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鶯歌鶯歌，一片歌來一片情……”夏明慧記憶里還有那句廣告詞。

    那個時候，她家還沒有電視機，還是擠在鄰居家看電視時看到的這則廣告。那時候可真是新鮮，頭回看到電視上放廣告，還當小電影看，哪會想到以后電視上廣告都比電視劇多呢！

    知道八十年代鶯歌音響的火爆，夏明慧在定攤位時就已經(jīng)想引進，等著從大銷售商那里進貨，像她這樣的小商鋪可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時候了，正火暴時誰不是可著大商家給貨呢？

    不過好在現(xiàn)在才是八一年，鶯歌收錄機應該也不過是才上市，還沒投放廣告，自然也談不上銷售火爆，風靡全國。

    早在年前，夏明慧就已經(jīng)找到鶯歌廠的地址和電話，寫過信，也通過電話，說起想要去廠里考察，只不過一直沒有收到過回信。

    要是從前，夏明慧可能就已經(jīng)想這是對方在變相地拒絕，根本就不想讓她去廠里考察了。但現(xiàn)在，不管他們是拒絕，還是這封信根本就沒有被廠長看到，她都決定要親自跑一趟鹽城，既是實地考察，也是為了讓對方看到她的誠意。

    好在現(xiàn)在出門早就不用開介紹信了，火車票好買，住店也好住。

    雖然像夏明慧這樣的大姑娘住店時，很是讓旅店的前臺多看了幾眼，但一切都還算是順利。

    現(xiàn)在的旅店不貴，像夏明慧找到的這間旅店，也不過是八角錢一晚，自然條件是一般，但費用卻省下來了。

    不過接下來就不那么順利了，事情根本就不像夏明慧想的那樣，不是說她去了就能進得去廠的。

    站在門口和看門的大爺耗了半天的口舌，對方半點都不開面，只說他們廠不是什么人都能進的。

    想進貨？成啊，你找銷售科，讓銷售科的人帶你進！啥，你自己進去找？那不中，誰知道你是誰呀，要是進去后鬧出點事兒，誰負責啊？

    油鹽不浸，夏明慧沒辦法，也只能站在廠門口等著，希望能碰到可能作主的人，銷售科的人最好，要是能碰上廠長可就更是大喜了。

    她站在廠門口一站就站了兩個多小時，人沒看到啥，守門的大爺直接出來攆人了：“你別站門口礙事，要是來回過車撞上你我們廠還得負責怎么著？是想訛一把??？”

    看這話說的……

    夏明慧只能苦笑，還不能發(fā)火。

    眼看人大爺一臉嫌棄，她也就不說什么，自己自動撤了，不過人卻沒有走遠。

    在附近一個小賣店往家里找電話，先是給夏家打電話報平安，自然只能打到鄉(xiāng)里，現(xiàn)在勝利二隊還沒有安電話的，夏明慧還想著今年就在家里安臺電話，只看電信能不能把線拉過去。

    又往溫家打電話，是打到巷口小賣店再由他們喊人。再打過去時接電話的是溫淑芳，倒讓夏明慧嚇了一跳。

    “姐，你還沒出月子，怎么就跑出來了？”

    “我能不來接電話嗎？”溫淑芳急得不行：“昨天志勛找到家里來了，你怎么能撒謊騙我和娘？還說和志勛一起去的，根本就沒那事兒！慧兒，你現(xiàn)在在哪兒？安不安全？你快回來吧！”

    溫淑芳說了半天，夏明慧也聽明白了，一想到周志勛可能有的臉色，她也有些頭痛。

    安撫好溫淑芳，她又打電話到周家，阿姨接了電話放下，過了足有五六分鐘都沒人再接起來。

    夏明慧心里火燒火燎的，不是心疼長途電話費，而是忐忑周志勛的態(tài)度。

    聽到電話被人拿起發(fā)出的微聲，她幾乎是立刻就“喂”了一聲，電話那頭周志勛的聲音很是冷淡：“你現(xiàn)在是什么心情？”

    被問，夏明慧怔了怔，才老實回答：“有些忐忑，有些茫然，心里發(fā)急……你——什么意思啊？”

    周志勛哼了聲：“記住這種心情，當我知道你背著我偷偷一個人溜去南邊時，我就是這種心情。”

    犯錯在先，夏明慧不敢硬犟，“哦”了聲，有點小討好似地笑道：“別生氣了嘛，我也是不想麻煩你，再說你不得陪著周伯沈姨他們過年嘛！”

    沒想到他這么一說，周志勛更火了：“麻煩我？夏明慧，你把我當成你什么人？”

    “男朋友！”直覺告訴夏明慧最好答得痛快點，以免死得更慘。

    一句“男朋友”讓周志勛舒坦些了，哼了聲他才沉聲道：“既然你把我當男朋友，就不要再說麻煩我這種話！想客氣對別人客氣去，在我面前客氣，我可不知道自己會怎么樣?！?/br>
    又這樣威脅她！

    夏明慧撇撇嘴，卻還是口頭認錯，遲疑片刻才道：“志勛，大過年的，你跟我出來不合適，周伯伯他們會問……”

