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文璋：“……”

    這女人，真會(huì)來事。

    常年微涼的手上，留有幾分溫?zé)彳浤?，他頂著侯夫人驟然迸出欣喜的目光，喉嚨干了干，才喚道：“母親?！?/br>
    “回來了？”侯夫人笑得格外慈愛，目光在兒子身上打量一遍，見他氣色還好，就熱情地看向于寒舟：“辛苦顏兒了，把璋兒照顧得很好?！?/br>
    “我不敢邀功。”于寒舟笑道，“是下人們把璋哥照顧得妥帖?！?/br>
    侯夫人聽她叫“璋哥”，心里的喜悅簡直要滿溢出來，甚至不顧身份地挽住她，親昵地道：“好，好，你們都好，全都有賞！”

    一行人便往內(nèi)院行去。

    于寒舟說著今日在娘家的情景，又說安夫人給了幾樣珍貴的藥材，一會(huì)兒叫老先生看一看，有沒有對賀文璋有用的。

    她一口一個(gè)璋哥，侯夫人聽得喜悅不已，暗道這孩子心地純善，才不嫌棄賀文璋的病弱，連道：“璋兒上輩子修來的福，能娶你這樣好的姑娘為妻?！?/br>
    賀文璋在后面，尷尬得耳朵都要燒起來了。縮在薄毯下的雙手，破天荒地一片灼熱。他看著她從容溫和的側(cè)臉，心道：不知情的人見了，當(dāng)真以為他們夫妻恩愛。

    “恩愛”兩字在心頭劃過，使得他的臉上都有些發(fā)燒。

    下人收拾了回禮，有些是給公中的，有些是給小兩口的，還有單獨(dú)給賀文璋的藥材。侯夫人見了藥材單子，果真是很珍貴的藥材，有幾樣連他們侯府都沒有，由此更對這個(gè)媳婦滿意了。

    不僅媳婦對璋兒體貼關(guān)照，親家也如此看重，她覺得大兒子真是好福分，由此跟侯爺感嘆道：“兩人下轎的時(shí)候，璋兒媳婦對璋兒那叫一個(gè)不錯(cuò)眼。要不是我在旁邊，她面皮薄，還要更關(guān)照些。饒是如此，她還是唯恐璋兒冷著，將他的手塞入薄毯下面，連下人都不曾如此細(xì)心?！?/br>
    侯爺聽了也覺著高興：“璋兒有福氣，娶了門好親?！?/br>
    “可不是？這樣好的媳婦，上哪兒撞去？”侯夫人想起提親前，安夫人來家里說的話，不禁笑道：“說是璋兒沖撞了她，我看啊，不一定是無心的?！?/br>
    “怎么說？”侯爺看過來。

    侯夫人道：“璋兒只是身體不好，其他哪哪兒都強(qiáng)，我瞧著他是看中了大兒媳，故意沖撞人家的?！?/br>
    侯爺聽到這里，皺了皺眉：“這豈不是叫人家吃虧？”

    人家好好的姑娘，被他一沖撞，不嫁過來還能如何？

    侯夫人想到這里，也有些心虛，她道：“那我待她再好些，我把她當(dāng)女兒疼，總是了吧？”

    人都娶回來了，放是不可能放回去的。侯夫人想到什么，叫來自己的貼身丫鬟：“上回宮里賞了一匣子南珠，再添上我陪嫁里的那匣子紅寶石，去給大奶奶送去，叫她打首飾玩罷?！?/br>
    侯爺在旁邊看著，笑著搖了搖頭。

    于寒舟和賀文璋正在院子里用晚飯，就見侯夫人身邊的體面丫鬟來了，手里還捧著盒子：“夫人有事吩咐我們？”

    “倒沒有?！毖诀咝Φ?，“夫人心疼大奶奶照顧大爺，吩咐送來些珍珠和寶石，給大奶奶打頭面?！?/br>
    于寒舟好驚訝，說道：“夫人待我太慈愛了?！?/br>
    說了幾句話，丫鬟便回去了，于寒舟打開匣子看了兩眼，珍珠又大又圓，成色極好，寶石澄澈剔透，一看就叫人欣喜。

    “賀大爺料事如神?。　彼挥傻每聪蛸R文璋。在馬車?yán)锏臅r(shí)候，他教她怎么過得更好一點(diǎn)，她不過是做了下面子工夫，居然就得了一匣子珍珠和一匣子寶石。

