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嬢嬢
書迷正在閱讀:風(fēng)里有你的聲音、[末世]男主黑化后,我被死纏爛打了、天降祥瑞(重生種田)、放學(xué)我等你喔、暖皇絕寵:棄妃鬧翻天、穿越后我養(yǎng)歪了一個娃、重生學(xué)霸的妖艷人生、戲精配戲骨、在克系星際游戲世界做npc、佛系代購的六零生涯
陳順不笑的時候面孔嚴(yán)正,高大英挺,社會面目怎么看也差不到哪里去。 把他錯認(rèn)成警察,似乎也說得過去。 杜蘅發(fā)現(xiàn),幾步外,拄拐青年惱恨的表情其實應(yīng)該當(dāng)作委屈來解讀,一種無力而深刻的委屈,這樣色厲內(nèi)荏的文弱面孔,哪里都有。 “誤會?!?/br> 陳順不多說。 他的話,簡短明確,聲音和人一樣端正。 拄拐青年顯然不信,訓(xùn)練有素的步伐誰聽不出來?說完指他腰間,警察同志,常年挎槍的槍夾子留在皮帶上的痕跡,傻子也看得出來。 杜蘅也看出來了,清爽正面的社會面目在這里似乎不太受歡迎。 鄰里探頭看過動靜,拉簾子關(guān)窗戶。 胡同只有直直一條長道,水門汀路面。 陳順沒再解釋,護(hù)著她從幾人身邊走過。拿出周文棠草草勾的圖紙對照,尋找圖上寫的有石墩子的素凈紅門。 這條胡同很安靜。 幾戶人家門前院落的綠植大樹幾乎不聲不響,有風(fēng)來,它們先屏息。 正是這種識趣的靜,讓杜蘅剎那間聽見一陣特別的腳步。 嬢嬢很少出門,一走路就會暴露缺陷,跛得很厲害,病腿走動的節(jié)律很特別,腳板心必須輕微拖沓。 杜蘅渾身一冷。 涼颼颼的快樂往下走,兩腿又寒又麻。 一把扯住陳順,回頭。 那一秒,應(yīng)該很短暫。她甚至沒有注意到嬢嬢身邊還有個小男孩,男孩手里拎著才買的雞蛋。不過沒關(guān)系,過剩的腦力總會拍照似的把一切記錄下來,供她事后回想。 嬢嬢的模樣幾乎沒變,歲月放過了她。 剪短的發(fā)還是和以前一樣,根根溫順,擦過刨花油似的,一絲不茍疏貼在耳后。穿的比年輕人多,普通,卻不妨礙素雅。腳上是雙老式黑布鞋,病腿的鞋小幾號,能看到腳面的白襪。 北京午后的陽光,照得銀發(fā)燦燦發(fā)光,鼻子圓潤有年輕的樣子,還是那張端莊嫻靜,寫滿識相的臉。 “嬢嬢!” 老婦人沒聽見。 杜蘅懷疑自己嗓子碎了。 并不知道這聲嬢嬢其實沒喊出口,男孩指過來,和藹可親的老婦人這才看向這里,目光沒有停留幾秒,反而握住男孩粗短的小指頭。 “哎呀,用手指人哪里可以。” 嬢嬢用一種寵愛兒孫的語氣和男孩說話,把對陌生人的禮貌客氣留給她的孫女。 杜蘅看見嬢嬢對她點頭,是招呼也是抱歉。 拿出來的,是給陌生人的好客套。 “孫奶奶,這個jiejie好漂亮。” “不好這樣評說人家?!?/br> 一老一少像極祖孫倆。 就這樣,從杜蘅身邊經(jīng)過。 那一秒,世界仿佛出現(xiàn)無比奇怪的視角,同一地點割裂出兩個時空?!队钪娌ê瘮?shù)理論》中關(guān)于量子力學(xué)多世界的詮釋,似乎在這一刻得到充分驗證。 “嬢嬢?!?/br> 她喊住她。 “欸,不好意思,我回家說他去?!?/br> 嬢嬢再次為男孩抱歉,老婦人一輩子沒有給誰看過難看的臉子,此時因為給人賠禮道歉更加端莊慈祥。 “嬢嬢,是我?!?/br> 老婦人細(xì)細(xì)看她幾眼,更加愧疚。 “前段時候又病一場,腦子混混的,忘性大。是來補(bǔ)課的吧,推薦的是哪個大學(xué)?” 又說后天可以上課,如果之前上過課,不管余課多少,不想繼續(xù)學(xué)習(xí)也可以退學(xué)費(fèi)的。前陣子住院,沒法教,耽誤你們,太不好意思了。 杜蘅還不知道鄧菊英退休前是中學(xué)老師,前年開始給被推薦上大學(xué)的知青們補(bǔ)課,預(yù)備入學(xué)考試,好些人的狗爬字亟待矯正,寫字這部分由嬢嬢來教。至少卷面拾掇好看點。 因此,時常有陌生面孔。 附近胡同的浙江人紹興人抱成一團(tuán),互相取暖,嬢嬢這個稱呼,和張奶奶李奶奶一樣,給年輕人們喊成了個普通稱呼。 杜蘅搖頭。 她的意思是:不是,不該是這樣的。 嬢嬢卻理解為:不是來補(bǔ)課。 老婦人慈愛地看著她,眉毛淡淡的,目光陳舊又溫暖,有年歲的眼窩因為笑容拉出的深紋也是暖的。 骨子里大家閨秀的氣質(zhì)很耐打磨。 越盤越光,越磨越亮。 七十二歲還是六十的端秀模樣。 杜蘅頓住。 心里空蕩蕩,像是有個巨大空洞,每吸進(jìn)一口空氣,當(dāng)即變成鐵塊砸進(jìn)空洞。 回聲震耳欲聾。 以至于沒聽清嬢嬢說的什么,只看見嬢嬢走了,一跛接著兩跛,病腿寬闊的褲管富富有余地晃蕩。 “小蘅……” 陳順已經(jīng)確信,杜蘅不肯信,不死心。 六年,她離家那年才十四,嬢嬢不認(rèn)得她,很正常。她長個了,是不是瘦了或者胖了?不一樣了吧?肯定連小時候一絲一毫的影子也沒有了。 思維跑得奇快。 生怕痛覺追上來。 眼看嬢嬢肩頭忽高忽低,找男孩攙扶下,跛進(jìn)一戶人家。 杜蘅才恢復(fù)知覺,追上去。 幻想出各式各樣的重逢場景,獨獨沒有這種。一比較,她的想象簡直顯得溫馨而可笑。 院門敞著,有不少綠植,裝在各式各樣的盆里,竹竿架子上曬著幾把咸菜腦殼、兩串干年糕、五條串成一掛的小魚。 “阿純,家里要來客吧?” “自家人,不是客。小姐你幫我看看這兩雙筷子行不行?” “紅色好,喜氣?!?/br> “小夫妻,年輕人,用紅色蠻好是吧?!?/br> “蠻好?!?/br> 兩個老婦人一塊兒商討rou餡咸淡,寬湯底子從前得用老母雞、火腿、十幾種料子熬,現(xiàn)在火腿吃不著,老母雞總是有的,雞湯豬骨這么一熬也蠻好,餛飩皮搟得還可以吧?湯在爐子上放著,現(xiàn)吃現(xiàn)包才鮮。 其中一個聲音總用溫州話喊“小姐”。 而嬢嬢稱呼這聲音為“阿純”。 一遞一聲,相互應(yīng)答,像是從年少相伴到老的兩個老姑娘,清清淡淡,默默契契過日子。 小毛頭突然從院子里躥出來,和杜蘅對看一眼,呆了幾秒,扭身往屋子跑。 沒多久,急匆匆出來一位穿灰色老式褂子,戴圍裙的北方老太太。 細(xì)條身材,一頭白雜灰的發(fā)梳成個纂,耳朵戴兩個小銀環(huán),精神頭很好??纯炊呸浚挚瓷砗蟮年愴?,說聲來啦,枯皺的手先往臉上撣淚珠。 一邊撣一邊念叨:“太好了?!?/br> “排排場場,體體面面?!?/br> 杜蘅溫馨幻想中嬢嬢見到她會有的樣子,此刻全在這位老人家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