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嶠西眼眶里濕潤的，不知道是喝酒喝成這樣的，還是什么別的緣故。“聊……以前的事，以后的事?！?/br>
    “蔣嶠西?！?/br>
    “怎么了?！?/br>
    “我們什么時候才能開始一起生活呢，”林櫻桃歪著頭，靠在了蔣嶠西肩膀上，她的手被他握住了，“像那些夫妻一樣，一起住，一起吃飯，然后去上班，一直都在一起……”

    蔣嶠西想了想，說：“你非要現(xiàn)在去美國，我呢，再在香港干上兩年，回來的時候，二十四了，可以買房子了?！?/br>
    “蔣嶠西。”

    “嗯？”

    “你已經(jīng)是我丈夫了嗎？”

    蔣嶠西說：“法律意義上來講，明天領了證就是了?！?/br>
    林櫻桃說：“好想立刻到明天?！?/br>
    天上懸著云遮月。

    蔣嶠西低聲道：“老婆。”

    林櫻桃羞得臉頰緋紅：“你不要現(xiàn)在叫……留到明天再叫，不然就沒有新鮮感了?！?/br>
    蔣嶠西忽然摟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放在她膝蓋下面。他一把就把她抱起來，抱得高高的。

    “那現(xiàn)在睡吧，醒了就是明天了?！?/br>
    二〇〇四年，在林其樂的小屋里，來自群山的萬年青曾經(jīng)和來自香港的芭比娃娃舉行過一場婚禮。那場婚禮好不熱鬧，雖然現(xiàn)場司儀禮賓樂隊全都由林其樂一個人代勞，但也從早大辦到了晚上。

    林其樂的手摟過了蔣嶠西的腰，閨房的小床上，她蜷縮在他懷里。林其樂在夢話里嘟囔“蔣嶠西”三個字，她的未婚夫把她緊緊摟著。

    ＊

    “mama??！我想穿那個，我07年買的奧運t恤！怎么找不到了……啊mama?。。　?/br>
    林櫻桃從一大早就感到十分不順：mama不同意她穿奧運情侶t恤和蔣嶠西拍結(jié)婚登記照片。

    “壞了我的戶口本好像沒帶……”林櫻桃坐在爸爸的老桑塔納后座上，翻了翻自己的小包，臉色煞白，轉(zhuǎn)頭看蔣嶠西，然后看著蔣嶠西深呼吸，蔣嶠西也緊張得很，他給她看他手里拿著的兩本。

    等到了婚姻登記處，林櫻桃一直忐忑地待在蔣嶠西身邊。她坐下了，冷靜地和他一起填結(jié)婚登記聲明，林櫻桃忽然鼻子開始酸了，她和他一起按紅手印，按完了不自覺就抬起手抹眼淚。

    等到和蔣嶠西站在一起，朗讀民政局給的誓言的時候，林櫻桃想忍住，可她已經(jīng)泣不成聲。她以前是群山小學廣播站的小播音員，但這一點用都沒有。

    蔣嶠西摟著她，一個人替兩個人念，他聲音低的，并不順暢，把這么長一段話都念完了。

    “我們兩人自愿結(jié)為夫妻，從今天開始，肩負起婚姻賦予我們的一切責任與義務：上孝父母，下教子女，互敬互愛，相濡以沫。

    今后，無論順境還是逆境，富有還是貧窮，健康還是疾病，青春還是年老，我們都風雨同舟，同甘共苦，相守一生。

    宣誓人，蔣嶠西。

    宣誓人，林其樂?！?/br>
    第76章

    蔣嶠西結(jié)婚的頭兩年，一直在摩根士丹利亞太區(qū)總部打拼，每天工作十八個小時，連軸通宵都常有。特別是林櫻桃赴波特蘭學習考試的那大半年，他基本沒有休息過一天。

    林櫻桃考出證來回國，那已經(jīng)是2013年的夏天了。林櫻桃原本計劃著拿一張ami證書去香港找份工作，順便陪陪蔣嶠西——她本以為在省城附近也找不到什么像樣的蒙氏幼兒園能給她合適的職位和薪酬，可沒想到的是，國內(nèi)發(fā)展太快了。

    2013年，全國房價暴漲，漲幅超過20%。林櫻桃回北師大母校去拜訪老師，老師告訴她，就在前幾天，來自林櫻桃家鄉(xiāng)省城的一家大型房地產(chǎn)商與國內(nèi)一家教育集團合作，在省城開辦第一家蒙臺梭利幼兒園：“他們來我們這兒，問有沒有學生愿意去美國考ami證書，他們給報銷好幾萬學費，但要簽五年賣身契，你有證兒你趕緊給他們打電話??！”