    賀文璋淡淡一笑，沒說什么。

    但于寒舟還是很高興，甚至多吃了半碗飯。

    這一日，賀文璋受盡了折騰，吃了安神茶后便歇息了。于寒舟也累了，同他一起上床。

    床打得寬敞，兩人各蓋一被，誰也不打擾誰。

    “夫人給我，我就收了啊？”她偏頭看了他一眼。

    雖然身為安家大小姐，她不缺東西，但是誰會(huì)嫌錢多??？

    “嗯?！彼瓚?yīng)了一聲。

    見他不似想交談的意思，于寒舟便閉上口，沒有再說話。

    良久，她察覺到身邊的人似乎還沒睡，有些擔(dān)心：“你身上不舒服嗎？”

    賀文璋沒想到她還沒睡，而且注意到他也沒睡，驚訝過后，說道：“有些累，睡不著?！?/br>
    他有時(shí)候累狠了，頭會(huì)痛，卻不好入眠。

    “那要怎樣？”于寒舟想起他動(dòng)不動(dòng)就病的體質(zhì)，有些緊張，“要不要喚丫鬟進(jìn)來？叫先生給你看看？”

    賀文璋此刻身體不適，脾氣便有點(diǎn)躁，他強(qiáng)忍著道：“不用?！?/br>
    他愛惜生命，平日里也十分珍重自己，但是感覺到不舒服的時(shí)候，他卻非常抵觸看大夫。

    “我沒事，你睡吧！”他的聲音有些硬邦邦的。

    光線昏暗，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卻能感覺到他此刻是煩躁而憤怒的。她心下一軟，有些憐惜他常年病痛，放緩聲音道：“真的不要大夫來瞧瞧？倘若病了，又是好幾日不舒服?！?/br>
    “不用！”他道。頓了頓，“你睡就是，不連累你。”

    他以為她是怕被連累，但他連累得了誰呢？是他自己身體差勁，怪得了誰？

    他這樣想著，心情更加不好，一股一股心火往外冒，燒得胸口悶疼。

    第129章 長嫂8

    他體質(zhì)虛弱, 平日里連深呼吸都不敢，會(huì)牽扯得心肺發(fā)疼。這時(shí)心火拱起來，胸口悶得生疼, 他咬牙忍著, 一聲不吭。

    眼底有憤怒，有委屈。

    他乃侯府嫡長子，本來是多么尊貴的身份？卻淪落得連府里的下人都同情他、憐憫他。

    就聽得身邊響起簌簌聲響，他的新婚妻子坐了起來, 越過他，就要下床：“我不是怕被你連累。夫人待我不錯(cuò)，看在那兩匣子珠寶的份上, 我也得替她照顧你?！?/br>
    侯夫人為什么待她好？不就是想讓她待她兒子好嗎？她收了人家的東西, 總不能撒手不管。

    “不許去！”手腕被抓住，力道居然很足, 于寒舟轉(zhuǎn)過頭，隔著昏暗光線看著他模糊的輪廓，他此刻的神情看不清楚, 只強(qiáng)硬地重復(fù)：“不、許、去！”

    于寒舟想了想, 點(diǎn)點(diǎn)頭：“好。”

    身體不舒服，就要看大夫。但他心里抵觸，這時(shí)叫人進(jìn)來不是最好的做法。

    他見她同意, 便放開了她。于寒舟回到被窩里, 卻沒有躺下，而是擁被坐著，低頭看他：“你平時(shí)晚上不舒服了, 也不叫人嗎？”

    他沒說話。

    于寒舟便又道：“你經(jīng)常不舒服嗎？”

    賀文璋此刻并不想跟人交談，他原本只是頭痛、胸口悶痛, 這時(shí)就連渾身的肌rou都開始抽痛，情緒更加不好：“你能不能閉嘴？”

    于寒舟察覺到了，并不跟他計(jì)較，人生氣的時(shí)候最忌諱憋著，便是正常人憋狠了尚且要生病，何況是他這樣體質(zhì)弱的人？

    她屈指敲他額頭上：“好好說話?！?/br>
    黑暗中，賀文璋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她：“你，你剛剛，敲我？”