    “他們不會管那么多……”周志勛的聲音一頓，似乎是覺察出什么，停頓片刻之后才問：“小慧，你是不是在什么顧慮？是顧慮我爸媽？我明天就去和他們說我們戀愛的事?！?/br>
    周志勛的敏感讓夏明慧有些慌：“還、還是不要了！”

    “要不要我說了算！你只要告訴我你現(xiàn)在在哪兒？”

    被周志勛一逼，夏明慧就沒辦法堅持了，只能坦白自己在研城。

    “你自己注意安全?！敝苤緞椎箾]有多說什么，就這樣掛了電話，就是這樣，也讓夏明慧緊張了一陣子。

    掛了電話，一看小賣店的鐘，都十一點了。

    夏明慧想想，轉身進了一邊的熟食店。

    研城比爾河大，也比爾河熱鬧很多，做生意的鋪面隨處可見，要說市場經(jīng)濟建設可是比爾河早走了好幾步。

    在熟食店買了一份醬牛rou，一塊豬耳朵，又買了整只豬手，花了六塊多錢，夏明慧又特意請人把醬牛rou、豬耳朵切好了，提著熟食又回了小賣店，這才轉回鶯歌廠外頭。

    ps：沒用現(xiàn)實有的牌子，因為會有些內容涉及還是規(guī)避下的好，不過八十年代人應該都知道是說哪個牌子的錄音機。

    第三百七十二章 吃人嘴短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夏明慧打的就是拉攏門衛(wèi)大叔的主意——別、別說賄賂，咱這就是人情往來不是。

    不過門衛(wèi)大叔也不是那么好對付的，夏明慧都把熟食擺上桌了，他還是垮著臉：“我在工作時間，不喝酒的?！?/br>
    夏明慧也不惱，笑嘻嘻地把掖在懷里的另一只手抽出來，把手里的杯子放在桌上：“大叔，您看，不是酒，就是飲料，大冷天的，沒敢買別的，就是牛奶，我都讓小賣部的大叔幫著熱過了，您看看，要是冷了，咱就在你那小煤爐子上再熱熱……”

    門衛(wèi)大叔眨眨眼，看看應該還是溫著的杯子，再看看夏明慧，面色稍為緩和了些。

    可就是這樣，他還是悶聲道：“姑娘，你也是有心了，老頭子領你的情，可是再領情我也不能放你進去。你啊，還是把東西都拿走吧！我?guī)筒涣四?，也不能白吃你的東西?！?/br>
    “咋是白吃呢？大叔，您千萬別誤會。你看，我在這等了一上午，也餓了，這不我也得吃飯嘛，在外頭吃灌風，就湊您這來暖和暖和……”

    說著話，夏明慧伸手拈了塊牛rou細嚼，看起來真好像這一堆熟食都是為她自己買的似的。

    “大叔，你也嘗嘗，我一個人哪兒吃得了??！”被她勸了兩句，大叔終于動了手。

    雖說改革開放了，但物資還是不如后世那么豐富，就說這牛奶吧，可是沒有盒裝袋裝奶，現(xiàn)在的牛奶都是各地奶站送到小賣店或是供銷社零賣的，而且還不一定天天有。

    還有那rou，就算這兩年好過了，可是這油乎乎香噴噴的rou還是讓人連舌頭都想吞下去。

    吃了兩口，大叔就放開了胃口，吃了個痛快，還把那杯溫熱的牛奶喝了個精光。

    吃完了才看只吃了一塊rou就啃冷燒餅的夏明慧：“這丫頭，不是你要吃的嗎？”

    夏明慧嘻嘻笑：“這燒餅從我老家?guī)н^來的，可好吃了！真的不騙您，我們東北燒餅就是好吃，爾河的更好吃，別地都沒我們那好吃……”

    嘴角抽了下，大叔還是道：“我可真是不能放你進去，姑娘，你要真想進貨就找銷售科的吧！”

    夏明慧也是坦然：“大叔，我知道您不能隨便放我進去，可我頭回來，人生地不熟的，啥人都不認識，要不您通融下，讓我呆在您這屋，要是有銷售科的同事出來了，您就告訴我聲中不？”

    門衛(wèi)大叔眨巴眨巴眼：“這個吧，好像銷售科的都在外跑業(yè)務，也就他們科長還在廠里了吧！”

    “那我就等他們科長……”

    這回門衛(wèi)大叔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只是嘀咕：“大冷的天的……”

    夏明慧一聽就樂了，知道人家沒想趕她出去。

    要說研城地處江南，在東北人眼里是南方了，可是這里的天氣卻并不讓夏明慧覺得比東北暖什么。

    是，沒有冷風嗖嗖，沒有大雪漫天，可是它陰啊，那個天啊陰涼陰涼的，屋里頭又沒個暖氣，寒意是一直浸入骨中的，并不比東北一下就能打透衣服的寒風讓人來得舒服，打來了研城，她身上的棉服就沒脫下來過，屋里外頭都是一直穿著。

