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節(jié)
余樵說:“你他媽倒是沒事,每次都叫我爸。” 杜尚嘿嘿笑了。 就在這時候,他們發(fā)現(xiàn)林櫻桃從前頭走著走著,忽然呆掉了,停下來不走了。 蔣嶠西還在后面打電話。 “誒讓讓,麻煩前頭讓一讓?。 边h(yuǎn)遠(yuǎn)的,有人喊道。 只見一個雪白的圓滾滾的影子從人們腳邊鉆出來了,箭似地往前奔,接著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有人在前面驚呼,有人在掏出手機(jī)拍照。 杜尚驚呆了:“我的天……” 蔡方元往前去走了幾步,睜大眼睛去看。 長長朱紅色的吊橋上,雪白的大鵝們正伸著脖子,橘黃色的腳掌叭叭地踩著橋面,成群蜂擁地被養(yǎng)殖戶趕過來了——林櫻桃呆站在原地,她伸出兩只手,捂在嘴邊。她的眼睛亮晶晶的。 杜尚驚道:“大白鵝?。 ?/br> 余樵在后頭大笑起來,眼前的場面實在荒誕。 蔣嶠西還在講電話,他想請馮樂天找到小紅橋的設(shè)計單位,做一個橋的小模型,回頭他私底下送送老婆。 蔡方元在前頭叫他:“蔣嶠西,你看林櫻桃瘋了哎!” 蔣嶠西抬起頭,他瞇了瞇眼。 他忍不住笑了。 林櫻桃站在橋頭旁邊,激動地看著身邊無數(shù)的大白鵝將她包圍。林櫻桃高興地說不出話來了,她嘴里一直“哇”“哇”個不停,仿佛看到了曠世奇景。 林櫻桃抱起一只小鵝,差點被小鵝叨了頭發(fā),她和那位農(nóng)民養(yǎng)殖戶伯伯在小紅橋邊合影。 農(nóng)民伯伯感到一頭霧水,蔡方元在旁邊解釋:“她,這個女的!她從小的夢想,就是從這邊兒去您那兒,看您養(yǎng)的大鵝!” 直到太陽都快落山了,最后一批山民才轉(zhuǎn)移完畢。許多人都在小紅橋附近拍照。蔣嶠西這也是第一次親手摸到這座橋。他站在橋頭,看著林櫻桃一個人快快走在前面,濃綠的山,朱紅的橋,林櫻桃一路跑到了對面,她舉起手朝著蔣嶠西和余樵他們遠(yuǎn)遠(yuǎn)喊到:“我飛過來啦——??!” 蔣嶠西回想起他的小時候,孤僻,易怒,他的性格實在壞得很,如果不是來過了群山,他甚至不知道他也可以在父母身邊做一個正常人。 那段時光,無疑是蔣嶠西生命里最不凡的歲月。 “就是三座!”林櫻桃皺眉說。 “四座好吧!”余樵下了車,不容爭辯。 林櫻桃站在車邊抬起頭。 “一、二、三、四……”林櫻桃把手伸到天上,數(shù)晾水塔,“五、六……” 杜尚從旁邊一皺眉:“哎,怎么這么多了?” 他們一行人沿著曾經(jīng)放學(xué)回家的路往前面走。 余樵低頭用手機(jī)搜了搜:“哦……06年,電廠三期擴(kuò)建,又多蓋了兩座。” 杜尚問:“咱們走了以后,又新蓋的???” 群山一樣在長大。 當(dāng)年的群山工地,從大門到噴泉,到職工俱樂部,全都已經(jīng)消失了,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都不見蹤影。余樵他們站在眼前的高檔小區(qū)門口。 天色暗下來了。 只有小區(qū)遠(yuǎn)處,天際線上幾座高大的晾水塔,隱約發(fā)著光,還有些童年時的影子。 第88章 十月三日一大早,省城酒店門廳外立起了純白的花籃。 花藝設(shè)計師們還在會場里頭忙碌,為這場準(zhǔn)備了太久的婚禮。十月份花材緊俏,他們把今天一大早從昆明空運(yùn)來的鮮花按計劃布置在會場里,做成展品。 花籃旁,一張立牌上,寫著今天這對新人的姓名:蔣嶠西,林其樂。 下午四點多了,越來越多的客人到達(dá)酒店。新郎的父親,蔣政,他染了一頭黑發(fā),穿了身筆挺西裝,年過半百,他站在人堆里仍然受人注意,這身板架勢,看得出年輕時候就是個俊朗帥哥。