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jié)
蔣嶠西坐到他睡覺的床上,拉過他的那個方形書包,打開裝書的一層,那內(nèi)側(cè)有一個十公分見方的內(nèi)袋,十分隱蔽。 這里面藏著蔣嶠西的秘密,他從省城來到群山市,這個書包很少離開他。 內(nèi)袋里裝著一張機票,一張1998年從香港去往美國波士頓的機票。 “這是你的機票?” “是我堂哥的?!?/br> 林其樂把那張機票拿到眼前看,她其實也看不懂。 蔣嶠西身上,有很多東西,很多事情,都是林其樂看不懂的。 蔣嶠西把機票拿回去了,放回了他那個隱秘的小空間里。 2000年的冬天,秦野云的爸爸摔倒在自家店鋪門前。許多工人早起上班,都看見他的膝蓋鼓起一個大包,都不知已經(jīng)鼓了幾個月了,皮膚是褐紫色的。 “老秦,”他們騎著自行車,停下來,“你還是上醫(yī)院看看去吧!” 林其樂他們幾個小孩子去上學(xué),也撞見了這一幕。 秦叔叔被很多人扶起來了,他額頭都是汗,卻堅持道:“沒事,沒事?!?/br> 等到放學(xué)的時候,林其樂看到秦叔叔小賣鋪門口圍的全是人。 林其樂背著書包過去,從屋里傳來了余樵爸爸的聲音。 “咱們做工人的,踏踏實實就是工人!老秦,你實話說,你是不是受汪道臨的刺激了?” “余哥,余哥,”秦叔叔反而是安撫余叔叔的那個,“我沒事,我好著呢!我感覺我很快就能好了——” “放你娘的屁——”余叔叔罵道,“你現(xiàn)在跟我去醫(yī)院!再不去,我叫警察來抓你了!” “我不去!”秦叔叔聲音急促,道,“余哥!余哥!你就別害我了,我不去,我不去,我真的——我不能去!我要是去了,我就前功盡棄,功虧一簣了——” 秦叔叔情緒很激動,余叔叔一樣激動。秦叔叔說:“我還有閨女——野云看著呢,野云在屋里看著呢。余哥,你別害我,余哥,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了??!” 林電工下了班回來,聽說小賣鋪出了事,也趕忙過去勸。秦叔叔死活也不肯去醫(yī)院,他說他馬上就能好了,他已經(jīng)感覺自己的腿能動,腳下有勁兒了,他明年就能回到崗位復(fù)工。他說他一輩子都在走霉運,他有預(yù)感,預(yù)感到他的未來要改變了,他要上層次了。 2000年的寒假,蔣嶠西不肯回省城。他暑假不回去就算了,連過年也不想回去。他的母親梁虹飛覺出不對勁,幾次打電話來,蔣嶠西都說他想留在群山。梁虹飛強硬,蔣嶠西態(tài)度更強硬。 梁虹飛說:“我聽群山工地調(diào)回總部的阿姨說,你在群山找了個‘小女朋友’?” 蔣嶠西握著聽筒的手攥了攥。 連蔣嶠西都沒聽說過這種話。 梁虹飛說:“不回來就不回來吧,我正好去群山看看你們父子倆。” 梁虹飛定在大年初一來群山。 群山下了場大雪,工人俱樂部前的噴泉結(jié)了冰。林其樂穿著新棉鞋,小心翼翼踩到了冰面上。 杜尚說:“櫻桃,你小心點!” 林其樂發(fā)現(xiàn)冰面很結(jié)實了,就在上面隨意地踩來踩去。 工人俱樂部距離秦野云家的小賣鋪很近。就在杜尚對林其樂說,他正對著香港電影學(xué)習(xí)詠春拳的時候,小賣鋪里突然爆發(fā)出一陣哭聲。 是秦野云的聲音:“爸??!爸爸??!” 余班長從工地趕回來,他闖進秦家的小賣鋪,二話不說扛起人來就走?!耙霸?!”他喊道,“你去找余樵,讓他帶你去醫(yī)院!” 那天夜里,在群山市人民醫(yī)院,許多不得不在醫(yī)院過年的病人都在看新聞聯(lián)播。 秦叔叔做完了手術(shù),還處在昏迷狀態(tài)里,被大夫從手術(shù)室里推著出來。 秦野云嚇壞了,她在病房外面抱著余樵大哭,淚水打濕了余樵身上的羽絨服。 余樵多半也不知道怎么辦,只能讓她抱著。他抬起頭,看電視新聞里的畫面。 林其樂用醫(yī)院的電話給蔣嶠西家打過去,沒人接。杜尚也跟來了醫(yī)院,他問:“櫻桃,蔣嶠西這幾天干什么去了?” “他mama要來?!绷制錁份p聲說,盯著眼前的聽筒。 杜尚不明白:“所以呢?” 作者有話要說: ---------- 本章注釋: *《i yah》:韓國組合h.o.t的第四張專輯,發(fā)行于1999年9月1日。 *奧尼爾:美國職業(yè)籃球運動員,綽號“大鯊魚”。2000年,他當(dāng)選nba常規(guī)賽mvp。 *小浣熊水滸卡:統(tǒng)一小浣熊干脆面附送的一種集卡,從1999年到2001年,108張卡加6張惡人卡陸續(xù)問世。 *《bird on the wire》:收錄于leonard 第二張專輯《songs from a room》,發(fā)行于1969年。 第16章 過年那幾天,秦野云一直寸步不離跟在余樵身邊。