    他太過震驚，就連滿心的憤怒和火氣都滯澀了片刻。

    “誰叫你兇我？”于寒舟道。

    賀文璋并沒有察覺到她在故意引他說話，他聽了她的話，不由得生出些歉疚。她沒做錯(cuò)什么，只是在關(guān)心他，他怎么能跟她發(fā)脾氣？

    “對不住?！彼合虑榫w，“我這會(huì)兒不太想說話，你困了便睡吧，不必理我?！?/br>
    于寒舟雖然有些疲倦，卻還能撐得住，便又說道：“你和你弟弟，真是難兄難弟。他這會(huì)兒趴床上，估計(jì)也痛得睡不著吧？”

    賀文璋并不想聊天，他開始覺得娶妻是一件很煩的事，他不想同她說話，卻又不能無視她。誰叫她跟他睡一間房，一張床？

    膽敢攆她出去，或者分房睡，侯夫人一定要憂心了，這不是賀文璋想要的。

    他有點(diǎn)煩，不得不耐著性子道：“你若是睡不著，去拿本書看？”

    做點(diǎn)什么都好，別煩他了行不行？

    “不想看。”于寒舟道，“這么不耐煩同我說話？那我拿一顆珍珠，買你同我說一刻鐘的話？”

    賀文璋：“……”

    這女人，簡直固執(zhí)到?jīng)]邊了。

    “我拿兩顆珍珠，買你安靜一刻鐘？”他反過來道。

    于寒舟愣了一下，忍不住笑出聲。怕引起動(dòng)靜，忙壓低聲音，悶笑起來。

    笑聲是有傳染力的，縱然賀文璋一開始很煩，可是聽著少女壓低的嬌笑聲，還是不由得心情好了幾分。

    能夠讓一名貌美少女笑得這樣開懷，總是叫人很有成就感的。

    他無奈道：“你安靜些，好不好？”

    于寒舟敏銳地察覺到他的情緒好轉(zhuǎn)，拒絕道：“不好。我睡不著了，聊一會(huì)兒吧？”

    賀文璋沒辦法，只得道：“你想聊什么？”

    “你常常晚上不舒服嗎？”于寒舟問道，“從前你一個(gè)人睡，是不是都不叫人？”

    想起曾經(jīng)一個(gè)人度過的那些痛楚的夜，他剛才好轉(zhuǎn)的心情又低落下去，淡淡道：“沒什么?！?/br>
    “你不喜歡丫鬟照顧你？”于寒舟又問道。

    賀文璋自嘲一聲：“除了丫鬟，還能誰來照顧我？”

    他的確不喜歡丫鬟們的照顧。雖然她們照顧得很仔細(xì)，但他總覺得自己像是一個(gè)物件，被擺弄來擺弄去。

    但是不讓丫鬟們照顧，又讓誰來照顧？總不能是侯夫人？他小的時(shí)候，由侯夫人照顧過幾年。但他已經(jīng)長大了，怎能還由侯夫人照顧？

    “那就是不喜歡了?！庇诤叟袛嗟馈?/br>
    賀文璋這下抿住唇，不出聲了。

    “夫人賞了我兩匣子寶石，你也說只要我好好做賀大奶奶，等你走后有東西給我?！庇诤鄞亮讼滤氖直?，“今晚我照顧你？”

    賀文璋聽了她的話，眼底一片愕然。等到被她戳了一下，像是被燙著一樣，猛地往旁邊一縮。

    渾身僵硬。

    “不必?！彼料侣曇?，偏過頭去，“你睡吧?！?/br>
    于寒舟便好奇道：“這么抵觸？是很不方便嗎？你怕羞？”

    黑暗中，賀文璋的耳朵騰的燒紅。他慶幸現(xiàn)在是夜里，她什么也看不見。他抿住唇，一言不發(fā)，冷漠而疏離。

    “丫鬟照顧你，你都不怕羞，怎么我照顧你，你就怕羞？”于寒舟又戳他一下，“你倒是說說看，要怎么照顧你？”

    賀文璋本來不想理她，想通過沉默來拒絕，然而她仿佛不懂得拒絕的含義，他沒辦法了，轉(zhuǎn)過頭來：“我要你好好做賀大奶奶，只是要你安分一些，不要生出些不該有的心思，并不是叫你照顧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