    就這樣，林櫻桃莫名其妙的，居然成了省城第一批蒙氏園持證教師，第一年年薪足足有18萬之多。

    這件事太過于不可思議，連對方幼兒園也覺得很是神奇，居然能在省城本地招收到一位985畢業(yè)持有ami證書的年輕老師。

    “這個證書很貴很難考啊，”對方在面試時說，“你怎么會想到去考的？”

    林櫻桃哭笑不得：“當時是我老公建議我去考的，因為我原本的薪水太少了……”

    對方說：“你才二十三歲就結(jié)婚了？林小姐，你老公很有遠見啊！”

    林櫻桃說：“他是在香港蒙氏園上過的?！?/br>
    她給蔣嶠西打電話，說幼兒園和那家地產(chǎn)商有合作：“我不知道能不能趁機問個折扣……今天蔡叔叔和我爸媽一起過來看戶型，都覺得還挺好的，蔡叔叔好像也想買這里的房子。”

    蔣嶠西說：“那就買?！?/br>
    “真買啊？”林櫻桃壓低聲音問。

    蔣嶠西無奈地笑了：“再漲萬一買不起了怎么辦。”

    林櫻桃也笑了。

    “那就買吧，爸爸mama今天和我說，他們有筆基金快到期了，可以借給我們二十萬，不過我覺得我們的錢應該夠了，”林櫻桃說，“現(xiàn)在漲價漲得好兇啊，售樓大廳里全都是人，我們買多大的？”

    蔣嶠西說：“櫻桃我有點急事，下午給你電話?！?/br>
    到了下午，林櫻桃正在微信上問黃占杰要如何看戶型——黃占杰大學好歹學的是建筑系。結(jié)果黃占杰說，他大學每天光寫小說了，除了瞎畫cad瞎做模型以外啥都不會：“你問我，不如問蔡方元，他懂啊！”

    林櫻桃忽然收到一條短信，是中國銀行發(fā)來的，說有筆款上午從香港中行匯過來，剛剛到了林櫻桃私人賬戶上，人民幣七十余萬。

    林櫻桃盯著這個數(shù)字看了好一會兒，她給蔣嶠西撥了個電話去，蔣嶠西可能還在開會，沒接。

    到深夜十一點鐘，他打過來，應該還在工作，他的聲音聽起來很疲憊，有些沙啞?！笆赘秹虿粔?？”他問。

    “夠是肯定夠了，”林櫻桃心疼道，“可是你的錢不是都在基金里嗎?！?/br>
    蔣嶠西說：“這是之前存在堂嫂那兒的錢，堂哥沒用，干脆在我們自己家存起來?！彼肓讼耄骸百I個大點兒的房子！”

    林櫻桃笑了：“要多大啊？”

    蔣嶠西笑道：“等裝修完了，我就能回去的那種。”

    林櫻桃覺得傷心極了，蔣嶠西每天在香港實在太累了，一天只有很少時間能擠出來給她打個電話。蔣嶠西又是那種，自己一個人住就會完全忽視生活質(zhì)量的人，他成日成夜地拼命工作，有時甚至是在冒生命危險了。

    有段時間，林櫻桃一度希望蔣嶠西不要再在投行做下去了。可蔡方元說，“大摩”是多少精英學子的畢生夢想，才干了一年就不干了，不可能的：“他也要多干幾年，往后跳槽才方便嘛?！?/br>
    蔣嶠西需要在短期內(nèi)積累到一筆財富，林櫻桃明白，他不想兩手空空地回省城，他走的時候太倉促太狼狽。

    說再多心疼的話，也只會激起蔣嶠西心中的懊悔：他沒有時間陪她，所以讓她一個人在家胡思亂想。

    所以林櫻桃什么都沒說。

    2014年年初，蔣嶠西從香港打電話給櫻桃和岳父岳母，一是說他已經(jīng)遞交了辭呈，但手上的項目還沒有結(jié)束，他可能還要多留幾個月，二是，他今年沒有辦法回家過年了，他很抱歉。

    到了一月底，又出現(xiàn)了變數(shù)，蔣嶠西在摩根士丹利全球員工晉升名單中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四月份，蔣嶠西忙完了他主要負責的項目，把其余的轉(zhuǎn)交給同級同事。他把之前沒起效果的辭呈又遞交了一遍。

    2014年六月份，蔣嶠西回到了久違的家鄉(xiāng)。這時，距離他和太太林櫻桃最初約定的婚禮日期，只剩四個月了。

    ＊

    香港是個悶熱、潮濕的城市。

    省城卻干燥，有時一個月都不見一滴雨。

    所以這天下雨的時候，蔣嶠西一點兒準備都沒有。

    櫻桃在微信里說他：“上周天氣預報就說要下雨了，你也不注意……我在你車里放了把傘，在儲物盒里你找找。”

    “你今天要和北京那幾個人開會嗎？”

