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淮?？闯隽怂那榫w，慢慢兒地不笑了，聲音也低了下來：“小丁點，其實我也不想去, 可我沒辦法。”

    程冬至說：“誰拿刀子逼著你去了嗎？”

    “有刀子, 成千上萬把的刀子！只是眼睛看不見罷了?！比~淮海有點焦躁地?fù)狭藫项^, 語速飛快：“這大風(fēng)大浪大漩渦，誰卷進(jìn)來了就別想脫身！不過我一開始就想到了這個結(jié)果, 早就做好了心理準(zhǔn)備, 只怪我沒早和你說，早點說你心里也好受點?！?/br>
    程冬至心想, 他要是一早就說了的話, 她就不經(jīng)常和你出來聚聚了。聚啥聚, 聚得越多, 分別的時候心里頭越堵。

    “你去了那邊后，啥時候回來？”程冬至總算開口了。

    葉淮海又撓撓頭：“要是能知道就好了。反正就是賭一把, 到時候是帶大帽子還是帶大銬子，都看命！人活一遭，窩窩囊囊的白活了！”

    程冬至說：“你都打定主意了, 那我就不說啥了。”

    葉淮海歉疚地說：“要吃點啥？盡管點，別客氣?！?/br>
    程冬至點了一大串貴的，葉淮海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拿出去叫廚房做。

    回來后，葉淮海對程冬至說：“你也別老往壞處想，想想好的，說不定我就好好兒的回來了呢？那個時候我老成了，翅膀也硬了，家里人管不住我，我想干啥就干啥?！?/br>
    “你想干啥？”

    “想干的多了！派人去找阿則，還有……還有好多。我爺爺和叔伯他們太煩人了，天天叨叨叨，我要做啥事兒都不準(zhǔn)，老把我當(dāng)個小孩子看?！?/br>
    程冬至笑了：“你可不就是個小孩子嗎？”

    葉淮海伸出手想要捏程冬至的臉，手伸一半縮回來了，不安地搓了搓手指，神情也有點不自然。

    他意識到，對方已經(jīng)是個大姑娘了，不能再隨隨便便地捏她了。

    小丁點長得真快??！

    以前在光榮大院里的時候還是個腦袋大脖子細(xì)的豆芽菜，黃黃瘦瘦的，不知不覺間長得這么開了，像一朵香噴噴紅艷艷的花。

    兩人說了一會兒話，服務(wù)員端著菜上來了。

    葉淮海挪了挪身子，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挎包有些礙事，便決定把它掛到墻上的鉤子上去。沒想到那鉤子有些不牢，一下子啪地掉到了地上，連帶著里頭的東西也滑了出來。

    程冬至和服務(wù)員都幫他去撿，葉淮海有點不好意思：“瞧我這笨手笨腳的！你們別麻煩了，我一個人撿就行。”

    他蹲下了身子正準(zhǔn)備收拾，忽然發(fā)現(xiàn)程冬至正低頭在看著什么。

    “咋了？”

    程冬至看著手上的信封，問他：“這個郵戳咋是這樣兒的？”

    葉淮海疑想要去拿那個信封，卻發(fā)現(xiàn)拽不出來。程冬至抓得很緊，手也有點兒抖。

    “你咋了？”

    “沒事?！背潭了闪耸?，葉淮?？偹惆研欧饽玫绞至?。

    葉淮?？戳丝?，笑著說：“沒啥，就是郵票貼少了給我退回來了，我數(shù)學(xué)不好，算錯了！”

    “郵票貼不夠的都蓋這樣兒的戳嗎？”

    “省城的是這樣，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比~淮海一頭霧水：“你這是咋了呀？”