余樵去哪里,她就跟去哪里。 余樵來林其樂屋里看報紙,秦野云就坐在他身邊涂指甲油。 林其樂和她坐這么近,她們也不打架了。 杜尚問:“櫻桃,你這幾天也一直沒見到蔣嶠西?” 林其樂揪著懷里波比小精靈的絨毛,搖了搖頭。 2001年的農(nóng)歷新年,蔣嶠西的mama來到了群山工地。她與這座工地的一切都是那么格格不入,不喜歡串門,也不與別的工人交際。雖然林其樂不明白為什么,但一遇到她,林其樂就提心吊膽的,非常害怕。 “這是……蔡經(jīng)理家的千金?” 第一次見面時,蔣嶠西的mama站在蔣家父子身邊,而林其樂隨蔡方元坐在蔡叔叔的小汽車里。她對林其樂笑了,一笑起來,像極了電視上演的武則天。她像個女皇。 蔡經(jīng)理說:“不是,是林工林海風(fēng)家的閨女,我們?nèi)荷焦さ氐牧謾烟?!?/br> 蔣嶠西的mama平平淡淡“哦”了一聲。 蔡經(jīng)理的司機把車開出了工地,帶后面兩個小朋友進城去買爆竹。林其樂隔著車窗,看到蔣嶠西面無表情地站在他父母身邊,他的眼神也略過來了,望向了林其樂。蔣嶠西臉色蒼白——不知是天氣太冷,還是因為什么別的原因。 林其樂想起她在群山第一次遇到蔣嶠西時,蔣嶠西也是這樣的臉色,白得不真實,病態(tài),像冬日的雪。 這個新年,林其樂感覺很孤單。 明明每時每刻都和余樵、杜尚他們在一起,林其樂卻總想些別的事情。她戴著大紅色的棉帽,穿著大紅色的棉鞋,手上套著大紅色的毛線手套,工地上的叔叔阿姨一見她就笑,說她像個中國娃娃。林其樂手里提著杜尚的mama做給她的蓮花燈,沿著群山工地?zé)o數(shù)條大路小路走。 她走過許多人家的門前,也顧不上數(shù)人家房檐上倒掛的冰凌。小孩子們在堆雪人,打雪仗,林其樂感覺自己長大了,對那些也不再感興趣。 她走到蔣嶠西家門外,抬起頭,看到蔣嶠西家亮著的燈,還有緊閉的房門。 她已經(jīng)好幾天沒有見過蔣嶠西了。 吃晚飯時,mama問:“櫻桃,怎么了?” 林櫻桃抬起頭來,碗里有吃了一半沒再吃的排骨,她看mama,又看爸爸。 林電工好像有點無奈,說:“櫻桃,你是不是聽說什么了?” 聽說什么?林其樂看他們,不知道。 mama用手一推爸爸,說:“幾個老太太胡說八道,你和櫻桃說這個干什么?!?/br> 林電工卻看著林櫻桃懵懂的臉,笑了,說:“我們櫻桃還小,是不是啊。” 飯吃完了,林電工握住了林其樂的手,要帶她去蔡叔叔家玩。 巧的是,門一出,正好碰見隔壁蔣經(jīng)理一家人也要出門。 蔣經(jīng)理開口叫道:“林工!” 林其樂感覺爸爸把她的手松開了。 林電工回頭與蔣經(jīng)理寒暄起來,蔣經(jīng)理給他太太梁虹飛介紹,說剛調(diào)來群山那半年,他和蔣嶠西基本都在林電工家吃飯。 蔣嶠西背著他的小書包,站在他父母身邊。林其樂穿著大紅色的外套,一開始還不敢走過去,是聽見蔣嶠西的mama和自己爸爸說話了,她才猶豫著過去了。 “蔣嶠西……”她小聲說。 不再是那種無所顧忌的,肆無忌憚的笑著叫他了。 而是小心翼翼的。 蔣嶠西也看林其樂。 有那么一會兒,兩個小孩兒誰都不知道應(yīng)該說什么。 林其樂說:“你知道工地門口新開了個海鮮包子鋪嗎?!?/br> 蔣嶠西搖了搖頭。 “可好吃了,要早起排很長時間隊才能買到,”林其樂對他講著,好像自己都饞了,她笑著,“你要吃嗎,我明天和余樵他們?nèi)ヅ抨??!?/br> “好。”蔣嶠西輕聲道。 奇怪,好像只有走得這么近,面對面地聽他開口說話,看著蔣嶠西的眼睛,林其樂才會覺得,這確實是她認識的那個人。 蔣嶠西很快走了。他背對著林其樂,被他父母帶著走進夜色里。林其樂能聽到汽車引擎聲,揚長而去。 第二天一早,林其樂早早從床上跳起來,洗臉?biāo)⒀来┥厦抟?,和余樵、杜尚、秦野云一起去工地門口排早點攤的長隊。秦野云與她從幼兒園起就是同學(xué),從未像這個寒假這樣親近。 畢竟余樵站在旁邊,她們倆誰先動手都要被彈腦殼兒。 大冬天,確實冷,排隊的人人縮著脖子。余樵給他全家人買了包子、油條,還有他小表弟余錦哭著要喝的甜豆?jié){。 周圍排隊的工人們誰見了余樵都夸他,勞動模范余班長的兒子,長這么高的個兒,將來定有出息! 林其樂相比之下就比較沒出息了。她給爸爸買兩個包子,給mama買兩個包子,給自己買了一個,然后又買了四個鮮蝦包給蔣嶠西。 也許他父母會想要一起吃?林其樂猜想。 臘月隆冬,寒風(fēng)凜冽。林其樂穿著棉衣,她看了看自己的口袋,裝不下,便拉開棉衣的拉鏈,把那四個鮮蝦包放進懷里。 蔣嶠西是第一次吃,林其樂覺得,熱的是最好吃的。 余樵看她:“你干什么呢!” “我先走了!!”林其樂說完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