他把新郎父親的胸花攥在手里,在酒店鋪著紅毯的走廊上打電話。 “梁虹飛,”他焦急問,“你來都來了,你又犯什么毛?。俊?/br> “我已經(jīng)和你離婚了,蔣政,”女人在電話里不客氣道,“你少管我。當(dāng)初說好了,以后夢初歸我,嶠西歸你!” 蔣政站在窗邊,陽光在身后籠罩著他,他卻面朝著黑暗。 “再怎么歸我,”蔣政冷聲道,“你也是嶠西的mama,你今天有義務(wù)在場。” “你別再一廂情愿了!”梁虹飛說。 蔣政張開嘴,還想再說什么,梁虹飛打斷了他:“蔣政,你以后把夢初忘了……” “你和嶠西,你們好好生活,我會照顧好夢初的?!?/br> 她把電話掛斷了。 會場里,電力系統(tǒng)的同僚們正在與新娘的父親,林海風(fēng)林電工寒暄。 “這女婿可是林工從小看到大的!層層嚴(yán)格把關(guān),這閨女嫁起來多放心?。 ?/br> 一群人笑,林海風(fēng)點頭笑道:“那當(dāng)然,那當(dāng)然……” 他還在低頭看待會兒婚禮上臺發(fā)言要用的稿子,太緊張了,看了太多遍,紙都摸薄了,眼見來的客人越來越多,林電工把稿子疊起來,纏著手指塞進(jìn)他穿的唐裝口袋里。老伙計們又問嶠西的事,林海風(fēng)說:“嶠西從小就是好孩子,優(yōu)秀,善良,孝順……” “知道您老泰山多滿意這女婿了!” 蔡岳蔡經(jīng)理站在門口,一樣聽一群人奉承,他最近住上了親兒子買的大別墅,人逢喜事精神爽啊,就差參加個兒子婚禮了。人家問他,林櫻桃結(jié)婚,蔡經(jīng)理給封多少紅包?。骸疤┥铰糜萎?dāng)年賺了多少!蔡經(jīng)理這可不能少包?。 ?/br> 蔡經(jīng)理一聽這個不高興了:“咱自己孩子,別說林櫻桃,以后余樵,杜尚,哪個能少包?這就快了!不能偏心??!” 就在這時,蔡經(jīng)理余光瞥見了走廊外面,他聲調(diào)一下子拔高了:“哎喲,蔣經(jīng)理!” 蔣政笑著進(jìn)來了,與老下屬蔡岳握了握手,輕聲寒暄,接著他走過去?!坝H家!”蔣政大聲笑了,伸開手和滿面笑容的林電工擁抱了一下。 有人說:“蔣經(jīng)理一會兒也得發(fā)表一番領(lǐng)導(dǎo)講話??!” 蔣政連忙擺手:“我這口才退步了!” 酒店門口,一輛奔馳開過來了。 蔣嶠西下了車,他剛從公司處理完臨時的工作,新郎的西服還穿在身上就去忙了。他要趕緊進(jìn)會場。 伴娘秦野云正在大廳陪幾位阿姨說話,她看見他了,喊道:“蔣嶠西,你怎么才來??!你快進(jìn)來!” 蔣嶠西卻停在了門外。他站在車邊,隔著一條馬路,隔著車流,看見一個太多年沒見過的人站在街對面。 梁虹飛站在一個郵局門口,穿著身深紅色,深得發(fā)黑的套裝,她盤著頭發(fā),還是過去那個一絲不茍的模樣。梁虹飛也望著他,車來車往的,她甚至沒有對他招手。她將這個孩子帶到這個世界上來,但孩子掙開了她。 秦野云跑進(jìn)了后面準(zhǔn)備室里,一推門進(jìn)去,就聽見林櫻桃緊張地對化妝師訴苦:“我中午就吃了幾塊小餅干,但我還是肚子難受——” 秦野云提起自己伴娘的裙擺走進(jìn)去,從后面一打她的背:“你老公來了!別緊張了!” 造型師從旁邊一抬頭看門外:“新郎來啦?” “不不,”秦野云忙解釋,“他老公剛才被叫回公司去了,現(xiàn)在趕來了?!?/br> 林櫻桃的堂嫂牽著小侄子,坐在一旁沙發(fā)上玩?!皪鬟@個工作啊,就是忙?!碧蒙┱f。小侄子用手拿木盒子里的龍鳳鐲,他說:“好沉呀!” 堂嫂把龍鳳鐲拿下來,放回盒子里扣好:“不要動,待會兒櫻桃jiejie回來換喜服要戴的!” “什么是喜服?”小侄子問。 林櫻桃聽化妝師的話,乖乖閉上眼睛,她說:“等你以后結(jié)婚,這對鐲子就送給你的新娘子戴,好不好呀!” 