    蔣嶠西手里舉著傘，站在那家蒙臺梭利國際幼兒園家長接待處的門口，接待處還有其余幾位提前預約的家長。負責老師說，接下來帶他們進園參觀：“各位一定要保持安靜?！?/br>
    園里不分大班小班，是混齡教學。

    幾位家長正在廊外聽負責老師小聲介紹，蔣嶠西收起了傘，獨自走到了“白馬班”的窗外，朝里面望去。

    “白馬班”里，十來位三到六歲的小朋友正圍坐在三張餐桌邊，每人面前一個盤子，盤子里放著蛋rou和蔬菜，還有一小碗米飯，似乎準備吃飯了。

    蔣嶠西看到了林老師的側(cè)臉。

    林老師穿了件泡泡袖的短衫，一條垂墜的闊腿褲，頭發(fā)梳了一條簡單的馬尾。她站在桌邊，柔聲帶領眼前所有的小朋友們一起感恩食物。

    “……感謝為我們制作食物的叔叔阿姨，感謝為我們盛菜盛飯的哥哥、jiejie，你們辛苦了！謝謝你們！”

    林櫻桃語調(diào)輕柔，講得并不快，一小片童聲將她包圍，她帶他們一起說：“那我現(xiàn)在要開動嘍！”

    蔣嶠西下午去見了北京來的幾位私募基金經(jīng)理，蔣嶠西雖然在“大摩”干過兩年，到底只有二十四歲，眼前的按說都是他的長輩，說起話來，句句都別有深意。會開完了，對方約他一起吃晚餐，他婉言謝絕了。他開車回幼兒園去，那時正好五點，已經(jīng)陸陸續(xù)續(xù)有家長來接孩子了。

    蔣嶠西走到“白馬班”門口，已經(jīng)不見主教林其樂的人，只有助教和保育員在班里陪伴幾個家長還沒來接的小朋友讀繪本。

    一見到蔣嶠西高高地出現(xiàn)在門外，幾個小朋友陸陸續(xù)續(xù)都仰起頭看他。

    里面有年紀大的，估計已經(jīng)六歲的一個男孩，盯著蔣嶠西身上挺括的西裝看了一會兒：“你也是來追林老師的？”

    另一位女孩，自然卷發(fā)，像大jiejie一樣摟著懷里年紀小的小朋友，她抬起頭大聲道：“林老師已經(jīng)結(jié)婚了！而且林老師的老公頭腦又聰明又很帥氣！你比不上他！”

    連保育員和助教都抬起頭了。蔣嶠西不由得伸出左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臉，他左手無名指上還戴著枚婚戒。

    “請問林其樂去哪兒了？”他低頭問兩個大人。

    保育員和助教也都是畢業(yè)不久的女大學生。那位保育員抬起眼，不自覺盯著蔣嶠西的臉看了好一會兒，她快速眨了眨眼，與身邊的助教相視一笑，她臉紅道：“林老師她真的已經(jīng)結(jié)婚了！”

    “我知道，”蔣嶠西點頭，微笑道，“我想請問她去哪兒了?！?/br>
    “白馬班”主教林其樂老師完成了一天的教學任務，她坐在辦公室里記錄每位小朋友今天的工作進度，然后開始寫明天的工作計劃。

    辦公室門被敲開了，林其樂一抬頭，笑著站起來：“是王月琳小朋友的爸爸mama是吧。”

    蔣嶠西站在辦公室窗外，窗子打開了半扇，能聽見林其樂的聲音。

    “蒙氏教育主要是混齡班，”林其樂耐心對兩位家長說，“大的孩子呢，會主動帶小的孩子，小的孩子會不自覺去模仿大孩子，觀察大的孩子如何工作，這是給我們孩子自我成長的一個空間。”

    小朋友的爸爸突然說：“是不是有點像以前……我們油田幼兒園那種，整個單位的小孩全都在一起？”

    “對對！”林其樂忙點頭應道，她接話道，“我父母是電力企業(yè)的，我們小時候也在那種幼兒園里，孩子少，所以都在一個班里，孩子之間就像兄弟姐妹一樣——”

    她話沒說完，桌上電話響了，林其樂接起來，應道：“哎，是，小瑾還在班里讀繪本，助教老師在那邊……哎好，你……六點四十來？那我一會兒去班里看看。”

    林其樂又和這對父母談了一陣子，一對年輕夫妻放下心來，連連道謝，林其樂擺手與他們道別。她低下頭，拿出手機打開微信，飛快打了行字，她放下手機繼續(xù)低頭寫工作計劃。

    蔣嶠西站在窗外，瞧林其樂的辦公桌，干干凈凈的，幾本書，幾本文件夾，筆筒，綠植。他看到了辦公桌頭上那張相框。

    相框里，是去年，蔣嶠西和林其樂，還有岳父岳母一家四口大年初一拍的一張合影。

    他低下頭，拿手機看了一眼。

    櫻桃：“你晚上幾點開完會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