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寒舟便去了，留了個丫鬟在外屋伺候著。

    陌生的房間，陌生的幽香，就連床褥的厚度和綿軟度都不同，雖然氛圍很安靜，但賀文璋卻睡不著。他闔上眼睛，強(qiáng)迫自己瞇一會兒。

    于寒舟在院子里同軒軒玩，安夫人和兩個嫂子坐在廊下，不一會兒安小弟過來了，叫了一聲：“姐。”

    “嗯。”于寒舟點點頭，笑著看他：“怎么老大不情愿的？”

    這會兒賀文璋睡去了，一家人處著自在，安小弟忍不住就想說，你怎么嫁了那么個人??！吃，吃不了幾口，喝，喝不了幾口，碰一下就要倒的樣子，哪里像個男人？

    這也罷了，可他看于寒舟笑盈盈的，眉宇間竟然沒什么愁苦，忍不住就道：“姐，你看上他什么？”

    就算他有些才華，可是京中有才華的人不止他賀文璋一個，哪個站出來不比他強(qiáng)？

    于寒舟沉吟了下。她想著，如果她穿過來的時候還沒出嫁，又不得不挑個人家嫁過去的話，她也會選賀文璋。府里風(fēng)氣好，婆婆好伺候，男人不混賬，又不能人道，多好??！

    “你還小，不懂?！彼馈?/br>
    安小弟瞪大了眼睛，好氣道：“我十四了！”

    十四歲的男孩子，什么不懂？

    “你不懂女人心?！庇诤塾值馈?/br>
    安小弟忍著翻白眼的沖動，說道：“我只是不懂你?！彼麑Π卜蛉?，對兩位嫂子，倒是懂得很，摸得透透的，每天哄銀子花。

    “別cao心我?！庇诤蹖λ麚]揮手，“我好著呢?！?/br>
    安小弟是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家jiejie嫁個病秧子有什么可美的，但是既然她高興，那就這樣吧。跑過去一把撈起軒軒，夾在胳膊下：“山賊來了！”

    軒軒立刻叫道：“姑姑救我！”

    于寒舟便沖上去：“放開我侄兒！”

    廊下，安夫人眼眶微濕：“顏兒這樣喜歡孩子，以后可怎么辦？”

    兩個嫂子只能勸道：“妹婿還年輕，又在侯府養(yǎng)著，身體會好起來的。”

    “是啊，肯定會好起來的，meimei這樣高興，肯定也是知道生活有盼頭?！?/br>
    安夫人漸漸被哄住了，又見于寒舟和安小弟裝模作樣地打斗，忍不住搖頭：“她自己還是個孩子呢。”

    賀文璋歇息了小半個時辰，就起來了。跟安家眾人又說了會兒話，就提出告辭。

    安老爺沒留他。他這樣的身體，應(yīng)酬大半日已是辛苦。

    “那你們便回去吧，一路緩行。”

    安夫人便囑咐女兒：“好好照顧璋兒，不許任性，聽到?jīng)]有？”

    “我記住啦。”于寒舟點頭。

    馬車駛動，緩緩駛離安府。于寒舟看向這一天都沒怎么說上話的賀文璋，道：“你還好嗎？”

    “還好?！辟R文璋點點頭。雖然折騰了些，但是能承受。他偏頭看著她，忽然道：“你跟我想象得不一樣?！?/br>
    于寒舟笑道：“是嗎？哪里不一樣？”

    賀文璋沉吟起來。

    早先發(fā)生了那樣的事，他已是知道，她喜歡的其實是他弟弟。嫁給他，一定不是她所愿意的。如果他不是這樣病弱，而是一個健康正常的男人，說不定會好一些。但是他這樣，同殘廢也相差不遠(yuǎn)，她里子面子都沒有，怎么甘心？必定是氣不順的。

    他想過，她嫁進(jìn)來后，兩個人會磨合一段時間。這段時間，兩個人都不會好過。然而并沒有，她嫁給他以來，表現(xiàn)得很好，可以說遠(yuǎn)遠(yuǎn)出乎他意料的好。