    程冬至抬起頭看著葉淮海，深呼吸了好幾次，制止住了自己告訴他真相的沖動。

    除了不希望再跑空一次讓對方失望，更重要的是，她該怎么解釋自己還原之前筆跡的事情？

    “沒事兒，就是想起一件過去的事情了，不是啥要緊的?！?/br>
    “真沒事兒？我看你臉色不太好?！?/br>
    “真沒事兒?！?/br>
    程冬至頭一次覺得時間不知道是該快還是該慢，后來葉淮海和她說了些啥她也沒聽清，直到倆人分離告別的時候，她才醒悟過來，心里頭十分愧疚。

    目送著葉淮海的背影消失后，她迅速地跑向了火車站，來不及通知任何人，也來不及做任何準(zhǔn)備，立即買了一張去林西省的火車票。

    得虧她出門有背挎包的習(xí)慣，在一堆大包小包候車的人中看著不算太奇怪。等火車的時候，程冬至仔細(xì)地把事情在心里理了一下，感覺自己模模糊糊快要觸摸到真相了。

    之前研究這個信封的時候，她陷入了一個思維陷阱里——那就是有筆跡有郵戳的信封一定是到了收信人的手里，卻沒想到過退信的情況！

    葉淮海那封被退回來的信上也有郵戳，大小樣式和普通郵戳幾乎沒什么區(qū)別，唯一多的就是正中間的一個退字。這時候的郵戳一般都是一半蓋在郵票上的，如果蓋戳的人手不小心歪了一點，那個“退”字正好全部都落在了郵票上的話，那么就完全看不出與普通投寄郵戳的區(qū)別了！

    也正是因為這一點，程冬至才沒有把第一道郵戳仔細(xì)研究，再加上第一道郵戳所剩的痕跡本來也不多，便直接略過了，然后被牽著鼻子走了這么久，真是叫人氣得半死！

    上了火車后，程冬至假裝伏在角落的座位上小寐，實際上人進(jìn)了系統(tǒng)里。她開始著重采集第一道郵戳的痕跡，然后根據(jù)之前買的地圖冊子對照編號表，確定了當(dāng)初寄這封信的人住在林西省一個叫赤河縣的地方，或者附近。

    雖然具體地址還不清楚，可只要掌握了這條線索，就能順藤摸瓜找出阿則所在的地方了！

    程冬至頭一次如此嫌棄火車的速度，恨不得插上翅膀直接飛過去。好不容易輾轉(zhuǎn)到了萬陽縣的汽車站，程冬至跑了一小會兒后就迫不及待地掏出自行車，照著之前那份檢票員給她的鬼畫符路線圖，拼命地騎了起來。

    她頭一次能把腳蹬兒踩得這么快，和風(fēng)火輪似的。此時正是春季的上午，土路兩旁的已經(jīng)載上了苗，綠油油的一片在風(fēng)中輕輕揮舞，這景致倒也可愛?？沙潭镣耆珱]有心情看風(fēng)景，一口氣騎到了能看到那個供銷社的地方。

    她下了車，趁著沒人把車收進(jìn)了系統(tǒng)里。才要抬腳按照記憶去找趙二狗家，結(jié)果雙腿因為蹬得太久太狠一陣發(fā)軟，跌倒在地，差點啃一嘴泥巴。

    程冬至爬起來，顧不得收拾自己，硬是一氣兒跑到了趙二狗家里。

    家里還是只有老太太和倆小孩在，老太太居然還記得程冬至，一邊喘著一邊迎了出來：“姑娘，你怎么來了？”

    “奶奶，趙叔在哪兒？我有急事找他！”

    “莫急，你進(jìn)來坐著，我去把他叫回來。你看看你，一頭的汗。鐵球，去叫你爺回來?！?/br>
    老太太給程冬至倒了一碗水，程冬至一飲而盡，靠著門檻坐著不住地喘氣。

    好不容易趙二狗回來了，他看到程冬至很意外：“姑娘，你……”

    程冬至站了起來，急切地問：“趙叔，你有沒有認(rèn)識的人住在赤河縣的，會給你寫信的那種？”

