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節(jié)
幾個繡娘被嚇呆了,雖然想出手相救,在驚慌之下卻沒有辦法,而且因著男女之防,不好親自動手。 小玉說:“馮繡娘遞了一張帕子上去給徐管事擦嘴,她還建議用針扎徐管事的人中和虎口?!?/br> 君瑤凝眉:“是她扎的嗎?” “不是,”小玉搖頭,“是我?!彼钗豢跉猓琅f余悸難消,顫聲說:“我用針漸漸地扎了徐管事的人中,剛輕扎了一下,他就咽氣了?!?/br> “你用什么針扎的?”君瑤問。 小玉從袖中摸出針線包,將里面的幾根針都拿出來給君瑤看,說道:“就是普通的繡花針,繡坊里很常見。 君瑤意猶未盡,又細細問了幾個問題,這才讓小玉離開。之后她又見了馮雪橋,馮雪橋比小玉冷靜,交代訴說得比小玉清楚細致,可具體情況,與小玉說得大同小異。 君瑤心中疑慮重重,她看著平靜從容的馮雪橋,仿佛靜然觀賞著一株淡然而開的曇花,優(yōu)雅神秘。沉吟須臾后,她問:“你們離開后瓊宇才到嗎?” 馮雪橋給了她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事情發(fā)生得太過突然,且當時很是混亂,我都記不清誰來過誰走了?!?/br> 君瑤問:“那你看見血跡符咒了嗎?” 馮雪橋這才面帶惶恐地點頭,“看見了,那血跡是在徐管事咽氣后不久出現(xiàn)的。眾目睽睽之下,竟然發(fā)生這樣詭異的事情,任誰都不敢在那房間久留。” 君瑤:“在此之前,你見過徐坤嗎?” 馮雪橋搖頭:“徐管事也是臨近午時才到繡坊的,在此之前我并未見過他。我一直留在院中刺繡,有人可以作證。” 詢問結(jié)束后,君瑤回了徐坤的房間,將房中可疑之物妥善地收好。收撿帶有血跡符咒的薄毯時,隋程好奇地湊過來看了看,說:“這顏色也不太像血跡?!?/br> 的確,血跡顏色深暗腥濃,哪會在干涸后還這樣鮮艷?這符咒的顏色,與其說是血跡,倒不如說更像某種彩色的顏料,只是在君瑤的認知里,沒有哪種色彩會憑空出現(xiàn),且還能呈現(xiàn)出符咒的模樣。 當真是一籌莫展。 君瑤百思不得其解,忽然聽隋程說道:“這種憑空讓血跡出現(xiàn)的辦法,或許長霖知道?!?/br> 第171章 和鸞牡丹 隋程一句話,猶如柳暗花明,在君瑤心里點燃一絲希望。其實隋程本人也應(yīng)該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他多日不見長霖,想找個由頭將長霖約出來而已。 心思被君瑤看穿,隋程面紅耳赤,盈盈的眼眸泛了桃紅色,嬌羞青澀。君瑤也不計較,連忙與他一同去了侯府,將長霖約了出來。 長霖動作很快,穿著一身干練的胡服男裝,颯爽闊步地走出來,聽了血跡符咒之后,茫然地搖頭:“我如何會知道這個?”她狐疑地看向隋程,說道:“昨日兄長提醒過我,這些怪力亂神的事情,與其自己去追根究底,還不如去追查那些最會裝神弄鬼的人?!?/br> 公主府的流言自然也會傳到她的耳朵,好奇之下她問了明長昱,明長昱如是回答她。 隋程聽得云里霧里,君瑤腦中靈光一現(xiàn),問:“什么人最會裝神弄鬼?” “還能有誰?”隋程恍然大悟,“神婆唄!”他抬手一拍腦袋,眼光忽而一亮,說道:“刑部的牢房里關(guān)著一個神婆!” 說起這個神婆,隋程還恨得牙癢癢。因為這個神婆裝神弄鬼欺騙病重的人,不僅耽擱了人治病,還害得人家破人亡。隋程帶人將她抓住時,她竟絲毫不悔改,甚至在隋程身上動了手腳,嘴里念叨著給他下了詛咒。隋程對此嗤之以鼻,大手一揮,和刑部的人商量好,將她關(guān)個十年八年,最好一輩子不出來。 三人下了刑部的牢獄,穿過幽深陰暗且霉臭的過道,終于見到了隋程口中的神婆。