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那盆面粉水上頭的水倒了，留下的糊糊上大瓷盤子里頭倒一層薄的，不能直接烤火，得隔著熱水燙熟，出來的就是半透明的白色面皮，滑溜溜極富彈性，疊幾下切成粗條就成。

    老大一塊面團(tuán)來著，洗出來的面筋卻只有拳頭大小，當(dāng)真是濃縮的精華。

    先蒸熟了再切塊，露出來里頭蜂窩的構(gòu)造，同那些燙熟了的綠豆芽一并拌入鹽、蒜泥、辣椒油、麻汁醬和香醋，這就成了。

    稍后面皮勁道彈牙，豆芽清新爽口，面筋吸飽了麻辣酸爽的湯汁，一口下去噗嗤濺滿嘴，不小心些容易被嗆到，可偏偏又不舍得放棄，只是一口接一口的停不下來。

    唉，可惜沒有黃瓜啊！真是一大遺憾。冬日里吃點又酸又辣的涼拌菜多爽，可惜啊可惜，真是十全九美。

    席桐也深以為然，特別鄭重的提議，“開春之后搭個暖房試試，種幾樣反季節(jié)蔬菜?！?/br>
    展鸰自然是十二個贊同。

    冬天本就漫長難熬，也沒個正經(jīng)消遣，又整日蘿卜白菜、白菜蘿卜的，其他的一律都是菜干子！雖然確實不難吃，可吃多了到底膩煩，哪里比得上鮮菜爽口呢？

    前兒她實在是吃的有些膩，就連著幾日沒吃菜，結(jié)果不出幾日嘴里就竄出來口腔潰瘍，如今還嗖嗖的疼呢。

    今兒她還做了紅糖糍粑呢，可惜上火，油炸的東西便不好多吃，頂多夾一塊嘗個味兒罷了，當(dāng)真遺憾。

    之前買的糯米還剩許多，后頭再做元宵也盡夠了，早起她便蒸了好些，又打發(fā)席桐搗爛了，按壓成板，切成長條下油鍋炸，外皮酥酥脆脆的。

    豆粉提前反復(fù)篩上幾遍，要細(xì)細(xì)的才好，鐵鍋里頭炒熟了再篩，然后與熬成糖漿的紅糖汁兒分前后灑在油炸好的糍粑上頭，擺盤之后看著很是雅致，吃起來更香甜可口，大人孩子都喜歡。

    展鶴這小東西也是個喜歡零嘴兒的年紀(jì)，沒等正式開飯就纏磨著吃了小半根，若非展鸰擔(dān)心他占了肚子吃不好飯，那一整根就要沒啦。

    好吃不過餃子，主食自然得是這個。

    兩種餡兒，大蔥豬rou和蘿卜羊rou，都剁的細(xì)細(xì)的，面也勁道，一個個皮薄餡大，褶皺均勻，一口下去rou汁兒都噴出來，頂鼻子香！

    鐵柱等人去端了餃子，展鸰頗有些神秘的笑道：“這餃子里頭啊，我有的放了蝦仁，誰若吃到，來年必然萬事順?biāo)欤桨部到?。?/br>
    好些地方都有往餃子里塞錢的習(xí)慣，如今也有富裕人家放自己打的金銀錁子；尋常人家也會提前洗幾個銅錢，取個好意頭罷了。只是官府又沒有專門的新錢兌換，這些都不知多少人摸過的，展鸰實在不放心，便換成蝦仁。

    多好啊，還不怕咯牙！

    鐵柱等人一聽就笑了，又恭維道：“掌柜的是有福有能耐的，此等好事，自然是先緊著掌柜的！”

    “就是，俺們哪里有什么本事，”二狗子充分發(fā)揮頭號腦殘粉的熱情，激動萬分的暢想起來，“回頭掌柜的把咱們客棧弄的轟轟烈烈，俺們這些老人兒也跟著沾光不是？”

    孫家祖孫在外流浪好幾年，都快記不得過年是個什么滋味了，如今眾人歡歡喜喜的坐在一處說笑，遠(yuǎn)處傳來若有似無的爆竹聲，他們頓時就生出一種歸屬感，打心眼兒里不想走了。

    大慶人安土重遷，但凡有點法子，誰愿意身似浮萍、四處漂泊？如今他們早已是無家可歸，若果然能在此處安居，倒也不失為一條上佳的退路。

    想到這里，孫木匠低頭瞧了瞧自家孫女洋溢著喜悅的小臉兒，心中默默嘆了口氣：

    他已然是黃土埋脖根兒的老貨了，眼下雖然還能做的動，可天有不測風(fēng)云，誰知道閻王爺什么時候叫自己走呢？但桃花還小呀，臨死前，自己總得想法子替孫女兒某個前程……