    趙二狗楞了一下：“赤河？那不是敏兒家唻？和她有啥子關(guān)系？”

    “來不及細(xì)說了，趙叔你能不能把這個人家的地址給我，我弟很有可能在他家里！”

    得到地址后，程冬至完全不顧身后的詢問和勸阻，隨便編了個理由說是有人在等她，用盡全身力氣跑到了一個誰也看不到的地方，再次掏出自行車風(fēng)馳電掣起來。她實在是遭不住趙二狗之前送她去汽車站的那個驢板車了，要是再坐那慢吞吞的玩意兒，那她估計得急死！

    赤河縣是一個比萬陽縣還偏的地方，那里也沒有火車站，只能坐好幾道汽車轉(zhuǎn)過去。程冬至抱著挎包坐在座位上，半天才呼吸順暢一口氣。

    她的心跳得很厲害，臉也微微漲紅。謎底即將揭開，又是困擾了她這么久的，想平復(fù)情緒都非常困難。

    趙二狗所說的敏兒，是他的三妹，嫁到了赤河縣一個叫黑牛莊的地方，據(jù)說也是做奶奶的人了。之前還有寫過信來，這幾年家家吃飯都緊張，哪有心思寫信，便漸漸斷了音訊。

    轉(zhuǎn)車的過程異常辛苦，可這次程冬至卻沒了之前的煎熬感，完全不覺得累。她的臉上帶著點奔勞的神色，可她的眼睛里卻像是有火星，能把煙給點著的那種。

    下了汽車后，她打聽了一番，才知道黑牛莊偏到完整的土路都沒幾條，地面情況很糟糕，汽車根本進(jìn)不去，自行車也夠嗆。一個當(dāng)?shù)氐母刹吭诘弥那闆r后，表示十分贊賞小姑娘千里迢迢來找弟弟的勇氣，主動提出讓兩個莊上的女人帶她過去。

    “這會兒路不好走哩，你一個小姑娘家家的，又是第一次來，哪里摸得清嘛！正好那邊莊上有人過來交化肥條子，你就隨她們一塊過去?！?/br>
    程冬至連連道謝，話都有些說不清了。

    帶她路的是一對兒妯娌，倆人都對程冬至十分好奇，一路上嘰嘰喳喳地問了不少事情。她們不知道趙二狗的三妹敏兒是誰，這邊的女人雖然有名字，但基本不怎么叫，一般都叫xx家的或者小x媽，或者x老太。至于莊上是否有叫阿則的這樣一個男孩，她們表示記不住名字，但是有一個模樣身高對的上的。

    “那孩子長得白白凈凈的，比我們莊上最白的姑娘還要白，人也文靜漂亮得很，不怎么說話?！?/br>
    “別看是城里來的，肯下力氣做事。”

    “好多知青娃天天找花頭鬧，就他最乖最得喜歡?！?/br>
    程冬至默默聽著，不由自主握緊了拳頭，緊張得心臟都快要從嘴里跳出來了……

    第134章

    直走到黃昏的時候, 總算到黑牛莊了。

    黑牛莊隸屬于這邊公社的第一大隊, 但是由于地理位置特殊，被山路和大隊其他地方完整地切割了開來, 所以本地人還是習(xí)慣稱為黑牛莊, 外面的人也大多這么叫。

    兩位妯娌帶著程冬至到了莊上的知青點里, 沒問幾句就弄清楚了，阿則果然在這里。不過他現(xiàn)在不在知青點, 據(jù)說去了河邊打水，大概晚些回來。

    一個比較大膽的知青笑嘻嘻地對程冬至道：“我一看你這樣兒，就知道你是他姐！姐弟倆長得真像，和一個模子出來似的！”

    程冬至本來嚴(yán)肅沉重的心情頓時被這個打趣給沖散了, 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這人說瞎話也是沒了邊兒了，她哪里和阿則長得像了？胡說八道！她要是能長得有阿則一半漂亮，早就做夢都笑出來了。