    他很是困惑。他本該懷疑她在憋大招，但是同她相處起來，總是會忘記。他不由自主地覺得，她一點壞心也沒有。

    但是，怎么可能呢？

    于寒舟笑吟吟地看著微皺眉頭的男人，說道：“大爺這就覺得我清白了？我才嫁給你三天，你的戒備心，未免太淺了吧？”

    賀文璋抿著唇，不悅地看過去：“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眼底有著懊惱。

    他的確不該這么輕易就動搖，偏她還戳破，真叫人氣惱。

    “我只說一遍?！庇诤鄣?，“我不會對你弟弟怎樣，也不會在侯府?dāng)噥y子，你信也好，不信也罷，只不要再動不動就試探我?！?/br>
    她面上笑著，然而眼里一點笑意也沒有：“我已經(jīng)同你弟弟說過，在我做出什么之前，不許喝斥我。你也一樣，有什么懷疑，心里憋著，不要叫我看出來?！?/br>
    賀文璋：“……”

    抿了抿唇，他譏諷道：“你做出那樣的事，卻叫我兄弟二人不疑你，你怎么說得出口？”

    他眼里有著淡淡的輕視和冷淡。

    于寒舟很光棍地道：“你可以懷疑，也可以叫我看出來，甚至可以當(dāng)面問我臉上。但我不會再像今天這樣解釋，而且如果你惹得我不痛快，我可不保證自己會怎樣。”

    她有前科，這個是叫人頭疼卻沒辦法輕易抹去的東西，她說什么他們都不會信，所以她沒有掩飾，也沒有多做辯解，只是分別在他們兄弟面前表個態(tài)。

    現(xiàn)在態(tài)度也表明了，她自問沒有什么可以做的了，便不再理他，掀開車簾看向外面。

    賀文璋眼底有冷怒涌上，然而很快被他壓下去了，他低啞的聲音響起：“你為什么嫁給我？”

    如果像她說的那樣，她不是為了報復(fù)，那她嫁給他干什么？

    于寒舟被他問到最犀利的地方，掀簾子的手便慢慢放了下來。車廂里的光線再次昏暗下來，她垂著眼眸，好一會兒才道：“我后悔了的?！?/br>
    他微訝，朝她看過去。

    “嫁給你，我后悔了的?！彼俅握f道，嘆了口氣，“我該聽你的話，把那日的事情忘掉，就當(dāng)成沒發(fā)生過。我不該意氣用事，扒著你們兄弟?！?/br>
    “但是已經(jīng)晚了，我想明白時，已經(jīng)嫁了過來。”她抬頭看著他，淡淡悔意清晰可見，“或者你告訴我，嫁給你的我，要怎么辦？”

    她把問題拋了回去。

    他不是對她不滿意，懷疑這個，懷疑那個嗎？那他教她怎么做。

    賀文璋沒想到會聽到這樣一番話。他想，是了，這就是了，她后悔了的，這就能解釋為什么她嫁給他后沒有作怪，還對他的妻子身份很配合。

    他垂眸思索，片刻后抬頭看她：“你剛才說的，都是真的？”

    “是真的?！庇诤埸c頭。

    他抿了抿唇，蒼白如枯槁的面上，漆黑雙眸深沉睿智：“賀家與安家，都是體面人家。你即便悔了，可是已然嫁了過來，不論休妻或是和離，與兩家名聲都有礙，你可認(rèn)同？”

    “認(rèn)同?！庇诤鄣?。

    他便繼續(xù)說道：“我身體不好，指不定哪日就去了。我活著時，你做我妻子。待我死后，你歸家去，再嫁或者怎樣都隨你意。如何？”

    這簡直再好不過了，于寒舟當(dāng)然是點頭：“多謝成全?！?/br>
    他冷冷道：“先別謝我。賀大奶奶沒那么好做，你但凡叫我察覺出一點私心，別怪我無情。”

    “好?！庇诤蹜?yīng)道。

    話說到這份上，兩人都松了口氣。賀文璋雖然疑她心思不純，但也期望她如方才所說的那般，安安分分地做他妻子，直到他病故。而于寒舟則是覺得，這個男人實在寬容又開闊，把話說得這么透，安排得明明白白，心下意外又高興。