因在牢中關(guān)禁了兩年有余,神婆渾身破爛襤褸,污臟不堪,凌亂打結(jié)的頭發(fā)不知糾纏了什么穢物,rou眼可見其中有蠕動的蟲子飛爬而過。 隋程險些作嘔,心頭又得意,強忍住惡心,讓人將神婆提了出來。 長久不見天日的神婆一出牢房,頓時興奮起來,睜著渾濁的眼睛四處亂看,目光落在隋程身上時,頓時一怔,瞳孔放大,隨即立刻跪倒在地,磕頭懇求:“大人!大人,罪婦知錯了,罪婦再也不裝神弄鬼欺騙人了,求大人開恩!不求大人將我放出去,好歹讓我洗個澡吧……” 她一動,滿頭的虱子蒼蠅騰飛而起,隋程與君瑤、長霖立刻后退,恨不得避開三丈遠。 隋程一臉嫌惡地捂住鼻子,將長霖擋在自己身后,甕聲甕氣地說:“只要你照我吩咐去做,我當然會考慮……讓你洗個澡。” 神婆半信半疑地抬起頭,問:“什么事?” 隋程憋著一口氣,艱難地說:“你將你以前莊生弄鬼那一套說與我聽聽?!?/br> 這神婆還是有些本事的。兩年前,隋程接到報案,說是這個神婆當街行騙,最終害得人慘死。他領(lǐng)著人去街頭抓這個神婆時,這個神婆正在手舞足蹈、神神道道地施法。她用紙做了一個假人,寫上病人的生辰八字,往紙人上頭灑水,不久后,假人腹部便出現(xiàn)大量斑駁的血跡。于是她立刻下了定論,對病人說道:“上天告訴我,你肚子有毛??!” 那病人大驚失色,又欣喜異常,連連點頭說道:“就是就是!仙姑真神了,我肚子疼了好幾天了,怎么樣才能治好?” 神婆掐指一算,說道:“上天已經(jīng)給我傳了法術(shù),待我施法,立刻藥到病除!” 她給病人調(diào)了一杯符水,讓其喝下。然后繞著紙人念念有詞,拿起紙人,將其放到火中燒盡,對病人說道:“你的病已經(jīng)轉(zhuǎn)移到那紙人身上,先如今那紙人已被燒盡,它身上的病也被燒沒了,你且回去休息,過兩日病就好了?!?/br> 那病人被她一陣裝神弄鬼騙得頭腦發(fā)昏,心甘情愿地給了一筆錢之后興沖沖地離開了。 隋程見狀大怒,立刻拆了神婆騙人的行頭,將錢還給病人,將她抓捕入獄。 只是這個神婆倒是倔強,死活不肯說出如何讓紙人流血的方法。沒想到她在牢中折磨了兩年之后,竟愿意交代了。 她跪伏在地上,用破啞且刺耳的聲音說道:“請大人為罪婦準備瓊花、皂角水、紙、鍋和柴火?!?/br> 隋程一聽頓時頭痛,“皂角水之類的都好說,瓊花你讓我去哪兒找?這時節(jié)哪兒還有瓊花?” 神婆咬著唇不說話。 倒是長霖提醒道:“京城幾家花坊也許培育了瓊花,找人去問問?!?/br> 那些花坊為賣出高價,當然會培育非時令的花卉。隋程讓人高價買了幾團瓊花回來,又將其余事物一并準備好,才吩咐神婆好好交代演示。 神婆誠惶誠恐地將瓊花撕碎,放入摻了水的鍋里,燒上火,直到將瓊花煮軟,然后撈出。此時鍋中的水已染上瓊花淡淡的藍色,但依舊透明清澈。待水稍微冷卻之后,神婆將紙放入水中浸濕,隨即將紙晾干。她用晾干的紙做出一個紙人,將早已準備好的皂角水輕輕灑在紙人上。不久之后,被澆浸了皂角水的紙人開始渾身滲血,神奇又詭譎。 君瑤恍然大悟,將皂角水倒入鍋中,片刻后,鍋中的水變成深紅色,猶如化開的鮮血。 長霖也明白其中關(guān)竅,說道:“原來瓊花花汁與皂角水混合會變成紅色?!?/br> 隋程備受鼓舞,立刻認定那張有血跡符咒的薄毯也一定是染了瓊花花汁,若是如此,用皂角水浸上去,顏色就會變得更紅。 離開刑部牢房后,他將薄毯拿出來,建議君瑤用皂角水試試。君瑤謹慎地在符咒一角浸潤皂角水,可符咒的顏色沒有變深,鮮紅的血跡反而消失得干干凈凈! 隋程驚詫,驚怒地問:“難道那神婆又在裝神弄鬼騙人?” 君瑤狐疑地看著消失的血跡,搖頭道:“應(yīng)該不會,整個過程我們都在場看著,神婆沒有機會弄虛作假?!?