    人沒攆她，她也不能不知好歹，在門衛(wèi)室里也沒有閑呆著，夏明慧放了掃帚就拿抹布，把屋里打掃得干干凈凈，才笑瞇瞇地端了自己的茶杯守在門口往外看。

    吃人的嘴短，看人干活心更軟，門衛(wèi)大叔實在是不好意思了，就和夏明慧客氣幾句，可沒想到這一開口就停不下來了，越嘮越近乎，廠里的事兒，家里的事兒都說了個遍，又和夏明慧說：“我和你說，我們廠里的收錄機那是質量相當硬，別看現(xiàn)在沒太大名氣，可是以后肯定大家搶著買。這年頭啊，啥東西都得質量好才能站住腳，像那些唬弄人的肯定站不住腳。別看它便宜，便宜也不當用?！?/br>
    夏明慧聽得直點頭，鶯歌出名后收錄機那是大火，不過鶯歌太火，又賣得貴，可是有不少仿冒貨，價格便宜，但質量卻差得多。

    現(xiàn)在一聽，倒是鶯歌沒出名時就已經(jīng)有人仿冒了。也是，雖說現(xiàn)在鶯歌沒在全國范圍內火起來，但在本省還算是賣得不錯了。

    “呀，怎么這個時候回來了？”

    一輛老吉普開過來，還沒駛近，門衛(wèi)大叔就跳起來迎出去。

    雖然不知道來的是誰，但能讓大叔這么鄭重，立刻跑去開門的肯定不一般。

    夏明慧跳起身，和大叔前后腳迎出去，正好聽到大叔恭敬地招呼：“李廠長，您不是去市里開會嗎？這么早就回來了?。俊?/br>
    廠長？！可是比銷售科科長大多了。

    夏明慧沒有立刻上前，而是在大叔轉身去開大門時一個箭步竄過去，大叔想攔都攔不住了。

    “李廠長，您好。”隔著半開的車窗，夏明慧熱情地打招呼，坐在后車座上的男人抬眼看過來，一看不認識的，不禁眨了眨眼，推了下鼻子上的金邊眼鏡。

    雖說李廠長沒吭聲，但夏明慧并沒有放棄，仍是熱情地道：“李廠長，我叫夏明慧，是從黑省過來的，之前我給廠里寫過信，提到過想要經(jīng)營咱們廠里的產(chǎn)品。您貴人事忙，可能沒有印象了，能不能給我?guī)追昼姇r間讓我和您聊幾句？”

    “黑省？”終于來了點興趣，李廠長坐直身體探頭看著夏明慧：“夏同志，你是從黑省趕來的嗎？怎么？黑省也知道我們的產(chǎn)品？”

    鶯歌廠是去年才研發(fā)出的收錄機，至今只是在省內打響了一些名聲，就是李廠長自己，雖然有野心，卻根本沒有覺得現(xiàn)在其他省就能知道自己廠的產(chǎn)品。

    “詳細的，我可以和李廠長好好聊一聊——只要五分鐘時間就好。”

    笑了笑，李廠長推了下眼鏡，原本是想拒絕的。

    一個看著那么年輕的姑娘突然跑來要和他談談，他這個廠長看起來那么閑嗎？要是隨便一個什么人跑來他都應酬，那他還要不要干工作？

    他都要開口拒絕了，可是一抬頭看到姑娘晶亮的眼睛，他又遲疑：這雙眼，可真像——像他剛到鶯歌廠時的眼神一樣，充滿了期盼與野望。

    第三百七十三章 強充大瓣蒜

    有那么一瞬間，李廠長想到從前的自己，那些期許那些艱難那些為廠里忙死忙活的日子。

    合了下眼，李廠長突然想給眼前這個姑娘一個希望，只是五分鐘，對他來說不算太長，但對這個姑娘來說卻很重要。

    拉開車門，李廠長抬腳下車，很隨和地笑了笑：“聊五分鐘，就這兒吧……”說著話，他指了指門衛(wèi)室。

    夏明慧是無所謂，可門衛(wèi)大叔卻是心里苦了，等看到廠長進了屋，目光掃過桌上還沒收起來的熟食時，更是想哭了。

    他想解釋，可是廠長很明顯沒想聽他解釋，只是笑著沖那個小姑娘抬了下手：“我們就站著說吧?！?/br>
    門衛(wèi)室里沒有多余的椅子，就桌子前門衛(wèi)大叔自己坐的椅子。

    大叔倒是立刻殷勤地把椅子搬到廠長身后，但李廠長并沒有坐下，而是和夏明慧平等地對站著。

    因為這個細節(jié)，夏明慧對李廠長的印象更好了幾分。

    “李廠長，我知道您廠里的產(chǎn)品，但如果要說黑省已經(jīng)認可您廠里的產(chǎn)品卻并不是那樣……”

    “哦？”李廠長身體微微前傾。

    這個，他之前也是這樣想的，只不過夏明慧的出現(xiàn)給了他錯覺，但現(xiàn)在看，還是如他所想，他們鶯歌還是只在本省有點名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