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jié)
如今天下太平,沒有仗可打,武將的地位本就尷尬,現(xiàn)下要想升官進爵,自然更是難上加難。既然沒有外敵,只好去平內(nèi)亂,不過因為僧多rou少,這也不是誰都能搶到的差事。 諸清懷本就欣賞夏白,著意將唯一的女兒許配于他,難免費盡心力幫他劃算。 如今的夏白是六品官員,可若是再努力些,立功提到五品上,女兒一過去就是誥命夫人了。 誥命、敕命,一字之差,天差地別! 誥命,那可是有資格入宮赴宴的。 到底朋友一場,展鸰不免要多問幾句,“危險嗎?” 諸錦擦手的動作,頓了頓,白凈的臉上飛快的閃過寂寞憂愁和凝重,“真要說起來,總是出去帶兵打仗,哪里能一點危險都沒有呢?可好男兒志在四方,他又非燕雀,端的志存高遠,總該趁著年輕出去搏一搏的……” 展鸰就感慨,“你可當真是個賢內(nèi),夏白兄弟好福氣!” 說起剿匪,難免有人傷亡,這個……倒不失為一個令酒精順勢問世的好時機。 不過到底還得實驗一回,跟諸清懷通個氣,等有了詳細可靠的實驗數(shù)據(jù),才好進行下一步。 諸錦抿嘴一笑,“jiejie老是笑話我。” “我可沒有笑話你,說正事呢?!闭果_正色道,“都知道武將的軍功是一刀一槍真槍實彈拼出來的,可事到臨頭,又有幾人真的愿意親手送自己的父親、夫婿、兒子上戰(zhàn)場呢,如今你能說出這番話來,實在是令人敬佩?!?/br> 諸錦笑了笑,眼神有些悠遠,“我也不過是能說幾句話罷了,真正令人敬佩的,還是那些在前線拼殺的將士們,我又算得了什么呢?” 兩人一時無話,只聽到窗外沙沙的雨聲,氣氛不免有些凝重。 “對了,你做的東西實在太香,弄得我都差點忘了今兒過來的正事兒。”諸錦一拍巴掌,拉著往她的桌子邊坐下。 展鸰失笑,“瞧瞧你,你自己東拉西扯的又想念情郎,如今反倒來尋我的不是了?!?/br> 諸錦再一次紅了臉,哼哼幾聲,把那些包袱里的東西打開給她瞧,卻是一摞硬紙板的布料樣本。 “前兒我打發(fā)去的人回話了。你是辦喜事,自然春夏秋冬的料子都要的,可南面的布料都是按照季節(jié)運過來的,這么著反而不好辦了。索性先把這個本子拿來你瞧瞧,若有意的,便叫當?shù)氐陌l(fā)過來?!?/br> 展鸰接到手中翻看一回,只見都是自己未曾見過的上等料子,看著溫潤,摸著如水細滑,顏色花樣更是多的叫人眼花。她不由得十分感慨,拉著諸錦的手道:“你一個姑娘家家的,卻為我cao持這些,實在是難為你了。” 諸錦并不在意,臉紅紅卻認真道:“是好事呢,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如今我替jiejie張羅這些也當練手了,回頭弄起我自己的來也好有的放矢,一旦遇到什么問題也不至于手忙腳亂的……” 說到最后,她一雙眼睛都亮晶晶的,滿是對未來生活的期許。 原本這些事應該交給長輩來張羅的,可展鸰和席桐都沒有長輩在頭上;諸錦的母親倒是精于此道,可無奈去得早,剩下的父親……大面兒上的大物件是懂的,可對女兒家需要的細枝末節(jié)的東西也不大清楚。原本等到來日出嫁,諸錦還得指望義母藍夫人出面,可如今他們兩家的官越做越大,隔得也越來越遠。到時候還指不定是不是天南海北呢。如何敢指望?她思來想去,到底覺得這終身大事托付到別人手上不保險,索性自己都辦了。 