小侄子用手掩自己的嘴,他新奇道:“我的新娘子?我的新娘子?” 林櫻桃化完妝了,頭發(fā)造型也做好了。她睜開眼,看到鏡子里,秦野云在旁邊說:“林櫻桃你也太美了吧!”林櫻桃笑了,抿起嘴,她又緊張地聳起肩膀來,她站起來了,進(jìn)更衣室里,脫掉浴袍,在造型師的幫忙下穿婚紗。 等穿上婚紗出來,頭發(fā)里別了橙花花冠,戴上頭紗。造型師又把新娘自備的珠寶打開了,給她戴上寶石櫻桃項鏈,還有耳環(huán)。 秦野云站在一邊,手捧著那雙菲拉格慕的小紅鞋。她忽然感慨道:“蔣嶠西這人太會算賬了,送林櫻桃每一樣禮物都是結(jié)婚能用的,一點兒都不虧??!” 堂嫂在后面笑。 “那也要櫻桃愛惜,”堂嫂認(rèn)真地說道,“不然怎么會留到這么多年,辦婚禮了還像新的?!?/br> 婚禮會場里演奏起了音樂,是爵士樂隊在演奏慢板的流行歌曲,多是1990年出生的這些年輕人們年輕時愛聽的歌,從孫燕姿的歌開始,第一首就是《天黑黑》。 大屏幕上開始放映新郎新娘的電子相冊,第一張是林櫻桃三歲,梳了兩根牛角辮,被爸爸抱在懷里哄著吃飯的照片。會場入座了許多賓客,一桌桌的,人人都在笑。 下一張,是蔣嶠西幼兒園在香港,扮成哪吒,參加幼兒園集體演出的照片。 本場婚禮的司儀,杜尚,他穿一身西服,頭發(fā)抹得锃亮,他還在一邊喃喃自語著一會兒要講的開場白,緊張得都顧不上旁邊的女朋友了,抬頭乍一瞧見蔣嶠西那個撲克臉小時候還有這么滑稽的扮相,所有人哄堂大笑,他也笑得捂著肚子。 電子相冊上浮現(xiàn)出一行字。 “1999年,我們相遇了!” 蔣嶠西被化妝師稍微一收拾,戴上了袖扣、手表,他走進(jìn)會場來了。 “哎呀,嶠西來啦!”坐在門口的是總部小區(qū)的幾位叔叔阿姨,“恭喜恭喜啊!” 屏幕上出現(xiàn)了一張照片: 群山工地昔日的磚砌宿舍門口,林櫻桃梳著兩條長馬尾,穿著小裙子,她高高興興地站在轉(zhuǎn)學(xué)生新鄰居蔣嶠西旁邊,和他一起合影。 余振鋒余班長在家屬那一桌里,他雙手盤在胸前,笑著看屏幕,大聲道:“這是群山工地!” 下一張照片,是蔣嶠西過生日,他請他的四個小朋友一起去群百大樓的游戲廳玩,他們一人手里端著一杯果汁,林櫻桃和杜尚明顯在跳舞機(jī)上玩得太嗨,頭發(fā)亂得不像話。 蔣嶠西在客人們的笑聲中依次與他們問好,蔣嶠西本該早做這件事,他來得太晚了。 余班長夫婦,余錦,還有余奶奶、張奶奶坐在一桌。前任群山幼兒園園長張奶奶問余奶奶:“櫻桃,真當(dāng)幼兒園老師啦?” 余奶奶擺手:“別問我,我聽不見!”她接著笑了,因為蔣嶠西彎腰來與她問好?!昂茫?!”她高興地看著蔣嶠西,點頭道。 余班長拍了拍蔣嶠西的背,他說:“張奶奶,你看你,小時候沒白對閨女好吧,你這行后繼有人了!” 杜尚的mama和蔡方元的mama也坐在這一桌,因為兩個兒子都在上海念的大學(xué),兩位母親這幾年熟悉了不少。蔡方元mama問:“杜尚什么時候結(jié)婚?” 杜尚mama說:“不知道,忙得啊,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辦婚禮。”又問:“方元呢?” 蔡方元mama吃著瓜子,嗤笑一聲:“我們家那小子,玩兒心太重,被他爸帶的,光想著掙錢了?!?/br> 秦野云的父親坐在隔壁一桌,和邵司機(jī)、謝阿姨一家三口挨著,旁邊還有早些年從電建下海經(jīng)商的汪老板。汪老板主動寒暄起來:“老秦,我聽林哥說,你閨女現(xiàn)在開個網(wǎng)店,不得了?。俊?/br> 秦叔叔打扮得也是體體面面,手腕上戴一塊勞力士,他笑道:“都是閨女努力,跟著沾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