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貴妃慢吞吞走進(jìn)來，扶著蕭乾坐下，她用巾帕抹掉眼淚，小聲道：“皇上節(jié)哀，臣妾剛才已看過小皇孫，確實沒氣了?！?/br>
    這仿佛就是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蕭乾一個踉蹌，也暈倒在了內(nèi)殿里。

    第61章 生疑

    宮里一陣兵荒馬亂， 宮外的齊王府也跟著手忙腳亂起來。

    蕭長勇在宮中自然安插了自己的眼線，一聽說謝巖夫婦被請進(jìn)宮， 他便與謝晉之商量著，這算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謝晉之道：“照皇上的性子，宣家父進(jìn)宮有兩種可能，一是小妹平安生產(chǎn)， 二是，她死了?！?/br>
    “如此，子平， 希望是哪一個？”蕭長勇笑問。

    怪不得他會做此想，謝良娣到底是謝家人，與謝晉之打斷骨頭連著筋。

    當(dāng)初謝晉之站在自己這方陣營里， 無非是為了權(quán)勢，如今他禮部侍郎之位已得， 若謝環(huán)真的生下皇長孫， 那謝晉之想要臨陣倒戈也不是沒可能。

    聽到蕭長勇的話，謝晉之不怒不惱，反笑道：“殿下應(yīng)當(dāng)知道我與嫡母一向不合， 從小到大，謝家從未給過我什么關(guān)愛。嫡母的女兒， 生與死，又與我何關(guān)？我只在乎殿下， 能否，奪得大位?！?/br>
    他最后一句話說得極輕， 哪怕是在守衛(wèi)森嚴(yán)的齊王府，謝晉之也始終保持著戒心，他用只有他與蕭長勇二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

    不得不說，謝晉之是聰明的，至少這句話極大地取悅了蕭長勇。

    他親自為謝晉之把盞，同樣壓低聲調(diào)道：“我了解父皇，無論這孩子能否被生下來，他都已經(jīng)上了心。甚至可能成為蕭長亭，日后翻盤的資本。”

    “殿下的意思是？”謝晉之皺起眉頭問。

    蕭長勇微微靠近謝晉之幾分，他一手把酒，因為微醺，臉頰顯得有些微紅，他瞇著眼，低聲道：“巫蠱的事情，父皇說不定會重新徹查，你注意一下，千萬不可露出把柄?！?/br>
    謝晉之點頭：“這事兒，臣心中有分寸?！?/br>
    “有分寸便好。”蕭長勇側(cè)頭，又喝下一杯酒。

    謝晉之道：“臣還有句話，想說與殿下聽?！?/br>
    蕭長勇首肯：“你說?！?/br>
    “謝環(huán)畢竟是側(cè)妃，哪怕讓她誕下了皇長孫，也不會比您的嫡子重要，”謝晉之輕撫一下身上的綢緞衣袖，“先皇后雖故去，但皇上一樣不會喜歡殿下太過寵幸姬妾。若您的正妃能誕下嫡子，這位小少爺?shù)牡匚?，依然是皇孫里最高的?！?/br>
    謝晉之會說出此話，是因為他聽聞自綠竹進(jìn)府之后。蕭長勇便減少了去正妃院里的次數(shù)。