諸錦的嫁妝都是從她出生之后就開始攢起來的,當年諸夫人走之前又拼命掙扎著,將自己所能說的話都說了,包括持家之道、馭夫之術,還有婚禮的夫妻相處之道、如何cao辦嫁妝等等,所以倒也不是一點都不知道。 那兩條大魚一條,怕不能有四五斤,又加了些豆皮、豆泡、腐竹、芹菜什么的,當真是滿滿當當一大鍋,足夠這些人敞開肚皮吃了。 先煎后烤,此時魚rou便不像單純水煮的那樣寡淡,細膩又有彈性。夾一點雪白的嫩rou,細心摘去魚刺,再往那紅褐色的濃稠湯汁中狠狠地蘸一蘸,魚rou的鮮香味美與湯汁的麻辣相互交織,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瞬間把所有的味蕾都激活了。 諸錦笑道好爽快,又接連吃了好幾口,吐著舌頭喊辣,卻舍不得放開筷子,只好狠狠地去吃幾口涼面振一振神…… 最愛坐飯桌上說話的紀大夫也顧不上出聲了,更顧不上擠兌老朋友郭先生,二話不說埋頭就是吃,不多時,一張胖臉都漲紅了,額頭上也沁出了一層細小的汗珠,瞧著亮晶晶的。 外頭下著綿綿細雨,空氣中微有涼意,可屋內(nèi)眾人卻吃得熱火朝天,揮汗如雨,只覺得積攢了一整個冬天和一個春天的寒氣濕氣郁氣,全部在這一瞬間被集體激發(fā)出來,好不松快! 鐵柱這不怕死的還自掏腰包去柜臺上領了一壺小酒,自然不是席桐釀的烈酒,而是尋常水酒,吃幾口魚rou,再抿一口小酒,口腔中登時火辣辣的燒,疼得眼淚都出來,可著實是語言難以形容的痛快。 大寶和二狗子等人看到眼熱,也跟著學了一回,結果險些沒跳起來,然后就再也不敢嘗試了。 魚rou好吃,可泡在湯汁里的蔬菜、豆泡等都吸飽了汁水,既有素菜清香,又有魚rou甜美,十分入味,一點都不遜色于rou! 二狗子去抓了個大餑餑,一口菜一口餑餑,吃的停不下來,美的魂兒都要飛啦! 大寶等人不大會吐魚刺,吃的極慢,眼見著紀大夫手邊的魚刺都要堆成一座小山,幾個人卻還在塞牙縫,急的眼睛都紅了,干脆也去吃菜,哪知一吃就停不下來…… 第73章 眾人正吃的起興, 在房里待了一上午的王書生終于出來了, 見此情景還愣了一愣。 展鸰就出聲招呼, “你也來吃些吧!” 王書生的喉頭動了動,明顯是吞了幾口口水,不過還是搖搖頭:“多謝美意, 不過我還是喝粥就好了。” 展鸰就說:“哎, 你這一路走來, 想必也是累了,每日只吃些清粥咸菜的, 如何使得?” 看他這面頰凹陷的模樣,想必連日來也是坐立難安、三餐不濟吧。 王書生再三謝過,依舊堅持道:“蕓娘身子尚未痊愈, 還只能吃粥, 我只道與她同甘共苦,如何能自己先在這里享樂?” 說完也不顧眾人阻攔, 自己去廚房端了兩碗粥并兩碟小咸菜,都用個大托盤托著,又原路回房休息了。 眾人唏噓一回, 又議論幾句,復又埋頭吃魚, 顯然是不大記在心上。 倒是褚錦又往后頭看了兩眼, 覺得有些好奇, 小聲問道:“這人是誰?他口中的蕓娘又是誰?” 展鸰也壓低了聲音回答道:“昨晚上來投宿的客人?!?/br> 到底是有點八卦的,又更小聲的跟她附耳道:“瞧著倒像是私奔的?!?/br> “????!”褚錦駭然變色, 復又往后頭瞧了幾眼,然后擰著眉頭道:“那蕓娘也是個傻的?!?/br> 頓了頓又道:“若她還是執(zhí)迷不悟,繼續(xù)跟著那書生走下去,這輩子就毀了。” 