帶到了剛剛打水的河邊。河邊有一塊圓潤的大石頭,阿則扶著程冬至在上頭坐了,看著她臉花得和小貓一樣,笑了一下。 程冬至沒好氣:“你還有臉笑?” “對不起。” “現(xiàn)在才知道道歉?晚了!” “對不起?!卑t誠懇地說:“下回我不這樣了?!?/br> “你還想有下回呢?” “沒有,我不是這個意思?!?/br> 程冬至哼了一聲。 “姐,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我在這兒的?”阿則實在是很好奇。 程冬至覺得自己報復(fù)的機會來了:“當然是你那封信露出了破綻啊?!?/br> “什么破綻?” “我為啥要告訴你,告訴了你我有啥好處,下次你騙我的手法更高明一點兒?就不告訴你,好奇死你。” 阿則笑:“姐,你真厲害?!?/br> “那可不?!?/br> 河水緩緩地順著河道在兩人面前留過,殘陽已經(jīng)差不多完全落入了山背后,只剩一點余暉照亮天際,像是一點點模糊的路燈光,把村子映襯得十分黯淡蕭條。 原本,在春光的濾鏡下,黑牛莊還算得上是一個詩情畫意的地方,可這個時刻的黃昏之景,徹底暴露了它一切的短處:窮困,落后,貧瘠,像是有無數(shù)張干涸的嘴與手徒然向天空伸著,卻什么都得不到。一想到要在這樣的地方埋沒人生中最好的時光,那感覺比什么都來得毛骨悚然。 程冬至忽然想到了周杏兒,連斷尾村那樣的地方她都忍受不了,拼了命地想要掙扎出來,何況這個黑牛莊呢? “你真的打算在這個地方一直留著?”程冬至問阿則。 阿則沉默了。 過了很久,他才輕聲道:“我只能在這種地方,才能保護家人?!?/br> 程冬至忽然意識到自己問了一個很沒意義的問題。 是啊,阿則又不是傻瓜,如果不是因為特殊的原因,誰會愿意千里迢迢來這種地方吃苦呢? 程冬至長長地嘆了口氣。 阿則問:“淮海他還好?” “他去了上江,說是要去搞啥活動,我勸不動他?!?/br> “嗯,淮海這個人,一旦決定了就不會改變的?!?/br> 程冬至心想:你不也一樣嗎?難怪能玩到一塊兒去。 阿則似乎想到了什么,歉意地說:“我們倆……都讓你cao心了。” “我也cao不了什么心,唯一能做的就是來找你,照顧一下你的生活,淮海哥那邊我什么都做不了?!?/br> 葉淮海的情況和阿則不一樣。 阿則已經(jīng)從云端跌落人間,暫時和程冬至位于一個平面上。他所面對的困境,是程冬至勉強能靠自己的能力所解決的,葉淮海那邊程冬至根本沒有任何作用,只會給他拖后腿。 在那樣巨大的漩渦面前,即便有著系統(tǒng)這個金手指,程冬至也不過是一個渺小的螻蟻,什么都做不了。 她不希望葉淮海去,可葉淮海那天很明顯就是來通知她的,而不是來和她商量的,這一點倒是和阿則如出一轍。哦不對,至少他比阿則強,對程冬至很坦誠,沒有刻意隱瞞什么。 阿則退到黑牛莊,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家人;葉淮海也不是傻子,他以進為退,同樣是為了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東西。有些話他不說,出于朋友間的默契程冬至也懂。 現(xiàn)在的運動一天比一天轟轟烈烈,多少人昨兒還是院子里的光榮子弟,一夜間就成了被打壓的走資派。時局如此詭譎多變,眼下的情況就是先下手為強,后下手遭殃,多少風(fēng)口浪尖的人也是出于自保的無奈啊! 阿則安慰程冬至:“姐,放心?;春<依锶硕?,辦法也比較多,頂多就是那邊失敗了回省城,境地不會再差到哪兒去?!?/br> 程冬至點點頭:“這個我知道,所以我不好去管他,現(xiàn)在比較擔(dān)心的是你。這邊兒生活很苦,你是怎么熬過來的?” “習(xí)慣就好了?!卑t淺笑,露出兩個好看的淺淺的酒窩,看著讓人心里一軟。 “以后我會想著法子給你送吃喝和衣服,你答應(yīng)我,不管再怎么難,也絕對不準去吃耗子餌?!背潭翆δ翘斓氖虑楹秃髞淼呢瑝暨€是心有余悸。 “嗯?……好?!卑t有點不理解,但還是乖巧溫順地答應(yīng)了。 程冬至瞅著阿則:“說真的,以前你答應(yīng)我啥事我都放心,現(xiàn)在我對你不信任,老覺著你會騙我?!?/br> 阿則說:“姐,以后我不會再騙你了。騙誰都不會騙你?!?/br> “那淮海呢?” “他心大,不要緊。” “看不出來,你挺壞啊!” 阿則微微笑了下:“不早了,這里晚上寒氣重,我們回去說?!?/br> “嗯!” 第135章 知青點原本是一個廢棄牛棚, 當年知青小隊來黑牛莊后, 一個知青住不慣莊里人家的床鋪,老覺得有跳蚤臭蟲, 就干脆把這個牛棚改造收拾了一番, 弄成了一個相對舒適衛(wèi)生的住處。