    他原以為綠竹不過是齊王一時興起看上的小玩意兒，玩一陣也就過了，沒想到齊王的興趣會這么大，讓她久寵不衰。

    謝晉之本無意插手齊王府的家事，可他不能眼看著廢太子那邊扳回一局，尤其扳回一局的關(guān)鍵人物還是他的嫡親meimei。

    萬不得已，這才做了次八婆，在喝酒時提醒一回蕭長勇。

    蕭長勇其實也不知自己是著了什么迷，可每當(dāng)他看到綠竹那樣楚楚動人的水靈模樣時，就好似挪不動步子一般。

    一來二去，這才冷落了正妃。

    如今得到了謝晉之的告誡，蕭長勇也明白自己該懸崖勒馬了。無論如何，正妃才是自始至終與他綁在一條線上的螞蚱。

    “本王曉得?！笔掗L勇微微點頭，正色說道。

    謝晉之在齊王府里待到了戌時一刻，宮里遲遲沒傳出消息來，他也要回謝府打聽一二。

    再者，如果皇上真的要重查巫蠱一案，他不也得先早做準(zhǔn)備。

    ——

    宮里，含涼殿。

    幾大御醫(yī)都被召進(jìn)宮里，一是為了小皇孫忽然夭折一事，二是為了謝環(huán)，三則是因為蕭乾的暈倒。

    從今年年初起，蕭乾的身子便大不如前，常召喚御醫(yī)進(jìn)宮，許多迷信的人便說是由于巫蠱起了作用，這也是巫蠱案爆發(fā)時，導(dǎo)致太子萬劫不復(fù)的原因之一。

    事實上，蕭乾每日勤政，休息時間不多，身體早就積勞成疾，在加上早前獨孤皇后過世，他傷心過度，傷了本。

    這些原因堆積在一起，想保持康健也難。

    蕭霖與成貴妃找了太醫(yī)院的張院使細(xì)細(xì)盤問，蕭霖比較直接，開門見山道：“皇兄的身子，到底是什么情況，本王要聽實話?！?/br>
    “稟王爺，”張院使道，“皇上突然昏厥，是由于情緒反應(yīng)過度，大腦一時供血不足。王爺與貴妃無需擔(dān)心，皇上很快便能恢復(fù)過來?！?/br>
    成貴妃接茬道：“皇上昏厥是因為小皇孫，若讓他見到?jīng)]氣了的小皇孫，豈不是又情緒過度，還會再暈？”

    張院使是個老實人，聽到成貴妃的問題，他為難道：“這……也是有可能的?！?/br>
    成貴妃與張院使說話的功夫，蕭霖喚來了陳御醫(yī)：“小皇孫是怎么回事，好好的一個人，如何說沒氣就沒氣！”

    陳御醫(yī)道：“臣看過了，小皇孫是在母體時順損，才會導(dǎo)致突然夭折，這，實乃臣的失誤?！?/br>
    “行了，本王不想聽你說失誤，”蕭霖沒好氣道，“你去處理小皇孫與謝良娣的后事?！?/br>
    陳御醫(yī)吶吶退了。

    好好的一件喜事成了喪事，整個含涼殿的氣壓都極低，所有宮人畏手畏腳地站著，誰也不敢吭一聲氣。

    成貴妃見蕭霖跟一根大柱子似的杵在蕭乾床前，不由出聲道：“天晚了，淮姻也有孕在身，王爺不如先回府罷，皇上有消息，我再知會王爺?！?/br>
    蕭霖一手臂正攬著蕭一山，他作為男子，確實不該在宮中久待，只是想到蕭乾的狀況，他實在放不下心。

    正想在與成貴妃閑扯幾句時，蕭乾醒了。

    他剛轉(zhuǎn)醒，半睜著眼看向床邊金色床幔，喃喃道：“季堯……與山兒留下，其他人，退下?！?/br>
    成貴妃神色有輕微波動，略看了眼同樣懵懂的蕭一山，方才帶著宮人們下去。

    蕭乾輕微地對蕭一山招手，微微一頓：“山兒，上前來，讓朕看看?！?/br>
    蕭一山本能地先往后看向蕭霖，見蕭霖許可般地點頭，他這才走向前，半跪在蕭乾床前，有模有樣地開口：“一山見過皇上?！?/br>
    蕭一山的雙瞳極深，眼窩也比旁人顯得更有輪廓，這些特點都是隨了他娘。

    想到那個女人，想到他有孩子卻不能認(rèn)，想到他夭折的孫子，蕭乾心中大慟，縱為天子又如何呢？

    他一手慢慢摸上蕭一山的臉，畫骨一般，從他耳朵眉眼，摸到了下巴。

    蕭一山表面鎮(zhèn)定，內(nèi)心早覺得奇怪了。

    皇上待他算是好的，逢年過節(jié)，給并肩王府下封賞時，也會想到他一份。

    可從沒有像今日這樣，用一種近乎慈愛的眼神看他，像是父親一般。

    父親？

    為什么會忽然想到這個詞。

    蕭一山的眉頭牢牢并在一起，那是皇上?。?/br>
    他一個冷顫，躲閃似的往側(cè)邊一偏，忽然避開了蕭乾還想摸他腦袋的手。

    蕭乾手下一空，他輕嘆氣，仿佛失落似的搓了搓手指。

    蕭霖不由呵斥道：“山兒，怎能這般無禮?！?/br>
    聽到義父訓(xùn)斥，蕭一山趕緊低下了頭，卻抿著唇，不愿承認(rèn)錯誤。

    “孩子嘛，罷了?！笔捛瑢κ捯簧降?，“晚膳吃飽沒有？”