平時大家倒也看戲啊,看話本什么的,其中確實有什么私相授受、私定終身逃婚啊私奔什么的,可到底畫本并非現(xiàn)實,大家只是看的時候圖個熱鬧一笑而過,哪里能當真呢? 褚錦就百思不得其解,心道究竟是什么樣的傻姑娘才會取這下下策,跟人私奔呢? 吃完了飯,眾人各自回房,或休息或做活或說笑,充分享受難得的假日時光。 展鶴人小體乏,正好又碰上陰雨天,吃飽喝足之后難免困倦,略在屋里轉(zhuǎn)了幾個圈兒消食后就回房睡覺去了。 展鸰跟席桐三言兩語說了夏白出去剿匪的事,也不必越往深了說,席桐已經(jīng)瞬間領會到她的畫外音,當下?lián)沃鴤阌滞麴s房去了。 既然夏白已經(jīng)去剿匪,那么他們的事兒就不能再拖了。難得遇到這樣好的機會,必須抓住,一旦失去誰知道下次是什么時候。 因雨勢過大,道路濕滑,展鸰也不放心放任褚錦這么騎馬回去,索性留下她玩。 兩人靠窗坐下,一邊玩撲克一邊說笑,又翻開那布料樣本子看,她說這個好,她說那個好,又隨手畫了許多紋樣和新式衣服樣子,預備回頭叫人一塊做出來。 院子里的草木都被雨水沖刷了個透徹,綠的更綠紅的更紅,角落里用石頭堆砌起來的池子也滿了,水里頭幾片小小荷葉已經(jīng)飄了起來,在雨水擊打下左右搖擺,如同翠綠的小舟,十分可愛。 滿院子的月季花勇敢的迎著雨水,幾個時辰過去竟然沒有掉下來多少花瓣! 褚錦就指著外頭道:“那幾棵大柳樹長得甚好,jiejie如何不在樹下修一架秋千,或是搭個花架子什么的,待到夏日草木繁茂綠樹成蔭,香風滿地,還能在上頭小憩一會兒呢?!?/br> 展鸰順著她說的想了一回,果然很美,不過又說:“倒是也好,只那里原本是我為葡萄架子留的地方,若是搭了秋千,葡萄卻往哪里栽呢?” 她跟席桐成親用的新院子也收拾的差不多了,若要搭秋千,到時候搭在自家院子里吧,玩什么的也方便,而且也不必擔心自己在上面玩,外頭一堆偷看的,一點隱私性都沒有。 “葡萄?”褚錦一怔,旋即驚喜道,“jiejie竟要種葡萄嗎?聽說那玩意兒甚是難cao弄,難為jiejie會的東西竟如此之多!” 如今的葡萄尚且還算是西域珍品,往往在中原販賣的不過是方便運輸和儲藏的葡萄干和葡萄美酒罷了。倒也偶爾會有豪商巨賈花費重金,使用大量的冰塊,快馬加鞭日夜兼程運過來一些稍微新鮮點的,然想也知昂貴稀罕,價比黃金,尋常人連見都見不著! 展鸰點點頭,“以前有個朋友種過,我也跟著擺弄過兩天,勉強算有些個經(jīng)驗,如今已經(jīng)托朋友去弄苗子了,若是回頭果然種出來,必然請你來吃個夠!” “一言為定!”褚錦喜出望外。 可憐一堂堂知州家的千金,竟連新鮮葡萄都沒怎么吃過…… 兩人正說笑呢,卻見那位幾乎只存在于王書生口中的蕓娘竟出人意料的到前頭來了。 她換了一件粉綠色的交領垂袖紗衫,略繡一點玫瑰花,配著蒼白的臉兒,越發(fā)顯得可憐可愛了。 見她邊走邊咳嗽的樣兒,展鸰和褚錦也跟著皺眉,真是怕她就這么摔在地上,忙過去扶了。 “姑娘,你病還沒好呢?怎么不在屋子里歇著?” 蕓娘又咳嗽幾聲,先去桌邊坐了,這才道謝,又嬌嬌弱弱地說:“勞煩掌柜的費心照料,蕓娘不勝感激,這會兒出來,實在是有事相求。” 展鸰順手給她倒了杯熱水,“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既然相見,就是有緣,有什么事你說吧,能幫的我?guī)土恕!?/br> 蕓娘感激一笑,先低頭抿了口水潤潤喉嚨,這才從懷里掏出一個手絹包著的一包東西放到桌上。