    這家掌柜的且瞧著是個心善的，難得又是個姑娘家，也不怕她有什么歪心思，若桃花果然能得了青眼，只怕來日可期。

    展鸰哪里會猜到這個如今尚且硬朗的老漢已經(jīng)在琢磨托孤的事情？只看似不經(jīng)意的夾了個餃子放到展鶴面前的小碗里，笑瞇瞇的看著他道：“來，咱們鶴兒吃一口，看來年運(yùn)氣如何?！?/br>
    展鶴還小呢，自然不懂何謂運(yùn)氣，可既然是jiejie喜歡的，他便毫不猶豫的做，當(dāng)即伸著筷子要去夾，誰知餃子皮太滑，他手指頭又短，技術(shù)也差，三番五次的掉回去，急得不得了。

    眾人素日對他十分疼愛，見狀也顧不上吃，都在一旁幫著加油喝彩。

    當(dāng)餃子第七次掉回碗中，展鶴撅起嘴巴，吸了吸鼻子，仰著腦袋委屈巴巴的看展鸰，眼眶都紅了，下頭隱約聚起一點晶瑩的液體。

    餃子好香，然而他夾不起來！

    好氣！

    想吃！

    肚子餓！

    眾人都心疼的了不得，除了兩個掌柜之外平時照顧他最多的二狗子早就忍不住了，恨不得親自替他喂到嘴里，只是席桐就在對面，他……不敢。

    娘咧，大過年的二掌柜也沒點兒笑模樣，怪嚇人的！

    最心疼的自然是展鸰，可她卻偏偏不能動手。

    “鶴兒乖啊，”展鸰替他吹了吹有些發(fā)紅的手指頭，強(qiáng)力忍耐道，“咱們鶴兒這樣聰明能干，難道還對付不了一個餃子么？它這樣調(diào)皮，鶴兒如何由它欺負(fù)？定要給它點顏色瞧瞧，是不是？”

    餃子事兒小，可道理卻大：遇到困難怎能輕易放棄？萬一以后養(yǎng)成遇事而就找人幫忙的性子可如何是好？若能引導(dǎo)著小孩兒自己完成，對塑造他的自信心和人生觀有著極大的幫助。

    展鶴骨子里也是頭小倔驢，下意識的點頭，又吸了吸鼻子，狠狠抿了嘴唇，rou乎乎圓滾滾的臉上竟也帶了點兇狠。

    這會兒餃子皮上的水已經(jīng)干了些，不似方才那樣滑，他又失敗了幾次，干脆氣的掉了淚，可也越發(fā)憋著一口氣，更不許人幫忙。

    餐桌上靜悄悄的，一群人都屏氣凝神的看著小家伙一邊哭，一邊拿著筷子去戳碗里的餃子，好幾次都功敗垂成。

    事到如今，大家都瞧出是展鸰有意識在考驗小少爺，也都歇了幫忙的心，開始在旁邊提心吊膽的同他一道努力。

    展鸰知道他手指短，筷子的力臂遠(yuǎn)比成年人來的短，想像大人那樣夾起來很難，便又指導(dǎo)了幾回，叫他用一只筷子戳，另一只筷子輔助。

    也不知過了多少回，眾人忽然齊齊發(fā)出一聲喝彩，展鶴眨了眨眼，自己也有些難以置信，然后終于破涕為笑，將那只餃子舉得高高的，臉上幾乎要放出光來。

    我夾到啦！

    “哎呀，我們鶴兒真棒！”

    “大爺太厲害了！”

    “大爺日后必定前途無限！”

    就連孫家的一老一小，也跟著長長吐了口氣，好似完成史上最艱難的活兒一般，跟著說了許多好話。

    夾起來就好說了，下巴還掛著幾顆淚珠的展鶴啊嗚啊嗚咬了幾口，忽然眼睛一亮，舉起剩下的半個給展鸰看。

    蝦仁！

    “鶴兒真棒！”展鸰又夸了幾次，笑著替他擦干凈臉。

    展鶴越加歡喜，下巴抬得高高的，得意的不得了！

    眾人再次絞盡腦汁的恭喜一回，這才開始吃自己的，結(jié)果都發(fā)現(xiàn)三兩個之內(nèi)必然能吃到蝦仁餃子，頓時恍然大悟。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對展鸰感激不已。

    展鸰笑著點頭，示意他們不必聲張。

    孩子嘛，最天真的時候，總要有點小驚喜和小期待的。

    眾人空前默契，復(fù)又埋頭吃飯，果然蝦仁餃子只是一人一個。

    真好，明年大家都好好兒的！

    因成功夾起餃子，展鶴的自信心空前膨脹，在接下來的用餐時間里無比積極，并試圖用筷子夾起一切可以接觸到的東西，其中就包括餃子湯……理所當(dāng)然的被展鸰制止了。

    席桐悶笑不已，悄聲跟展鸰咬耳朵，“這下不用擔(dān)心不自信了?！?/br>
    展鸰瞪了他一眼，覺得不解氣，干脆在桌子下頭踩了他一腳，結(jié)果席桐沒什么反應(yīng)，二狗子先嗷的叫了一嗓子，險些將口中的豬腳吐出來。

    “誰，誰踩俺？！”他左右環(huán)視，頭一個就將懷疑的目光打到鐵柱臉上，“大哥，是不是你！”