    蕭一山點頭。

    蕭乾繼續(xù)道：“朕聽你義父說，你讀書勤懇，文治武功都不錯。以后，還想上戰(zhàn)場為國效力?！?/br>
    “是個好孩子?！笔捛Φ?，“你義父是大梁的第一將軍，待他老了，日后，由你接班，好不好？”

    本以為蕭一山會毫不猶豫說聲好，卻見他掙扎似的抬起了眼，低聲說：“義父不會老。”

    蕭乾怔住。

    站在后方的蕭霖不禁也抿緊了唇，他一雙手握成拳，臉上又是欣慰，又是苦澀——他親手養(yǎng)大的孩子，沒有染上異族的狠毒，懂事地讓人心疼。

    蕭乾低低地笑了起來：“好，好孩子?！?/br>
    “出去找成娘娘給你拿幾盤點心吃，朕與你義父，單獨聊聊?！笔捛?。

    蕭一山先是看了眼蕭霖，而后才向皇上行禮。

    見蕭一山事事以蕭霖馬首是瞻，蕭乾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他一手指向床前的板凳：“過來坐?！?/br>
    蕭霖坐下，靜靜地道：“山兒自小便內(nèi)斂，從沒有人告訴過他，他的身世，他對皇兄，并非有意疏離?！?/br>
    “朕沒有怪他，”蕭乾的視線木然看向遠(yuǎn)方，“你將這孩子，教得很好，比朕強(qiáng)?！?/br>
    “臣也是皇兄皇嫂教出來的，教他的道理，無非是我小時，皇兄教給我的那些?！笔捔貫槭捛沽艘槐瓱岵?，輕輕送到他的手里。

    蕭乾道：“朕剛剛一直在想，謝氏的話?！?/br>
    “她說長亭，不是那樣的人，說朕不了解自己兒子?！笔捛⑽⒏闪训淖旖欠浩鹌系念伾?，他將目光緩緩落在蕭霖身上。

    “季堯，朕真的不了解自己兒子嗎？”蕭乾輕聲問。

    第62章 重查（二更）

    蕭霖對自己兄長和侄子都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事實上， 他比蕭長亭大不了幾歲。雖說長了一個輩分，可是從小， 蕭長亭是把他當(dāng)兄長看待的。

    蕭霖對那個溫文的侄子，從來也有幾分回護(hù)。

    尤其在自己多了上一世的記憶后，便更能體會到。蕭乾百年之后，由誰繼位， 才能讓大梁江山永固。

    蕭霖盡可能控制著語調(diào)與情緒，不惹蕭乾發(fā)怒，他冷靜道， “謝氏是長亭的枕邊人，與他朝夕相處，又為他生育子嗣， 長亭在她心中的形象，必然會存在美化， 她或許說起長亭時夸大其詞了， 可她，不會欺君?！?/br>
    頓上一頓，蕭霖繼續(xù)道：“皇兄雖為人父， 但高處不勝寒。講老實話，臣也不相信， 以長亭的為人，會犯下巫蠱之事?！?/br>
    “你相信他？”蕭乾抬眸， 意味深長地笑了，他淡道， “巫蠱剛出來時，有許多人為他求情。但是那么多證據(jù)擺在朕眼前，難道讓朕置之不理不成?！?/br>
    “季堯，你不知道，今年冬至?xí)r，不少大臣下朝之后，去了太子府恭賀?！笔捛稚厦淮鹬?，臉色有幾分陰沉，他冷冷道，“說他沒有野心，朕不信。”

    冬至是一個很重要的節(jié)日。

    在這樣的日子里，大臣出宮以后，卻去了太子府，難怪蕭乾對蕭長亭態(tài)度大變。

    多半是覺得他，結(jié)黨營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