她垂著頭,咬了下嘴唇,有些不好意思的哀求道:“掌柜的,我,我出來的急,沒帶多少現(xiàn)成銀子,只怕過兩天不夠使的,能不能勞煩您幫忙將這些換成現(xiàn)錢?” 換錢? 展鸰用指頭挑開那塊繡著牡丹花和詩句的手帕,就見里頭赫然是一對金鑲紅藍寶石的鐲子和兩個金鑲玉戒指,十分夸張招搖,瞧著很是值錢的樣子。 展鸰只知道這些值錢,卻不大清楚究竟值多少??神义\卻是個行家,瞧了兩眼后忍不住插嘴道:“感情你要去置辦宅子嗎?弄這些出來,也不怕路上給人搶了去!” 蕓娘啊了一聲,表情十分茫然。 褚錦過去指著那對鐲子道:“單單這一個鐲子,少說也有四五兩重,這還只是金子,若要再算上頭鑲嵌的寶石,還有這做工,光這一對兒,沒有四百兩銀子別想拿下來!還有這玉戒指,成色也是難得,若遇到識貨的,一只也得弄個百十兩銀子。你且自己說說,你弄這么一包來換了現(xiàn)錢,不是買房置地卻哪里用的了這么多?” 她說的透徹,可蕓娘卻越發(fā)茫然了,十分驚訝道:“這些便能換座宅子了嗎?” 展鸰和褚錦對視一眼,都是又好氣又好笑,合著這是個被養(yǎng)傻了的大小姐??! 或許展鸰不大清楚,但褚錦一眼就看出來,這蕓娘通身的氣派并不像是官家小姐,想必是哪個地方土財主嬌養(yǎng)傻了的女兒。 沒有對比的時候也就罷了,如今親眼目睹了蕓娘這一番做派,展鸰再看褚錦就越發(fā)的歡喜了。 這才是個好姑娘呢! 分明出身大家子,卻一點都不驕矜,禮賢下士落落大方,更公私分明,一點不嬌氣。最最難得的是,她分明出身世族,但也深入民間,對于百姓疾苦了然于心。這是多少讀書的兒郎都做不到的。 展鸰忽然感慨道:“若你是個男子,只怕……我就想要嫁給你了!” 若褚錦果然是個男孩兒,也必然是個響當當頂天立地的好漢子,允文允武,不知引得多少女兒家傾心呢。 褚錦噗嗤笑出聲,跟她玩鬧兩句,轉(zhuǎn)過臉來又一臉正色的問蕓娘,“才剛你同伴出來了,我也瞧見了,你們兩個既不像一般朋友又不像兄妹家人,但也絕不是夫妻。” 蕓娘俏臉微紅,雙手飛快地纏著衣角,蚊子哼哼似的道:“王郎,王朗是我此生認定的人?!?/br> 展鸰和褚錦對視一眼,都不由自主的抓著對方的胳膊……然后感受到了對方皮膚上瘋狂涌現(xiàn)的雞皮疙瘩。 這個調(diào)調(diào),真不是她們的菜??! 展鸰忍不住在腦海中想象自己對著席桐嬌滴滴的喊席郎的樣子,轉(zhuǎn)頭就給自己嚇的要吐出來。算了算了,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她現(xiàn)在倒覺得好哥哥挺不錯了。 褚錦生活中也難得遇到這么一個活寶,哪里舍得放過?就繼續(xù)追問道:“既然認定了,那你們定親了嗎?” 多有意思呀,這活生生就是給畫本害慘了的傻姑娘! 蕓娘臉色暗淡的搖了搖頭。 褚錦這才長長的哦了一聲,“那你們就是私奔了!” 蕓娘有些驚惶的看了看她們,既然她們并沒有旁的意思,便鼓足勇氣點頭。 她也是給家里人嬌寵養(yǎng)大的,這些日子連帶怕又疲于奔波,心里早就憋的不行了,難得眼前這兩個姑娘瞧著十分可親,就忍不住想要說幾句。 誰知還沒等她開口的,就聽褚錦突然來了句,“你是不是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