    這可真是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鐵柱一下子就蒙了，“啥？你胡說八道些甚！”

    “就是你，除了你也沒旁人了！”二狗子越發(fā)堅定了自己的猜測。

    難不成還能是掌柜的么？老孫頭兒就更不可能了。

    展鸰和席桐對視一眼，都一臉的茫然和無辜，“怎么了？”

    這事兒堅決不能承認(rèn)啊！

    反正到最后，二狗子也沒能成功的叫自家大哥承認(rèn)“罪行”，這簡直就是個未解之謎嘛！

    第32章

    今晚的飯菜自然樣樣都好, 而其中最受歡迎的便是那頭一回面世的涼皮, 即便不能吃辣的孫木匠都忍不住連吃好幾口, 輕輕松松以獨特的口感和麻辣酸爽的滋味奪得頭籌。

    見大家的評價都這樣高，展鸰就放了心，“你們瞧著, 若是年后咱們也在城中賣這個, 可還使得？”

    鐵柱和二狗子俱是眼前一亮, 拼命點頭，“使得使得, 再沒比這滋味兒更足的了！”

    到底二狗子心細(xì)，短短一句話便聽出弦外之音，“掌柜的, 咱們不給潘掌柜他們賣了么？”

    展鸰朝他贊許一笑, “不錯，靠人總是不大安穩(wěn), 我本就打算租賃鋪面，也托了人牙子挑人，初八就來了?！?/br>
    一聽這個, 兩人倒是愣了下，“不是從小五他們那些村里雇么？”

    展鸰道：“且都準(zhǔn)備著吧。”

    還得考慮配方保密的事兒。

    便好比眼下, 因腌蛋和泡菜本就不是展鸰首創(chuàng), 便是原本黃泉州并不盛行, 可終究有人在旁的地方吃過，見如此賺錢, 也紛紛動了心思，在家中反復(fù)琢磨，也學(xué)著出來賣。雖然或許味兒差一些，可到底有個七八分相像，價錢壓得又低，也確實分了不少貪便宜的客戶去。

    至于松花蛋。香腸和獨門鹵味等其他的，確實是如今大慶朝沒有的，展鸰就必須守死了這些秘密。

    雖說現(xiàn)在看著店里的員工都十分忠誠，但人心隔肚皮，且錢財富貴迷人眼，萬一日后有些壞坯子以重金誘惑，誰能保證他們一定抵擋得??？

    誠然，李氏是自己的徒弟，鐵柱和二狗子她也有信心不會背叛，但其他人呢？又或者進(jìn)一步擴(kuò)大規(guī)模之后的第二批、第三批員工呢？

    不必多了，但凡出來一匹害群之馬，也足以叫她長久以來的努力毀于一旦。

    展鸰不可能將所有人都收為徒弟，更不愿一直擔(dān)驚受怕，所以思來想去，還是直接買人，簽了賣身契的好。

    正好借這個機(jī)會，展鸰順便同大家說了自己的安排，“年后家里必然陸續(xù)會有新人來，鐵柱、二狗子，你們是我信得過的老人兒，須得起個帶頭作用，到時幫著訓(xùn)練些，基本的規(guī)矩也不必我再說了。”

    鐵柱恍然大悟，“怪道掌柜的您前陣子又叫我同大寶他們準(zhǔn)備起新屋子哩，感情是做這個用的。”

    展鸰點了點頭，又對孫木匠道：“老丈，日后且有的忙呢，這里的柜子、架子，城內(nèi)新店的桌椅板凳，哪樣少得了？還得勞煩您好生保重身子哩！”

    “好好好，忙些好，忙些好！”孫木匠是由衷的歡喜，笑的一張老臉都開了花。

    只要總是忙著，只要自己手頭總是有活兒，便不是吃閑飯的，日后自己萬一有個好歹，孫女兒也能有臉面留下……

    安排完了之后，眾人又圍著火爐說笑一回，吃些個瓜果零嘴兒。

    因?qū)O木匠走南闖北的，頗有些見識，展鸰也希望他能盡快融入到這個大家庭，不要總是這般拘束，便故意起哄叫他說些新奇的見聞。

    孫木匠先前開放不打開，架不住眾人都催，孫女兒桃花也鼓動，沒奈何，果然想了幾個說了。

    或許他的辭藻不算多么華麗，但樸實的言語反而增加了可信度，一口氣說了兩個驚心動魄的故事，俱都?xì)夥帐悖娙硕悸犠×?，二狗子更是幾乎要出溜到前頭火堆里去，得虧著鐵柱拉著了。

    見大家這樣捧場，孫木匠總算有了點成就感，笑容越發(fā)真摯了。

    說完了故事，眾人又猜了一回謎，抓了一回鬮，連桃花這小姑娘也大著膽子紅著臉兒起來唱了段兒小調(diào)，氣氛極其熱烈。

    玩耍的時間總是過得飛快，等拿出來的柿餅、瓜子、核桃、桃條兒、杏干兒等吃的差不多，外頭天也悄然黑透了。

    二狗子往外看了一眼，驚喜道：“掌柜的，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