    兩人說開后，車廂里的氣氛逐漸放松。

    賀文璋想得還要多一些。他自知身體這般，耽誤了人家姑娘，雖然是她自己作的，但他總歸是占了便宜。否則，就他這樣的情形，恐怕到死都沒個妻子。雖然只是名義上的妻子，但他終歸是娶了妻子的男人。

    何況，侯夫人明顯對此很高興，他一直很愿意雙親高興些，為此對她有些感激。

    他又道：“假如你履行約定，安安分分做賀大奶奶，我死后有東西給你。”

    作者有話要說：

    很好！我們不僅是#先婚后愛#，還達(dá)成了#契約婚姻#的成就！

    撒花！鼓掌！

    第128章 長嫂7

    于寒舟好奇道：“什么東西？”

    “現(xiàn)在不能告訴你?！辟R文璋說道, “不過，縱然你是安府嫡女，輕易也得不到這樣?xùn)|西。”

    于寒舟本來只是隨口一問, 她又不是貧民小戶的女兒, 她父親和祖父都是大官，手里還缺東西不成？因此，并不是很往心里去。然而他這樣說了，頓時被勾起了好奇心：“你告訴我嘛？”

    賀文璋微微笑道：“天再涼些, 我告訴你。”

    “吊人胃口，不厚道?！庇诤蹌e過頭去。

    馬車轱轆轆前行，賀文璋將車簾挑開一道縫, 將路上的建筑與行人都收入眼底。

    他看到孩童跑跳追趕, 看到小販迎合往來，看到少年作伴意氣指點, 還看到一個穿著樸素的中年男子買了一只銀簪，愛不釋手地收入袖中，眉眼間帶著一點憨厚的喜悅。

    眸光動了動, 他放下了簾子。

    馬車快到侯府時, 他忽然開口道：“想不想在府里的日子更好過些？”

    兩人一路上都沒有交談，他這時忽然開口，于寒舟便看過去道：“怎么說？”

    她在府里的日子已經(jīng)很好過了, 他還要她怎么好過？

    “一會兒馬車停穩(wěn)后, 你先下去，待我也下去后，你對我關(guān)照幾分?！彼? “不需要你做太多，言語慰問兩句, 或者看我兩眼即可。”

    哦，這是要當(dāng)眾秀恩愛，于寒舟懂了：“行?！?/br>
    見她答得利索，他抿了抿唇，低聲解釋道：“我明白你了，但是二弟不明白。方才我們說的話，不好同他講。你在人前對我關(guān)照幾分，他便不好尋你作難?！?/br>
    “我明白?！庇诤埸c頭道，“多謝你為我考慮?！?/br>
    賀文璋點點頭，不說話了。

    侯夫人在家里擔(dān)心了一整天。從賀文璋出門開始，她便坐立難安，唯恐有什么閃失。

    下人便勸道：“大爺性子穩(wěn)妥，身邊又跟著常年照顧的人，不會有事的?！?/br>
    “唉，我只盼著沒事才好！”侯夫人焦心地道。

    終于聽到匯報，說大爺和大奶奶回來了，侯夫人立刻起身。

    剛走到院子門口，就見兩頂軟轎往這邊行來，走得穩(wěn)當(dāng)而緩慢。

    她站定了腳步，等轎子來到跟前，便露出笑臉：“璋兒，顏兒，回來了？”

    于寒舟先下了軟轎，而后走到賀文璋乘坐的軟轎旁邊，搭把手是沒機(jī)會的，下人把他照顧得好好的，她站在旁邊仔細(xì)關(guān)注著。

    聽到聲音，她轉(zhuǎn)過身來，對侯夫人行了一禮：“母親，我們回來了?！?/br>
    余光關(guān)注著賀文璋那邊，見他被下人扶著坐在輪椅上，腿上也被細(xì)心地鋪了條毯子，便走了過去。拿起他兩只蒼白枯瘦的手，塞進(jìn)了毯子里。