/br> 可是為什么血跡符咒浸了皂角水之后顏色沒有變深,反而消失了?君瑤百思不得其解。 長霖寬慰道:“或許還有其他方法,要不然找京城的其他神婆問一問?” 隋程將長霖的話當做圣旨,立刻就讓人去找。 雖然不能證實弄出血跡符咒的人一定采用了神婆的方法,但君瑤推測兇手也許用了類似的手法。若是這般,誰才有機會在白清荷身上與徐坤房中繪出血跡符咒? 君瑤原本已有了懷疑的對象,如今徐坤的死,將她原由的猜想基本推翻了。她低著頭一邊整理著思路一邊往外走,突然之間不知道該如何查下去。 隋程見她有些沮喪,與長霖商議后,說道:“阿楚,不如去吃頓好吃的,吃完后說不定就有頭緒了?!?/br> 遲鈍只是暫時的,君瑤只是感激地看了隋程一眼,復(fù)又陷入沉思。 已過午時,君瑤蹭了一頓飯之后,去侯府見了明長昱。離宮之后,他去了大理寺。正好收到吏部傳來的消息。 “吏部的人沒有發(fā)現(xiàn)溫云鶴的卷宗?!泵鏖L昱說道。 就算溫云鶴在朝為官的時間很短,且成為駙馬后,就不再做官,但也該在吏部留有腳色才對。如今吏部沒有任何記載,只能說明溫云鶴的卷宗被人動了手腳。 君瑤也并未太過失望,輕嘆一聲,將今日在天香繡坊發(fā)生的事講了一遍。 “徐坤的死,與白清荷的死大有相似之處。而且,他們二人的生活和人際關(guān)系都有交集?!本幷f,“但命案發(fā)生在天香繡坊的后院,閑雜人等是無法入內(nèi)的。是以我想先從繡坊內(nèi)的人查起?!?/br> 從白清荷死亡那一天起,明長昱就讓人著手調(diào)查天香繡坊的人,如今繡坊之內(nèi)所有人的卷宗,都整理在了君瑤跟前。連之前懷疑的宮內(nèi)之人,明長昱也調(diào)查了清楚。 “白清荷與馮雪橋二人在宮中時關(guān)系最好,但據(jù)管她們的掌事透露,她們二人并沒有與人結(jié)仇,而當時與她們二人共事的人當中,并沒有人是丙戌二月壬辰未時生的。且那幾年入宮的繡娘,大多已經(jīng)離宮回鄉(xiāng)了,留在京城的也都已嫁人,與白清荷沒有多少交集,不太可能來找白清荷尋仇?!泵鏖L昱說。 君瑤坐在案旁的軟榻上,無力的撐著下頜,眉頭微蹙。她略微思索著,問:“那……馮雪橋的字跡呢?” 明長昱從便攜的木箱中拿出一張泛黃且柔軟的紙,將其與從小珂處得到的單子并放在一處,說:“這的確是同一人的字跡,且都是衛(wèi)夫人的簪花小楷?!?/br> 君瑤抿了抿唇,一時有些茫然,她暫時想不透其中的關(guān)竅,頓了頓輕聲說:“徐坤死時,恰好馮雪橋也在場。不過我問了同樣在場的人,可以證實馮雪橋并沒有接觸過徐坤,而且她今日一整天都未與徐坤接觸過……” 明長昱翻閱著從天香繡坊帶回的口供,說:“是兩個小廝將徐坤抬到榻上的?” “是,”君瑤點頭,“那兩個小廝是聽聞動靜之后才入房的,他們只是將徐坤從地上抬到了榻上。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叫做小玉的人,她用針扎過徐坤的人中xue。不過這是馮雪橋的建議。” 明長昱從一疊資料中抽出一頁薄薄的紙,說道:“這是小玉與天香繡坊簽訂的契約。契約上寫著她的住址和年齡之類,卻沒有其他多余的資料了?!彼氖志従徬乱?,指著契約末端的一個名字,輕緩地說:“為她作保的人,是瓊宇?!?/br> 天香繡坊是公主的產(chǎn)業(yè),非同小可,在公主產(chǎn)業(yè)名下做事的人,都要保證萬無一失。所以每一個前來做事的人,都需要可靠的人擔(dān)保。擔(dān)保人可以是有些名望的牙人,也可以是其他有身份的人。而小玉的擔(dān)保人是瓊宇,難道他們私下其實有交情? 君瑤將契約上的地址記于心中,將從徐坤房中發(fā)現(xiàn)的唯一可能是線索之物——月餅?zāi)昧顺鰜?。