    雖然還沒見著阿則的人, 可程冬至確認(rèn)他的確在這里, 并且還活得好好兒的后, 一直以來縈繞在心頭的恐懼與擔(dān)憂總算是慢慢地消散了，心跳與脈搏漸漸恢復(fù)了平穩(wěn)。

    太好了, 這孩子還活著。

    既沒有累死病死，也沒有被耗子藥毒死，這就足夠了。

    一個比較年長的女知青給程冬至拿了一個板凳, 叫她坐在門口等，又給她打了一碗還算清澈的水：“大老遠(yuǎn)兒地來，腿都走腫了！真難為你?！?/br>
    程冬至連忙道謝, 并從包里摸出一把糖，笑著說：“我弟在信里說你們大家對他都很照顧，這是我特地帶來給你們吃的，別嫌棄東西輕，路太遠(yuǎn)，實在是帶不了多的?！?/br>
    眾人信以為真，高呼烏拉，嘻嘻哈哈地把糖給分了。黑牛莊的日子這么苦，這可是頂好頂好的東西！

    看到這個情景后，程冬至忍不住暗自吐槽：阿則這個家伙，果然是走哪兒都不漏真心思！如果他真的對這群人敞開心扉啥話都說，他們剛剛也就不可能相信她的這番鬼話了。

    夕陽把黑牛莊鍍上了一層金光，看著既慈悲又荒涼。

    阿則提著沉重的水桶回了知青點，還沒來得及走進(jìn)去，在看到門口板凳上坐著的人后，整個人都僵住了。

    余暉把程冬至染得像一座雕像，她的臉上也沒啥表情，很平靜地看著他，這讓阿則更加無法確定此刻看到的人到底是真實還是幻覺。

    兩人都好久沒說話，阿則甚至忘記把手中的桶放在地上。知青點的人都大氣不敢出，悄悄地看著這姐弟重逢感人的一幕。

    程冬至緩緩站了起來，走向阿則。

    她伸出手，就在大家以為她要含淚撫摸阿則的臉時，那手忽然狠狠地打在阿則的頭上，一下又一下，啪啪兒的??！

    “翅膀硬了哇??！長能耐了?。。∮凶约褐饕饬瞬皇?？！我和你說的話你都當(dāng)個屁放了是？??？還學(xué)會撒謊騙人了?。≌l教你的？！”

    阿則被這猛烈的巴掌雨打得措手不及，下意識后退了幾步躲避，差點把手中的桶給摔了，而程冬至完全沒有放過他的意思，趕上前接著打。大家見情況不對，忙出來勸架。

    “好了好了，別打了，都這么大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了，當(dāng)著大家伙兒的面打他也怪沒臉的！”

    “阿則，還不快和你姐賠罪，你姐大老遠(yuǎn)地來看你，她也是心疼你，急了！”

    “咱們做知青的，哪個不是家里人念著掛著??！你是男孩子，讓你姐打幾下出出氣，一家人沒有隔夜仇！”

    其實程冬至心里本來就只有擔(dān)憂和生氣的，被大家伙兒這么一勸后，她受氛圍影響，一下子完全代入了角色，心里頭還涌上了“真jiejie”這一設(shè)定的感情，一陣委屈和心酸涌上心頭，哇地一聲哭起了鼻子。

    看的程冬至的眼淚，阿則微微一震。

    他放下桶，走上前來，把程冬至抱進(jìn)懷中。

    雖然比程冬至小，可阿則比她高了不止一個頭。再加上這一年多來的勞作，他的骨骼和筋rou雖然沒有葉淮海那樣壯實，卻也足夠修長結(jié)實，尤其是肩膀和背脊，已經(jīng)有了些隱隱的成年人的輪廓。

    程冬至哭了一會兒后就不哭了，從阿則懷里掙脫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