后來不知道怎么了, 其他的知青也慢慢兒的接二連三地過來了,搭搭擴擴的, 原本的牛棚差不多擴成了六七十平,最后便成了莊上的知青點。 不知道是因為條件艱苦,還是這個時候的青年們思想比較純潔,大家男男女女住一個點兒也沒覺得有什么, 反而相處得十分和諧。一起做大鍋飯,男知青們做重活兒比如挑水砍柴啥的,女知青們就有時候幫忙洗洗刷刷縫縫補補的, 大家親密得像是真正的一家人。 白天的時候流血流汗, 有時候遇著鑿冰渣或者打石頭的活兒還會受傷, 異常艱辛苦澀,可一旦下了工到了吃晚飯的點兒, 知青點里便充滿了歡歌笑語,還有人拿出口琴吹著,氣氛十分歡樂。 程冬至拿出四塊壓縮餅干給大家加餐, 做飯的女知青,一個叫梅子的姑娘把餅干都敲碎了放大鍋里,加上水和一些其他的雜面兒, 煮了噴香的一大鍋糊糊,大家饞得口水直流,嚷嚷著今天享了阿則的福。 比起其他人的狼吞虎咽,阿則吃得并不急,有點心不在焉的。 程冬至看了有點心疼,低聲問:“不愛吃這個嗎?你想吃啥,我下次給你弄?!?/br> “沒事,我不挑。” “你們平常吃的什么?” “黑窩窩頭和湯水,還有咸菜?!?/br> “你居然沒有瘦脫相,怎么辦到的?” “想知道嗎?” “嗯!”程冬至點點頭。 “那你先告訴我,我的信到底哪里有破綻?” 原來阿則還在糾結(jié)這個問題。 程冬至翻了翻白眼:“不說算了?!?/br> 阿則笑了。 吃完了晚飯,阿則給程冬至燒了一大桶水,又借來一個鋁盆,把她領(lǐng)到知青點后面的“浴室”里,讓她進去洗澡。 所謂的“浴室”其實就是一個兩三平的小土房,水舀在身上沒多久,地上就濕噠噠的泥濘一片,匯成泥水流從墻角的一個缺口那兒流了出去,實在是簡陋得可以。 洗完澡后,程冬至才一出“浴室”,就發(fā)現(xiàn)阿則一直在外面等著她。 “你怎么不進里頭去?” 雖然已經(jīng)是春天,可晚上的氣溫還是很冷,再加上阿則也說了這邊寒氣重。 “外面黑,我怕你對路不熟,出來的時候摔了?!卑t伸出手:“這里有幾個地方是塌下去的,小心些?!?/br> 程冬至毫不猶豫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說實話,本來外頭黑黢黢的還有些害怕,有阿則這么陪著她,膽子頓時大了不少。 回到知青點后,大家三三兩兩地都回床上睡了。為了節(jié)省空間,這里都是上下兩層木架子床,和青年旅社差不多。有幾個人在開開心心地吹牛胡扯,其他人睡得賊香,鼾聲如雷。白天那么累,晚上別說是人聊天了,打雷也不能把他們從夢鄉(xiāng)中拖出來。 “我睡哪兒?” “這里?!卑t指給她一張干凈整潔的下鋪,并補充道:“這是我睡的地方,平常經(jīng)常收拾。” “那你呢?” “我去和黃哥擠一擠?!?/br> “那我先睡了。” “嗯。” 程冬至白天也累得夠嗆,頭才一挨著枕頭,沒多久就進入了夢鄉(xiāng)。 阿則卻一直沒睡著。 直到聊天的那幾個人都睡了,他卻慢慢地睜開了眼。 月光從明瓦處柔柔地灑下來,借著這點清輝,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對面熟睡的程冬至。 她縮在他的被子里,小小的一團兒,乍一看還以為沒有睡人,像是平常那幾個大大咧咧的人被子沒疊好的形狀。 明明看起來是一個嬌嬌氣氣的沒吃過什么苦的女孩子,卻能翻越山水,來到這么一個鬼地方,準確無誤地找到他。她是怎么辦到的? 黑牛莊的大隊干部在聽說一個小知青的jiejie千里迢迢來看他后,特地給批了三天的假期,讓他好好陪陪自己的jiejie。這個假給得十分公正,任何人都沒有話說——阿則從下鄉(xiāng)的那一天起就從來沒有請過一次假,早就攢了差不多一個月的假期,這個時候給三天于情于理都是應(yīng)該的,還有很多人認為三天太少,應(yīng)該再多給一點呢。 程冬至實在是累得很了,再加上找到了阿則后整個人頓時放松了下來,睡了個天昏地暗,次日快中午才醒來。 一睜眼,她發(fā)現(xiàn)房子里居然只有她和阿則兩個人,一下子有點沒反應(yīng)過來。 “其他人呢?” “去地里了?!?/br> “你不用去嗎?” “他們給我放假了。肚子餓嗎?” “有點……” “我去給你熱吃的。洗漱的水杯在窗臺上,旁邊的水壺里是熱水,用來兌著洗臉的。” “啊,好……” 程冬至有點發(fā)愣地看著阿則的背影。這個孩子,一如既往地會照顧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