月餅盒子是用金紙封口的,盒子也是上好的薄木,繪著青云捧月圖紋,邊緣用紅漆點綴著柿子和花生,寓意吉祥。 “徐坤回繡坊后,吃了其中一塊月餅,可是這月餅老宋也查過了,沒有毒?!本幷f。 明長昱從月餅盒中拿出月餅碎屑,用手指輕輕一捻,放到鼻尖聞了聞,說:“月餅碎屑的香味和那塊完整的月餅不同。” “或許是這一個盒子里放著兩種月餅。”君瑤眨了眨眼,說。 明長昱輕笑:“是或不是,只有公主府的人最清楚。” 看來還需要再去一趟公主府。君瑤將月餅盒子蓋上,說道:“月餅放不了多久,還是讓懂的人來看看?!?/br> 明長昱擦干凈手,說:“我?guī)┧樾蓟厝プ尯罡娜丝纯??!?/br> 說話間,明昭走了進來,拱手行禮說道:“侯爺,人帶過來了?!?/br> 明長昱頷首:“帶進來吧。” 被帶上來的人,是徐坤的義子徐興。徐坤早年入宮侍奉公主,早就凈過身的。熬了這么些年,終于熬到出宮,年紀也不小了,手里有了不菲的錢財,卻不能有子嗣,這是他心頭的哀痛塊壘。好在徐坤有個兄弟,這么些年一直受徐坤幫助扶持,這兄弟有幾個兒子,便過繼給了徐坤。有了兒子防老養(yǎng)老,徐坤當然喜不自勝,將兒子徐興視如己出,拋出自己滿腔肺腑相待。 徐興得知父親死訊,痛哭了一場,此刻耷拉著肩,向明長昱與君瑤行過禮后,便靜默哀痛地站著。 明長昱靜默地盯著他,直盯得徐興有些僵硬,才緩緩問:“你何時過繼到徐坤名下的?” 徐興烏青的眼皮顫了顫,低聲說:“回大人,我……小民五歲時就過繼給父親了。” 那時徐坤尚在宮中,徐興也不在他身邊,是以他和徐坤相處的時間十分短暫,滿打滿算也不到三年。 徐興老老實實地交代,說:“父親得了公主恩典回家養(yǎng)老,我便與父親住在一起了。他平日里除了幫公主看看那些鋪子,就呆在家中把玩他收藏的東西?!?/br> 徐坤沒什么追求喜好,唯獨愛財。他自己收藏了不少值錢的物件兒,堆在庫房里,沒事的時候就去摸摸看看打發(fā)時間。好似只有這樣,才能消沒他心中的空虛和不安。 “他平時可有與人來往?”君瑤問。 徐興說:“很少?!币娒鏖L昱與君瑤沉默,他心頭發(fā)虛,連忙低聲道:“他……他那樣的人,除了在宮里認識幾個人,還有誰會與他往來呢?連左鄰右舍都不怎么接觸。” 說到此處,他的聲音突然一頓,似想到什么,抬頭說:“前些日子,倒是有一個年輕的男子來找過他,還帶了禮。父親對他很恭敬,對他送的禮也十分滿意。只不過,那人走之后,父親發(fā)了好一頓脾氣,甚至怒砸了幾個杯盞。” “是什么樣的男子?”君瑤追問。 只因平日里,的確沒什么人來父親安置的宅子,是以徐興對那日來的男人印象很深。那男子看起來也十分年輕,文質(zhì)彬彬的模樣,笑容如沐春風(fēng)。他與父親單獨在房中閑談,原本也是談笑風(fēng)生,可后來氣氛就漸漸變得壓抑了。 待他走之后,徐坤將那人送的禮和帖子扔到一邊,砸了杯盞怒罵道:“不過是公主身邊的走狗!連個面首都談不上的東西,當真以為自己是個人物了?靠姿色容貌侍人的卑賤貨色,也敢跟我搶東西!” 徐興當時悶不吭聲,只怕徐坤會遷怒自己,便畏手畏腳地把摔在地上的東西撿起來,正好看清了那人帶來的拜帖,那拜帖上的名字叫做“瓊宇”。 君瑤與明長昱對視一眼,問:“瓊宇要搶走什么東西?” 徐興說:“是一幅繡品。那是父親耗費了不少精力和財力得來的東西,聽聞價值不菲。那些日子,他經(jīng)常給我說那繡品的好處和來歷,但他總是將繡品牢牢地鎖在柜子里不準我亂碰。我也是后來才知道,他費盡心力弄到那幅繡品,是為了送給永寧公主。他說,若得了公主歡心,舍去一幅繡品算什么,今后金山銀山榮華富貴享之不盡?!?/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